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归慈眨了眨眼睛。

  这一次他听话地走到薛照微身边,才抽出目光打量被薛照微钉在树上的玩意。

  黑色雾气包裹周身,只勉强看得出来是个人的模样,一张脸面容模糊。被长剑钉穿的胸口没有血液流出,反而不断涌出一团一团的浓黑雾气。

  “魔界十二门的人?”谢归慈半眯起眼睛。

  被雾气包裹的人影没有出声。不知他是不想说话,还是被薛照微的剑气压制得根本无力开口。

  谢归慈猜后者可能性更大一点。

  魔界十二门虽然挂着“魔界”的名头,但里面除了害人夺舍的精魅,大多还是人族的修真者,只是修的不是正统仙门道法,而是杀人害命、有悖伦常的邪道功法。一般的走火入魔还跟魔界十二门挂不上钩,只有完全人性泯灭,抛弃作为“人”的本能,才能被魔界十二门接纳。

  总之是个大奸大恶之徒的聚集地。

  里头的生物个个都修炼得人不人鬼不鬼,此外个个也倒是实力都不弱,毕竟实力弱的哪里能在这么凶残的环境里活下来——早就都死在同类手里了。

  就面前这个,虽然被薛照微一剑穿心,瞧着仿佛没什么本事,但也是个罕见的金丹期高手。只不过薛照微这个天下第一人的名头不是浪得虚名,金丹期在他眼皮子底下也不够看。

  “是隐门的人。”薛照微抬手收剑,那剑顷刻剑破空回到薛照微手中,剑锋银白雪亮,照见他一双清寒的眼。

  残余的剑气将黑雾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谢归慈若有所思。

  隐门是魔界是十二门之一,虽然不是最残忍血腥的那一派,但是手段诸多,里面的人都极为擅长隐匿,伺机而动斩杀修真界大能的事也有过,潜伏刺杀修仙者的大抵都是这一门的人。

  今日隐门的人出现在谢归慈的院子外,有什么目的甚至不用动脑子多加思考。

  ——就如薛照微当日所言,鹤月君一死,那么那些曾经与鹤月君有血海深仇的魑魅魍魉都会对准了谢归慈。作为世上唯一一个与鹤月君有关之人,谢归慈代表的就是鹤月君本人的颜面。

  谢归慈再度看向黑雾人影,声音在月色下极轻:“既然你是第一个来杀我的,我便稍微仁慈一点——由你自己挑种喜欢的死法。”

  无论是他的表情还是说出来的内容,都和“仁慈”两个字完全搭不上关系,引得薛照微看了他一眼,月光下,谢归慈颈侧一段肌肤像是新烧出的白瓷,玲珑之外,还仿佛一触即碎。

  黑雾人影依旧没有说话,他覆在黑雾下的脸也看不见表情,好像只是在直勾勾看着谢归慈。

  谢归慈眼眸微弯起:“既然你不选那就我来选——麻烦藏雪君帮我了。”

  谢归慈还记得自己对外是个只有张脸还勉强能瞧上一瞧的废物,自然不能亲自出手,只好拜托他身边这个送上门来的便宜未婚夫。

  “你没什么要问?”薛照微从他脖颈处挪开几许目光,落到面前的黑雾人影上,半分波澜未起。

  谢归慈诧异:“有什么可问?”

  他的惊诧发自内心,真真切切,没有一丝作伪。薛照微莫名就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在谢归慈看来,无论背后有什么苦衷或是惊天密谋都不重要,他只在乎最直接的因果,你要杀他,他便杀你,不过如此而已。

  这样完全不追根溯源、不屑于任何阴谋诡计、也绝不置身任旁人谋划中的性格,倒是很难想象是自十五岁之后从云端落入凡尘,也没有实力可以依仗的人。

  薛照微眸光一时之间颇为晦涩。

  谢归慈不知道藏雪君想得如此之深、如此之多,他只觉得像这样明摆着的事情委实没有多问的必要——何况今日来杀他的只是个小喽啰而已。

  他微微一笑,“我实力不济,就请藏雪君帮我解决这个麻烦了。”

  薛照微颔首,凌厉剑气顷刻化为最锋利的刀刃,割破人影五脏六腑。黑雾人影犹如被斩碎般,化作点点黑色碎片,纷纷扬扬散落在地。

  谢归慈走近两步:“是被驱使的傀儡,生魂已经完全被炼化,没有自己的意识。”难怪这人从始至终就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魔界十二门的傀儡是极阴毒的一种秘法,抽去人生魂,只保留躯体和生前的实力,由主人操控。一旦傀儡被杀,就会顷刻飞灰湮灭,连个完整的躯壳都留不下。

  薛照微蹙了蹙眉头,他极厌恶这种恶毒的东西。

  “今日多谢藏雪君出手相救。”谢归慈回身,他道谢真心实意。如果不是薛照微出手,以他现在的状态想要天.衣无缝收场还要费一番功夫。

  “不必。我既然答应过护你周全便会做到。”薛照微嗓音轻而冷,淹没在满山白梨花中,谢归慈弯了弯唇,又听他说:“后日启程去灵州,我与你同去。”

  谢归慈愣了下才想起来灵州是有桩什么事情——他得去那里参加自己的葬礼。昱衡真人早与他提过此事,但是并没有和他说具体时间,算算日子,后日也差不多该出发了。

  “藏雪君打算和渡越山上下结伴同行?”

