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暂且不论, 还是好友的安危比较重要,谢归慈决心不再耽搁,马上出发。

  谢归慈当天就犯了个错, 被昱衡真人罚闭门思过一个月,一众弟子同情又忍不住幸灾乐祸,就算你背靠藏雪君又如何, 在这渡越山上还不是比不过他们。如果之前谢归慈架子不摆那么高,把他们都拒之门外, 兴许他们还愿意给谢归慈在昱衡真人面前求一句情。

  不过他们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想谢归慈如何了, 因为宗门内的选拔马上就要来临,而这一次的表现直接关乎到他们能不能参与西洲城的一众天骄的试炼。

  在一众弟子心思各异、各自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时,一个头戴白色幂篱, 白衣如月光落水面的青年踏着雨夜离开了渡越山。

  …………

  冷雨敲窗。

  回廊外种了几颗翠色的芭蕉, 雨滴一点一点打在芭蕉叶上, 透过木纹窗花格洒落进来的月光也被水染湿过一样,漾开在地面上。

  徐图之坐在灯下看剑。

  他确实无愧“天生剑骨”的名号, 没到雾山几天就成功引气入体,疏通经脉, 正式从凡人蜕变为一名修真者。如果是天资普通些的, 起码也要个把月才能踏出这一步,再差些的, 三年五载不在话下。

  也因为这样, 他正式得到了一把剑。这并不是他日后的本命剑,只是为了便于修炼暂时挑出来给他使用的一把普通灵剑,雾山上的弟子们起码人手一把。

  但尽管这样, 徐图之还是非常高兴, 他终于有了一把属于自己的剑——这份高兴还没有来得及从胸膛里漫过一圈, 就被窗外呼啸吹来的冷风扫荡得分毫不剩。

  徐图之打了个喷嚏。

  他明明关了窗户……疑惑不解之下徐图之抬眼朝窗边望过去,窗户已经被人细心关好了,只有窗户下一点水痕证明它曾经被人打开过。视线再往旁边移,徐图之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三步并两步跑了过去,殷殷切切叫了一声:“师父!”

  好在沧元宗的主事人念着他是藏雪君亲自带回来的人,又是客人,对他有些特别的照顾,分了间单独的房舍给他,否则他这一嗓子能把其他睡着的弟子马上吵醒。

  谢归慈倚在窗边,身形一动,避开徐图之扑上来,这才端详他。比在徐家时精气神还要好些,也正式踏入了修仙之道,看起来没有再薛照微手底下受什么虐待。

  做师父的满意点点头,随后开口:“最近西洲城那边有一场仙门弟子的历练,整日闷在山上练剑成效不大,你也去试炼一番。”

  “弟子明白,一定不会让师父丢脸的。”徐图之想也没有想,就一口应下,“不过我不知道西洲城在哪里。”

  “离你家不远。我准备了份地图给你。”谢归慈道,“因为这次西洲城历练仙门选的都是金丹以上的弟子,你修为略低了些,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些东西防身。”

  “多谢师父。既然都是金丹以上的修士,必定是一次很好的历练机会。”徐图之跃跃欲试。

  ——这师徒俩似乎没有想过,让一个刚刚明白修仙为何物的人去妖物聚集,且同行都是金丹修士的西洲城有什么不妥。

  好在谢归慈比徐图之稍稍靠谱些:“你修为对上西洲那些妖物还有些不够看,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就呼救。”

  谢归慈把他挑出来的东西一一指给徒弟看。

  “这一样是西洲城慕家的令牌,你到了西洲城先去找慕氏,他们会安排你的食宿。这几瓶子是疗伤的丹药,吃下去半柱香之内只要不是致命伤都能痊愈,若是有致命伤便吃蓝色瓶子里的,一次半颗,一共有二十八颗,应该够你用了。”

  徐图之乖乖把令牌攥在手里。

  “这一把是符箓,引雷、引火、引水的都有,你自己瞧,差不多抵得上金丹境巅峰的力量,跑不过了就丢几把过去。”谢归慈继续交代他,“另外这个是碧海珠,没什么大用,不过你带在身上,以防遇到什么善于制造幻境的妖物,能保持神志清醒,避毒效果也还不错。”

  “剩下的便没有什么了,都是些零碎的玩意,你路上自己研究怎么用。都给你装储物戒指里了。戒指里头还有一半是灵石,不过在西洲城大抵也不太用的上。”

