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永宁抿着唇没有说话,要去找风弄影吗?

  他想见他,非常地想再看他一眼,但心中却忍不住胆怯。

  正如父亲之言,他不确定风弄影的想法,是会与他一样想要见他,还是只是将他当做出了结的孽缘,他始终记得当日风弄影离开杭州时的情形,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扬起尘土,而马车里的人也没有半分不舍……

  当日他们在杭州城外,他没有责怪风弄影的欺骗,也没有死皮赖脸地强行留在风弄影身边,两个人心知肚明,当日一别,从此便是陌路人,两个人礼貌道别,也算是给对方与自己留下最后一份体面。

  万一风弄影并不想见他,他的出现不仅没有让风弄影感到开心,反而让他苦恼怎么办?

  ……

  乐君昊看得出乐永宁的为难,但是并未逼他做出决定,他只是想让乐永宁知道,无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他还有家人,他们会永远站在他身后做他的后盾,即使受伤也可以回家疗伤,无论何时,他们这些家人都会无原由的包容他保护他……

  “他在京城……昭阳公主府……”乐君昊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站起身,然后越过乐永宁走出了书房。

  乐永宁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室内光线昏暗,摇曳的烛火好似在无声催促着他快些做出决定,乐永宁的指尖在玉珏碎裂的缺口处抚摸过,嶙峋尖锐的棱角刮在皮肤上带来轻微的刺痛,却让他慢慢冷静了下来。

  乐永宁低下头,看着掌心里白玉飘绿的玉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

  他决定好了,他要去京城,他要去亲口当着那个人的面问一问,过往之诺,终身厮守之言,可还作数?

  当日诀别虽然他们二人心照不宣,但是这几日他早就想明白了,他不甘心,不甘心所付真心到头只是一场空。

  乐永宁也不否认,他确实做不到如风弄影那般,头也不回的将一切情谊抛却,若不去京城当面讲话问清楚,他恐怕一生都无法放下……

  既然已经决定,乐永宁也不想在耽搁,当即收拾行李架着马车前往进城。

  杭州与京城千里之遥,待乐永宁至京城之时已进腊月,京城偏北,比江南干燥得多,天空黄蒙蒙的一片,让乐永宁对于这样的气候多有不适。

  他架着马车慢悠悠的跟在入城的队伍后面,等着守城的兵卒逐一检查后才能入城。

  乐永宁看着前面挑着菜的老汉、拎着包裹的年轻人、还有坐在箩筐里被母亲背着的小孩子……甚至有聪慧的小贩直接挑着茶水糕点在队伍中穿梭叫卖。

  还未入城便已经体会到了京城的人声鼎沸,这儿是比杭州更加繁华之处。

  过了许久才轮到你乐永宁,他将户籍纸递到兵卒手上,兵卒看了看户籍纸,又看了一眼乐永宁,问道:“杭州人士?”

  “是。”

  守城的士兵将户籍合上,捏在指间继续问道:“来进城何事?”

  “寻人。”乐永宁说着,便伸手想要从兵卒手上将户籍纸拿回,但拽了一下没能拽动。

  他与兵卒一人拉住一边,谁也没有松手,守城的兵卒再次问道:“寻何人?”

  “寻……在下未婚妻。”乐永宁语气微微凝滞,但还是低声回答了出来。

  “可有地址?”

  乐永宁摇头,抬手按了按胸口处贴身放着的白色绸带,回答道:“但我带了信物,他不会不认的。”

  “……呃……”兵卒语气微顿,眼前之人单看衣着就知家中富贵,以往看看户籍,若无问题,他便直接放行了,但是如今陛下万寿节近在眼前又临近年终,各地诸侯、他国使臣都齐聚京城,出不得半点岔子。

  天寒地冻的时节,千里迢迢从杭州赶来寻不知地址的未婚妻,总让人觉得有几分怪异。

  “若是您说不出地址,今日恐怕不能然你进城。”兵卒松开手将户籍纸还给乐永宁,抱拳道:“凡事外乡人若无京中百姓担保,这个月一直到年关,都不能进。”

  乐永宁将户籍纸收起,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锭子塞到兵卒手中,小声道:“还望大人通融一二。”

