谢归慈:我真傻, 真的。

  他怎么会相信慕蘅来能够遇上什么生死危机?

  谢归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遏制住捏碎手里头铃铛的冲动。

  慕蘅来在外面使劲地拍窗子:“江十,让我进去!!”

  因为顾及着会引来追兵, 他没有敢放开嗓子吼叫,但是架不住他一直拍窗子,“砰砰”作响。

  谢归慈面无表情地推开窗子, 慕蘅来匆忙跳进来,也不顾石榴红裙被窗户边上的石头棱角割破一道, 拍着胸膛喘了口气:“江十, 你太不给我面子了吧,这么紧急的情况你居然把我关在外面!”

  他喊江灯年“江十”倒不是因为江灯年在家中排行第十,而是当初慕蘅来第一次见江灯年, 脱口而出“江湖夜雨十年灯, 你的名字是来自这里吗?”, 从此后慕蘅来便时常将他名字喊成“江十年”,久而久之, 便简称“江十”。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慕蘅来才会这么叫他。

  谢归慈淡淡地瞧着他:“你认错人了。”

  “不会吧!”慕蘅来抬眼看过去, 这才借着烛光看清楚了谢归慈的脸, 美则美矣,却截然不是记忆里的那张脸。

  “!!”

  他“噔噔”后退了两步, 肩胛骨径直撞到身后的石头墙壁上, 睁大了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谢归慈。

  “可是我是定位到江灯年的铃铛在这里,才找过来的!”他说着视线缓缓下移,落在被谢归慈捏在手心的金铃铛上, “如果你不是江灯年, 那他的东西为什么在你这里?”

  他有理有据, 且理直气壮,竟然令人无法反驳。

  竟然忘记了,铃铛的定位功能是双向的。他当初也没有告诉慕蘅来这回事,但他自己摸索出来,并且活学活用。

  谢归慈看了眼手心里泛着金色流光、周围隐约有灵气流动的铃铛,决定再维持一下自己编造出来的谎言。

  “我是江灯年的道侣。”

  他这句话甫一说完,慕蘅来眼底就闪过恍然大悟的神色,不等谢归慈再开口解释什么,慕蘅来已经为他自动补全了逻辑。

  “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江十现在有急事不能赶过来,所以才让你帮忙来救我!我一早就听说他有个绝色道侣,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他打量过谢归慈,不觉露出亲近的表情:“江十是我兄弟,你是江十的道侣,自然也就是我的兄弟了!你放心,等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中原,我一定带你吃香喝辣,在整个仙门横着走。”

  他眉眼跳脱,言语间肆意洒脱,有着西洲城最顶尖世家才能养出来的底气。

  还有天真。

  慕家慕蘅来,是个天生的自来熟。都说鹤月君交游甚广,可是在谢归慈自己看来,他哪里比得过这位慕家的三公子人缘好。

  ——天下间没有慕蘅来相处不来的人。

  谢归慈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你先把这身打扮换掉。”

  北荒之地,因为红色的染料难得,所以会穿红衣、穿得起红衣的人极少。慕蘅来这么一身红衣,可不就是个明晃晃的靶子。

  慕蘅来眨眨眼睛,顺从地点头:“我早就想把这身衣服换掉了。”

  一柱香后,慕蘅来穿一身降紫色滚着银线边的圆领锦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许久没有穿过男装,就连先前在秘境内的时候也是穿的绫罗裙,不为别的,就是女修的裙裳更加华美精致,色彩也更加艳丽,更符合慕蘅来的喜好。

  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子,又摸了摸束头发的玉冠,慕蘅来拉过谢归慈,毫不见外,就开始“叭叭叭”地说起来:“我们得赶紧离开天镜城,不然沈怀之那个神经病的人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就跑不掉了。他手下养了一批宗师境的死士,实力可以比肩大宗师,如果我们被这群死士发现围攻,后果不堪设想。”

  “我本来想自己找机会逃跑的,但是沈怀之用卑鄙无耻下流的手段封住了我的修为,害得我别说回中原,能活着走出北荒都不可能!我实在没办法了才向江十求救的!你知道沈怀之是谁吧,就是天镜城的城主。”

  他语速飞快,不带停顿地说了一箩筐话,又没有很清晰的条理,几乎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纵使是谢归慈,也都用了还一会才勉强理清楚其中的条缕。

  谢归慈给他倒了杯茶。北荒之地的茶叶自然没有中原那么好,都是陈茶,不知道煮过几遍,茶水颜色已经淡了。好在慕蘅来也是少年时就离家历练的人,对外在之物并不挑剔。何况是谢归慈亲手倒的茶,对着这么一张昳丽绝色的脸,就算是黄连煮成的药,慕蘅来也能面不改色喝下去。

  趁着他喝茶,谢归慈才终于找到能够插话的机会。

  “你先说一说事情具体的前因后果。”