  徐图之继续点头。

  谢归慈又想了想:“对了,还差把剑。出来的匆忙,也没仔细挑,你自己瞧瞧哪一把顺眼。”

  他话音甫一落下,徐图之眼前便出现了一排闪烁着精光的冷刃,把把都是极其锋利的神兵利器。以徐图之今日的见识,他还分不清谢归慈给他的这些剑和他手里的普通灵剑有什么区别,他只是本能地觉得似乎谢归慈给他的要更加趁手。

  兵器最重要的,可不就是趁手么。

  徐图之很快挑出来了他想要的拿一把,这把剑由钟雪山上的寒冰融入玄铁而铸成,剑长二尺有余,剑尖处最为轻薄,也最为锋利,剑柄处刻着这把剑的名字。

  “明河。”

  ——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

  “师父,我要这把。”徐图之将剑握在手中试了试,爱不释手。

  “行,剩下的收到储物戒指里。”谢归慈吩咐小徒弟,小徒弟却指着这些剑地皱起了眉:“师父是要我代为保管这些剑吗?”

  “不是。”谢归慈笑了下,“出门在外,刀兵难免有所折损,自然还是要多带几把兵器以备不时之需。”

  徐图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谢归慈也不和他多说,有什么事情遇上了自然就懂了,眼下说得再多也是白费口舌。

  他在徐图之识海里烙下一道神识,如果小徒弟真遇上了什么来不及逃跑的危险,这道神识自然会护住徐图之。谢归慈是让他去外面增长见识,晓得人情世故,不是让他去外面送死,该有的准备还是不会少。

  他最后交代徐图之:“你明日一早就出发,到西洲城之后替我留意慕氏的动向,有什么情况便传信给我。其他事情都由你自己拿主意,只是一点,绝不要轻信旁人。”

  徐图之:“弟子明白了。”

  谢归慈见他听话,用不着自己操心,满意地点点头:“那我去告知薛照微一声。”

  客人走了也得和主人辞个别。

  “师父要找藏雪君吗?”徐图之睁着眼睛看向谢归慈,“藏雪君今日已经离开雾山了。”

  “他去哪里了?”谢归慈顺口问了一句。

  “不知。”徐图之摇头,“藏雪君没有说。”

  “那你留封信给雾山的人。”谢归慈对薛照微去向并不上心,没有得到回答也便算了,交代完小徒弟:“我也有要是需离开一段时日,你在西洲城自己小心。”

  徐图之握着剑,声音坚定:“师父不必担心,弟子一定会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

  ………………

  北荒离中原仙门有三万里之遥,在仙门的传闻里,这里气候寒冷,一年只有秋冬两季,春日与夏日永远短暂地像个没有来过的梦,寸草不生,即使是修仙者想要在这里活过三个日夜,也是极难的事情;但是极度恶劣的气候也造就了北荒和中原不一样的土壤,许多中原难得一见的珍宝在北荒随处可见,也因此年年都有无数不畏死的修仙者远赴万里,前往北荒。

  更有传闻说,北荒是当年万物始生之初就已经存在,就连天道的规则也无法约束这一片土地。

  在某些人口中,北荒被称为“世外桃源”。

  实际上北荒并不如传闻里一样真的毫无人烟,只是这里活着的人对比中原的礼乐教化,更加信奉弱幼强食的天性,弱者在这蛮荒之地根本活不下去。

  “坐镇北荒的有三方势力,他们互不干涉,也互相牵制。”茶棚里的老板笑呵呵将灵石拢入袖袋中,为面前一看就是中原世家出身的子弟介绍这片土地的情况,“一直往前是整个北荒最富庶的地方,天镜城,城里和中原的繁华也没什么两样。只要有足够的灵石,就能进入天境城。”

  茶棚老板比了个数字,雪衣乌发、一看就是中原来的贵公子——薛照微看到这个天价数字眼神未动,又扔出一袋灵石,“继续。”

  茶棚老板手指蘸了点茶水,写了个“沈”字,代表天境城城主的姓氏,“不过天境城的城主前不久娶了亲,普天同庆,所以进城的灵石只需要往日的一半。”

  “另外两方则是北荒的原住民,素来神秘,流传出来的消息也不多。一个是叫【灵蛇】的部族,这一族擅长驭蛇,如果看到了地面上有游走的长蛇,那就是这一族的人。另一个则是住在熹河与月河交汇处的大妖——你们修士可别因为是妖而去招惹对方。”

  茶棚老板说到这里就打住,作为在北荒边缘生活的人,他所知道的消息都来自于歇脚的旅客,不会太深,甚至只要在北荒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这些事情。

  只有初来乍到的人才会愿意掏这笔钱。

  薛照微颔首,“多谢告知,我还有一个问题——鹤月君江灯年死在北荒何处?”