  “我不吃这一套!”兵卒将银子丢回到乐永宁的身上,努力见自己的眼睛从银子上移开,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心疼,若是以往收下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伤大雅,但如今万寿节将至,出了岔子可是掉脑袋的事。这点银子还不值得他不要命,他咬着牙,狠狠瞪着乐永宁道:“贿赂本大人,你是想挨板子吗?”说着手一扬厉声道:“把你的车马移到一边去,别堵在城门口耽误两位别人入城。”

  乐永宁往后看了一眼,果然排在他后面的人都面色不虞地瞪着他,好似在责怪他耽误得太久了。乐永宁向来怕给旁人添麻烦,立即将马车挪到一旁,看着入城的人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

  他来之前设想过很多,他见到风弄影之后,风弄影或许会欢喜的告诉他,他的心中也同样喜欢着自己,或许会婉言推拒,亦或是厉声拒绝……

  这一路辗转反侧想了很多,他们在一起了会怎么,他们真正分道扬镳又会怎么,可是他从来没想过,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居然连城门都进不去……

  就在乐永宁伤感之际,忽然有一个声音从一旁传来:“公子……公子……”

  乐永宁侧头看到一个穿着褐色大棉布袄子的老汉笑容可掬的看着他,他眨了眨眼,好奇的问道:“这位老丈,可有什么事情?”

  老汉立即笑着凑上来,小声道:“您是不是想进城?”

  乐永宁点了点头,失落地说道:“要有京城人士担保,可惜了……”千里迢迢一路赶来,却连城门都进不了。

  “不可惜……不可惜……”老汉脸上的笑容更深,他从怀里将户籍纸展示在乐永宁面前,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十两银子!”

  “什么?”乐永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当即愣住了。

  “我……我……”老汉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点了点,加重了声音道:“我……京城人士,带你进城,十两银子干不干?!”

  乐永宁当时惊讶不已:“可您又不认识我,还能这么干?”

  “那有啥,等一下被盘问你就唤我阿叔,我带你进去。”老汉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带着一丝傲然的神情道:“咱们京城人的户籍就是值钱,连科举考试卷题都要比两湖、江淮之地简单许多,每年到年节限制外地人入城,就是皇帝陛下给咱们送银子过年的,为啥不能这么干。”

  乐永宁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皇帝的命令应当是为了年节安定防止外地流窜的盗贼流民吧,只是没想到会成了旁人的生财之道。、

  乐永宁忍不住问道:“您就不怕出事?”

  老汉闻言‘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我这双眼睛看了一辈子人,一个人的心思好坏或许看不出,但是一个人是不是安分人,还是看得出来的。”

  京城户籍的人数以万计,敢做这种带人进城的无本买卖的能有几个,他们这种走偏门捞银子的,胆子不大干不了,看人不精的干不长。早在乐永宁被拦下的时候老汉就盯上他了,外地人这个时节想进城,连个好点的理由都不会编,就这样的人能惹出什么事来。

  乐永宁还有些犹豫,但老汉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威胁着说道:“你要不要进城,不进我可走了,这天瞧着可就要下雪了。”京城的天气一下雪,屋内都能冻死人,在室外就是找死……

  “进进进……”十两银子对于乐永宁来说不算什么,而且北方的雪和江南的不一样,一场雪能将人给埋了。当即乐永宁也不再犹豫,直接掏出十两银子抛给老汉。

  老汉也不含糊,接过银子直接坐在了乐永宁旁边,结果马蹄刚走两步,老汉抓住缰绳将马勒停,指着乐永宁骂道:“你小子是不是憨!”

  乐永宁一脸不解,老汉气呼呼的说道:“你刚刚才被左边城门的守门将给拦了,你还往上撞,走右门!!!”

  “哦哦哦。”乐永宁恍然大悟,驾着马车绕向右城门。

  老汉双手塞在袖筒里,缩着脖子,好奇的问道:“你真是来寻未婚妻的?”

  “嗯。”乐永宁低低应了一声。

  “还真是来寻未婚妻的?”老汉觉得不可置信,想当初他十四岁订婚十六岁成婚,自打订婚后,真是岳父有事女婿服其劳,没成婚前为了显示自己勤劳肯干,每年农忙自己家的活干不完也得帮老丈人家把谷子给收了,像这种连未婚妻家都不知道在哪的人居然也能讨得到媳妇儿?

  乐永宁虽然不知道老汉心中在想什么,但是却能感受到老汉的鄙夷。不知为何,在这种眼神下他顿时觉得好像低人一头,不自觉羞愧的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