  “好。”慕蘅来喝完茶,颠三倒四把他从北荒秘境里出来后到今日为止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期间穿插对沈怀之卑鄙、无耻、狡诈的控诉十数遍。

  他在秘境里被困了好几年,终于碰到了秘境入口打开的日子,结果刚一出来,就遇上了北荒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沙雪。

  ——北荒最恶劣的天气之一,酷烈严寒,是中原来的慕蘅来根本想象不到的。冷得滴水成冰,定火咒、恒春咒等等用来保温的咒法根本施展不开。许多修士直接被活生生埋在厚厚的沙雪下,倘若半柱香没有挖出来,就会因为严寒和无法呼吸的双重因素迅速成为一具冻僵的尸体。

  慕蘅来命大,没死成,但丢了储物袋,流落到天镜城的时候根本拿不出几千灵石的进城费。他当时动了心思硬闯,结果太高估自己的实力,被一群宗师团团围住,捆成了个大粽子丢到天镜城城主面前。

  他稀里糊涂和天镜城的城主说了几句话,城主就说可以不计较他擅闯的过失,但是想要在城里待下去,那进城的六千灵石一块都不能少。慕蘅来当时身无分文,拿不出这六千灵石,也不知怎么想的,再加上沈怀之一哄,中原来的慕家三公子稀里糊涂就把自己抵给了沈怀之。

  慕蘅来天真的以为不过是给沈怀之做做苦力,就能在北荒蛮荒之地得到不输中原家中的待遇,委实是笔划算的交易。直到有人给他试成亲的衣裳,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无法动用灵力,意识到修为被封之后,慕蘅来也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怎么一个可怕的境地。

  但这个时候已经不是慕蘅来能够反抗得了的。他被压着按照中原的风俗拜了堂、成了亲。只差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合籍大典时,慕蘅来绞尽脑汁才编造出来一个理由,非要沈怀之去他中原的家中提亲,得到家中应允后才肯心甘情愿。

  “我知道他只想拖着我,拖到我认命,根本不会真正派人去中原。”慕蘅来扬了扬下颌,“我才没有那么蠢。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出身西洲慕氏,随便编了一个身份,到时候等我回到中原,他就算想找我也没可能啦!”

  “趁着他骗我,以为我会暂时忍耐的时候,刚好我能感受到你的位置,就跑了出来。”

  慕蘅来说完长长一段话,口干舌燥,也不嫌弃茶水寡淡,又灌了两盅冷茶。

  “他应该还没有发现我已经跑了,我们赶快离开天镜城回中原吧。万一被他抓回去真的成亲,我一定会死的很惨!”

  “为什么?”谢归慈不太理解他做出这个判断的来源。

  “因为我和他见面的时候穿的是女修的衣服,他一直以为我是个女子,所以才会娶我。要是被他发现我根本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他肯定会恼羞成怒杀了我。”

  慕蘅来捂住了眼睛。

  谢归慈欲言又止,暂时没有告诉他,修士看人可以用神识分辨男女,以沈怀之谨慎的性格,估计早把慕蘅来的底摸得七七八八。

  “反正先别管这些了,我们先跑吧。”慕蘅来抓住谢归慈的手腕。

  谢归慈默默地把手抽回来,另一只藏在衣袖下的手握紧了匕首。

  他冷静地开口:“可能走不了。”

  话音落下,房间的大门就被撞开,力道之大,连带着屋顶上的灯都摇摇欲坠。

  一群宗师境的死士鱼贯而入,将他们团团围住,而在尽头,烛影飘摇,沈怀之披着雪白的狐皮大氅,下半张脸埋在毛领里,声音仿佛含着笑,但是一听就令人头皮发麻,有种不寒而栗的森寒感。

  “夫人想去哪里啊?”

  慕蘅来缓缓地、缓缓地沉下身子,试图把自己藏在桌子底下。

  谢归慈看他一眼。

  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

  见慕蘅来开始装鹌鹑,沈怀之轻笑一声,这才正眼看向谢归慈,天镜城内多出个绝世美人,他自然有所耳闻,他也向来欣赏美人,可是那是建立在“美人”识相的基础上。

  ——

  “阁下是准备带着我的夫人私奔吗?”

  谢归慈还没有反应,慕蘅来已经跳了起来,他极力撇清:“你可别冤枉我,这是江灯年的道侣,要是被江灯年知道我敢挖他的墙角,他会打死我的!”

  “鹤月君的道侣?”沈怀之口吻不明,挑了挑眉梢,“那就都是自家人,方才我这些不懂事的手下多有冒犯,还请阁下谅解。”

  “自家人?”谢归慈脸色古怪。

  “内子和鹤月君是至交好友,那我与阁下也算得上妯娌,自然是自家人。”沈怀之气定神闲地说。

  “…………”

  谢归慈闭了闭眼睛。他上辈子是不是罪大恶极,否则为什么要摊上慕蘅来这么个倒霉玩意儿。

  作者有话要说:

  慕三(无辜):不关我事。

  【我的小可爱在哪里?(探头探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