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乌木大船自金陵出发向北,顺着运河直通京都,巨大的乌木船混在渡河的众多船只中毫不起眼,但甲板之上一列列穿着暗色劲装的护卫,统一戴着竹帽遮掩了面容,以及手中握着的长剑无一不显露着‘不好惹’。

  红娟端着药碗走入船上最顶层的房间之中,屋子里的风弄影穿着素白的交领男装长衫,头发半挽了一个发髻,上面只简单的插着一支祥云白玉钗,此时正半躺在软塌上手中翻着一本书册,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见到红娟手上冒着滚滚热气的药碗当即黑了脸。

  红娟见状,叹息了一声将药碗放在风弄影面前,小声安抚道:“别苦着脸了,无论如何您是躲不了的,还不如捏住鼻子一鼓作气直接倒进嘴巴里。”

  “哼!粗鄙!”风弄影小声鄙视了一句。

  此药苦涩无比难以入口,不知道是不是但如今他已长大不好再对他说教,海棠姨又想让他受个教训,便故意将药弄得这么难喝。

  但是经脉的伤,吃了这药也确实好了不少,所以他倒也没想着躲,只是想到那药的味道就口中反酸,不过经脉受损疼得是他自己,他也想着早点恢复呢,当即端起药碗,对着碗口吹了一口凉气,而后屏住呼吸,快速的将药喝完,却还是忍不住皱着脸迁怒道:“这么难喝,你是加了多少黄连!”

  红娟接过风弄影手上的药碗,瞪大了辩解道:“天地良心!我知道药味苦涩难耐之后,还特意让海棠姨稍稍改了药方往里头添了一味甘草,主人你怎么能冤枉我!”

  风弄影咂了咂嘴苦涩在舌尖散去后,好似确实有那么一点回甘,当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就在这时忽然闻到一丝血腥味,抬起的手微微一顿,立即抬眼看向红娟问道:“受完罚了?”

  “嗯。”红娟轻轻点了点头,在风弄影身侧跪坐下来,将盖在他身上的薄毯向上拉了拉,接着小声道:“上船前挨了五百鞭。”

  “五百鞭子……”风弄影有点心疼,但此次红娟的疏忽实在太大,五百鞭也不冤,当即叹息着道:“长个记性,受了教训以后做事不可再疏忽。”

  “是。”红娟应了一声,而后横着眼睛看向风弄影,幽幽地说道:“海棠夫人说我害了三十六名姐妹,一人十鞭算是向她们赔罪,剩下的鞭子是因为我身为侍女却护不得主人,让主人受伤而罚……”说着,红娟意味深长地又问道:“主人……您说我这一百四十鞭冤不冤枉?”

  “咳!”风弄影立即轻咳了一声掩饰心中的歉意,确实是他牵连了红娟,若是当日他在崂山不曾动用内力,导致经脉受损,那他头顶的金针在武林大会之前便可以拔出,自然也就不会伤的这般重……说来说去竟是他作茧自缚,自讨苦吃……

  又想起了乐永宁,风弄影心中升起淡淡的惆怅,当日确实是他冲动了,重来一次他必不会再这么做。但若说后悔,那倒也没有,他心疼乐永宁是真,即便重来一次也依然是心疼……

  “那你就去好好歇着吧,身上有伤就少动。”风弄影垂眼看着红娟,神情依然淡然,但眼神里却又一丝关切之情:“我自己看看书,不用你陪着了。”

  “嗯。”红娟点头应道:“我本就准备伺候你吃完药就回去趴着,”

  风弄影的药材全都是海棠夫人亲手交到红娟手上,由红娟一手保管,由红娟亲手熬药端到风弄影面前,确保绝无旁人接触。虽然如今在船上,整条船都是百花山庄内层的心腹,交给旁人也并无不可,但红娟觉得自己还能起身,便也不必麻烦其他人。

  而后,红娟又气馁的抱怨道:“整整五百鞭,海棠姨亲手施刑,据点所有姐妹观刑,我可丢人丢大发了!”