  “没有。你我二人去。”

  谢归慈了然,那就是只有他和薛照微两凤个人结伴去灵州。不用和渡越山上下一起,和藏雪君结伴同行也成了不那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只不过,扶风派少主相沉玉虽然请了你我,却难保不会到时把我们打出来。”谢归慈斟酌着慢吞吞地说。

  相沉玉请仙门百家前去吊唁的消息出来时,薛照微还没有上渡越山求娶。但眼下“鹤月君未亡人另寻新欢”的消息估计早已经传到灵州,以相沉玉的性格,能不能让他们这对狗男男进灵堂还两说。

  “相沉玉只请了你。”薛照微道。

  “……原来如此。”

  谢归慈面露惊讶,不一会儿就想通了。难怪薛照微好端端地突然说要和他一起去灵州,竟然是因为相沉玉根本就没有请薛照微去——薛照微得借他的东风才能名正言顺进去。

  可既然相沉玉没有请他,他千里迢迢去灵州做什么?砸场子么?谢归慈想了想,看着薛照微紧绷的神情,还是没有把疑惑问出口。

  他总感觉若是深问下去,恐怕会戳中这位藏雪君心底某些不为人知的秘事。

  梨花满地无声。

  ………

  水镜中浮现夙星真人的脸,有些不真切的欣喜:“谢公子答应了?”

  薛照微屈指抵在黄花梨木桌面上,淡淡“嗯”了声。

  夙星真人:“看在谢公子的面子上,扶风少主总不至于与你当面动手,若是扶风少主态度不好,你也暂且忍上一忍。”

  夙星真人说着微微叹气,却也终于尘埃落定心弦骤然一松,能平安解决鹤月君的事情真是再好不过。至于谢归慈的面子是让相沉玉暂且容忍薛照微还是将他们两个一起赶出来,夙星真人倒没有细想。他只是想,若非顾忌鹤月君的葬礼,不愿有一点差错,薛照微大不必如此委屈求全。

  也真是世间一物降一物。

  夙星真人于是又道:“届时若是可以,你也代我为鹤月君上柱香……真是天妒英才。”

  鹤月君江灯年,夙星真人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可惜人再惊才绝艳、撩动一池春水都已经死了。

  “我知晓。此外魔界十二门的人盯上了谢归慈。”薛照微嗓音冷淡,“这一路上恐怕不会安宁。”

  夙星真人闻言顿时面露凝重:“当年鹤月君将魔界十二门的精锐重挫,魔界十二门销声匿迹了颇长一段时间,如今居然又出来活动了吗?”

  “这件事非同小可,我马上通知仙门各家,提醒他们早做防范。”

  “等等……你和谢公子不是在渡越山,这些魔物怎么越过仙门护山大阵潜入的?”夙星真人脸色忽变。

  渡越山如今虽然已有几分没落,不再是天下中一等一的仙门,但是传承近千年,也底蕴深厚,与毫无根基的小门派不可同日而语,怎么会让寻常魔物潜入其中?

  薛照微道:“不知。”

  语气稍顿片刻,“但我怀疑魔界十二门中早有人潜伏在渡越山中,才将今日刺杀谢归慈的傀儡轻易放进来。”

  “你是说……渡越山有人和魔界十二门里应外合?”夙星真人声线越发地慎重,“无论是仙门中出了叛徒,还是有人潜伏进来,此事都非同小可。”

  薛照微颔首:“此事尚且没有根据,不宜打草惊蛇。魔界十二门既然因为谢归慈暴露,没有成功肯定不会轻易收手。所以这次我带谢归慈单独启程去灵州,避开渡越山众人。”

  这才是他提出和谢归慈单独结伴而行的根本原因所在。他既然答应过江灯年,就不会让谢归慈有一丝以身犯险的可能。

  夙星真人对此并无异议,只叮嘱一句:“谢公子被魔界十二门之人盯上,渡越山又出了这么大篓子,你对他务必多加上心。”

  “………”

  他见薛照微良久没有回答,似乎是在沉思什么,不由得纳闷询问一句:“照微?可是有什么不对之处?”

  薛照微沉声开口:“有件事情令我在意,谢归慈对魔界十二门似乎了解颇多。”

  按理说谢归慈一个实力低微,没有参与过任何一场仙门策划的围剿魔界十二门行动,甚至可以说连魔物都没有见过的普通弟子,实在不该对魔界十二门知之甚详。

  可谢归慈言谈中对魔界十二门又过于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