  他没有想过能从对方口中问出什么线索,但若是能从旁人话中得知只言片语有关的消息也是好的。

  谁料茶棚老板在他问出这个问题后忽然变了脸色,急急对薛照微道:“鹤月君在北荒身陨可是个大事,也就是在我这里,不然到了那三方的地盘上,问出这个问题,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为何?”

  “鹤月君也是个厉害人物,他和北荒这三方势力都交情颇好,乃是他们的座上宾。鹤月君身死的消息传出时,整个北荒都被这三方势力翻了个遍,最后竟然连鹤月君的尸骨都没有发现,从此之后,这三方势力就不约而同禁止其他人提及鹤月君已死之事。”

  薛照微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茶棚老板的脸,见他神情便知道他说出来的这一番话未必有多可信,但至少江灯年和北荒这几个势力有交集是真的。

  追查的方向不至于毫无头绪。

  最后一袋灵石抛在桌上,茶棚老板笑呵呵全部拢入怀中,再抬眼的时候,那奇怪的白衣青年已经不见了身影。

  “我可没有说谎啊……”茶棚老板喃喃道,“鹤月君岂止是那三方势力的忌讳……”

  他眯起眼睛,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年那个人影,他走进北荒的时候,身上有种和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东西——中原的风、中原的月、中原的花。

  天底下最柔软、最绚丽的,汇集他一身。

  那是放逐之地不曾有过的、希望。

  然后这抹风就永远地长眠在了北荒的土地之下。

  *

  *

  西洲城。

  徐图之乖乖按照他师父的吩咐拿着令牌找上了西洲慕氏,慕氏的人一见他的令牌,不顾他还是个刚刚引气入体的小孩子,立刻把他奉为上宾。

  问清楚他是来参加仙门试炼的之后,慕氏的人见他修为不高,还特意拨了两个金丹境的年轻子弟陪同他。更有漂亮的婢女红袖添香——被徐图之断然拒绝了。殷勤周到,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论是在徐家还是在雾山上,徐图之都没有得到过这么堕人心智的待遇,一时间颇为不习惯。他还记得师父让他留心慕氏一族有什么异常,便留心打探,但是那主事人对待他虽然恭敬,可是对徐图之提出的问题讳莫如深,不是打太极,就是答非所问。

  也不知道是世家大族的防备心使然,还是心中有鬼。

  不过徐图之也没有功夫继续打听了,因为仙门的试炼马上就要开始了。他离金丹期还差了很远,但也不知道慕家怎么走动的关系,竟然说动仙门让他参加试炼。

  是真的对他有求必应,还是想他实力低微死在试炼里也没有人怀疑。

  但是既然慕家给了他这个好机会,他没有放着白白不要的道理。

  他可是要为师父争光的!

  ………………

  慕家主厅内,一个玄衣中年男子和扶风派此次的代表相沉玉相对而坐。

  步伐轻盈、容色极佳的婢女捧上灵茶灵果,赏心悦目的景色却没能分走相沉玉一丝半毫的注意力。他转动手指上的玉扳指,沉吟半晌:“你是说,有人拿慕三送给鹤月君的客卿令牌到了你慕氏府上?”

  他口中的“慕三”就是向谢归慈求救的慕蘅来。

  慕氏嫡系的三公子,慕家最出众的天才。面前这中年男人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

  不过慕蘅来最出名不是他的天资,而是他“面若好女”,穿上女修的裙装也毫无违和感。慕蘅来生性洒脱,也不为别人说他像女子而生气,反而时常穿裙装行走在外,久而久之,世人还以为西洲城慕家生的是位三小姐,而非三公子。

  中年男子,慕氏现任家主肯定地点点头:“我亲自看过,不会有错。正是蘅来当日亲手送出去的那一枚。”

  相沉玉:“那么慕家主是怀疑?”