  风弄影伸手摸了摸红娟的发顶安抚道:“好了好了,咱们以后再也不来金陵就是了。”

  但红娟却摇了摇头,神情更加低落:“如今春杏姐姐们就安置在金陵,我怎么能不来看她们。”

  说话间,红娟又红了眼,晶莹的泪水盈在眼眶中:“虽然丢人那也是我该受的,海棠夫人说得没错,我确实该长长记性。”

  “好了好了。”风弄影从红娟的袖口中抽出帕子放在红娟手中,低声安慰道:“你也是无心之失,姐姐们不会怪你的,只是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要再重蹈覆辙。”

  红娟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重重地点了点头。

  红娟身上有伤,情绪也不好,风弄影也不是擅长安慰人的主,便直接让红娟回自己的船舱里歇着。

  金陵距京城千里之遥,风弄影的伤宜静养,原本打算在金陵调理好身体再做打算,可是前两日接到圣旨,皇帝陛下五十整寿,明旨召风弄影进京,好在水路平稳,不比马车颠簸,除了饮食上稍有不便其他倒也无碍。

  看了一会儿账本,风弄影便丢在了一旁,伸手端起茶盏,发现里面的茶水已经喝完,不由得想念起红娟,虽然红娟在他身边时常添乱、还爱顶嘴,更是时常嘲讽他,但渴时茶水饿时点心从来都是不缺的。

  风弄影朗声喊了一声:“来人……”

  船舱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只见奚元洲从外面走了进来。

  风弄影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奚元洲板着脸,手上捧着个托盘走了过来,如往常红娟的样子,跪坐在风弄影身侧,沉声道:“怎么了?庄主是嫌我一个大男人粗手粗脚伺候不好你?”

  风弄影坐正了身子,眨了眨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奚元洲,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啦?吃了爆竹了,怎么这么冲?”

  奚元洲冷着脸将点心碟放在风弄影面前,又拎着小茶壶将风弄影面前的茶盏里倒上一杯清水,依然沉着脸,语气里却多了一丝委屈:“您与红娟日日粘在一起,平日里能不能跟红娟多提提我,让她晓得我的好。”

  风弄影见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是个情场失意的人,顿时风弄影救原谅了奚元洲的冷脸。

  ‘“有什么好笑的。”奚元洲冷哼了一声,抱怨道:“我知道红娟受了罚特意去看她,谁知道她一口一个主人主人的,还让我多照顾照顾你。”说着,指着面前的点心与茶水道:“喏!红娟特意让人准备了,特意让我送来的。”奚元洲刻意在两个’特意‘上加重了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风弄影看着他一脸醋意,这次是真的没忍住笑出了声,但看到奚元洲本就老成的脸上,神情越发深沉,立即又将脸上的笑意快速收敛起来,他摇了摇头道:“红娟还不知情为何物,对你我皆是从小长大的朋友之情,你得好好努力,先让红娟开窍,不然你做得再多她不懂也是白搭。”

  风弄影有心想要成全奚元洲与红娟,以往也不是没有帮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只是红娟真的不懂男女之情。

  奚元洲邀她出去看花灯,她还问风弄影去不去,风弄影可怜奚元洲一片苦心便回绝了红娟,还暗中下令命山庄中其他人也不许陪着红娟去,就这样两个人好不容易独处,奚元洲在集市中打败众人夺得灯魁,满心欢喜的将灯魁送给红娟,红娟高高兴兴地接过来后,回山庄转手就挂在了山庄前院让山庄中的姐妹一起看……

  奚元洲特意亲手串了红豆手串送给红娟,暗暗表达相思之情,结果红娟直接将手串给埋了,还劝诫奚元洲红豆虽好看,但是却有剧毒,以免误食还是不要碰的好……

  后来,奚元洲亲手画了样子,请了顶好工匠制作了一支精美的杜鹃花样式的发簪送给了红娟,红娟见到簪子欢喜的不得了,当即就插在了头发上,奚元洲瞧着心中也暗暗高兴。在第二天风弄影要求穿女装,红娟在给他梳妆之时,见那只发簪好看,便顺手将那支发簪插在了他的头上,奚元洲来寻他们的时候刚好看见,差点气的撅过去……

  想到这些,风弄影不由得怜惜的拍了拍奚元洲的肩膀,感叹道:“奚兄,任重而道远啊……”

  奚元洲也苦恼不已,能想到的手段用尽了,可是红娟就是不开窍,面对他的时候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羞涩。好在风弄影在红娟心中的位置是主人、是至亲之人、是好姐妹,不然就红娟三句话不离’主人‘的架势,奚元洲就更耐不住性子了。

  面对奚元洲的急切与红娟的懵懂,风弄影也爱莫能助,奚元洲与他们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性情、家世、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好,也确实是个良配,但风弄影依然要看红娟的想法,不会以’为你好‘这样的借口而去左右红娟的人生。

  如今红娟一心只想着将功补过为山庄抛头颅洒热血,风弄影自然也尊重红娟的选择,无论她以后是想嫁人还是一辈子呆在百花山庄,风弄影都没有任何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