  “鹤月君刚死不久,我弟弟也还在北荒的秘境里头没有出来,如今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拿着令牌找上门来,想让我不怀疑都难。”慕氏家主苦笑一声。

  “你也说了那是个实力低微的少年,哪里有能力靠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拿到慕氏的令牌。”

  “不是怕他有问题,而是怕他背后之人对我慕氏有所图谋。”慕氏家主道,“你也知道魔界十二门异动频繁,慕氏坐镇西洲城,西洲城又是与魔界十二门接壤的重地,万一是魔界十二门的阴谋……”

  “我看也未必需要这样担心。”相沉玉不赞同地摇摇头,“令牌之事确实有异,但或许是鹤月君生前将令牌转赠给这孩子。鹤月君行事至纯至真,有此等行为也不奇怪。”

  慕氏家主:“你先前一直发誓要找出害死鹤月君的真凶,怎么一个有可能和幕后真凶有关的人到了眼前,你反倒为他开脱起来?”

  “并非我为他开脱,只是魔界十二门若是派细作也不会如此……”他想了想,没挑出来个合适的词来,便略了过去,“何况鹤月君虽然身死,但是谢归慈还活着,此物也许是谢归慈转交给他的。总之可能太多了,假如他得来令牌的手段正当,你贸然逼问审讯,到时要如何收场?”

  见慕氏家主的神情缓和些许,相沉玉又继续慢慢道:“他既然要参加仙门的试炼,便且让他试一试再说。如果当真有什么狐狸尾巴,试炼中也该露出来。”

  “若是没有什么问题,那你我确实该细细问一番他那令牌到底是谁交给他的?”

  慕氏家主叹了口气:“是我心急了。还是叫魔界十二门那群东西扰乱了心性,蘅来又一直在北荒秘境没有个消息,总是叫我担心不已。”

  “魔界十二门的确让人束手无策。”相沉玉唇边不觉露出一抹苦笑来,“若是鹤月君还在,魔界十二门哪里敢如此放肆。他生前也没有收个弟子,等我们这群人死了之后,连给他拜祭上香的人都没有。”

  要是令牌真是鹤月君交给那小子的倒也好了,许是鹤月君的徒弟……相沉玉想了想又否认,如果真是,鹤月君亲传弟子也不该是这样的修为。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听说魔界十二门最近迎立回来了他们的新少主,新少主是个人物,手段极狠,才愈发得意猖狂,竟然驱动妖兽,夜袭我慕氏,害得我慕氏留守的弟子折损半数……若非如此,也不用这些仙门弟子来这西洲城。”慕氏家主的声音越发沉痛,对魔界十二门的不耻手段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是蝇营狗苟之辈,上不得台面。”相沉玉眼底里的嫌恶一闪而过,声音微冷,“最近西洲城来往的人鱼龙混杂,要劳烦你多留心了。务必要提防魔界十二门的人趁机混进来。”

  “这些事我自然知晓,各扇城门我都早派了慕氏的长老看守,除了登记在册的仙门弟子,一个都进不来——那叫徐图之的小子要不是持我慕氏的令牌,也进不来。”

  ………………

  北荒,天境城。

  这还是谢归慈第一次用自己的脸出现在北荒,他过人的殊丽容貌甫一露面就引得许多暗中窥伺的目光粘滞在他身上,蠢蠢欲动,但是并没有人敢真正上前。

  ——在这片没有法纪、就连天道誓约都不起作用的土地上,能够自由自在在外行走的绝色美人,远比其他人更加危险——如果没有足够的本事,早就沦为某个强者的禁.脔了,被藏在不见天日的金笼里。

  越是漂亮的花就越是有毒。这句话在北荒绝对是真理。

  谢归慈走到城门口排队,准备进城。铃铛告诉他,慕蘅来就在天境城里,谢归慈非进去不可。

  慕蘅来在天境城,就说明他已经活着从秘境里出来了。这对谢归慈来说是个好消息,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不解。

  ——

  可是慕蘅来在天境城里,能遇到什么生死危机?谢归慈蹙了蹙眉梢,其他地方也就算了,但天境城算得上整个北荒最繁华安宁的地方,慕蘅来怎么会出事?

  他思索着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轮到他了。

  守城的是个矮小精干的男人,唇边留着两撇胡子,看起来瘦弱干瘪,但他气息深厚绵长,居然是宗师境的高手。

  在中原该被仙门以礼相待的宗师高手,在这里只是个守城门的。

  “三千灵石。”守城的男人伸出手,眼神上下扫视过谢归慈,露出贪婪的精光。

  谢归慈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袖袋,才想起来自己当时把东西,连同灵石全部塞给徐图之了。

  一路上的花费,用的还是薛照微当初给的那袋用来住宿的灵石。

  茶棚子里喝了口茶,用掉了最后两块灵石。

  “…………”

  换而言之,他现在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