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童养媳【完结】>第4章 终点

  诚然,在C大,林馥是个很出名的Omega。

  Omega一向给人娇弱需要保护的形象,但林馥本人却与花瓶一词完全搭不上边。

  他今年大三,不仅是校学生会的宣传部长还是是学校主持人团的副团长,他的容貌出众,却比许多Alpha还能干,据说他性格十分清冷高傲,整个学校的追求者前赴后继,却至今没人能拿下他。

  哦不,“至今”这个词已经不合适了,是“曾经”。

  程幻舟对林馥没什么印象,林馥也是学生会的,可惜程幻舟懒得关心任何无关的人和事,对林馥这个人的记忆仅停留在知道名字的范畴。

  然而现在,却是这等像蚂蚁一样的无名小卒爬到自己头上。

  当程幻舟终于回到宿舍时,宿舍已经过了熄灯的点。

  沈恪和于未明的床帘拉着,应该是已经上床了。

  轻轻推开门,在窗边那盏昏暗的台灯下,程幻舟看见杜尽深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却依然棱角分明,眉目如画,只有神明之手亲自操刀才能雕刻出这么一副几近完美的容颜。

  这人一生来就受了上天太多太多偏爱。

  程幻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杜尽深身上多停留了一秒,而当他闻到扑面而来的空气中飘荡着一种陌生的若有似无的Omega信息素香味时,程幻舟感觉到自己亟待罢工的身体毫不意外地产生了无比强烈的反胃感。

  这是一种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

  他与闻声转过头来的杜尽深短暂视线相接了一下。

  随即,程幻舟用手紧紧地捂住嘴,也顾不得其他,慌慌忙忙地掉头就走。

  他一把甩上了卫生间的门,按下马桶抽水键,痛苦地撑在镜子前,对着台盆,吐了个天昏地暗。

  他晚上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得像是火烧。

  这把火从下至上一路蔓延到喉咙口,又热又苦又酸的味道从舌根窜上来,直到充斥整个口腔。

  他力竭地趴在那儿,全程基本都在干呕,到最后只能呕出淡青色的胆汁。

  唯一庆幸的是,有马桶抽水的声音做掩盖,他相信外面的人听不见这动静。

  吐完后,他用冷水洗了把脸,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走出去。

  “你怎么了?”

  谁知杜尽深竟就抱着臂倚在卫生间门旁,程幻舟打开门时被他吓了一跳。

  杜尽深用一种堪称阴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脸上还沾着水滴的程幻舟:“这是怀了啊?”

  程幻舟面无表情:“你开这种玩笑有意思么?让开。”

  杜尽深比一八五的程幻舟还高小半个头,他向下静静俯视着程幻舟,没动,反而向前一步,程幻舟顿时感觉空气那种若有似无的香味好似更浓了。

  他蹙着眉,脸色极差。

  杜尽深神情晦暗不明,他站立片刻,在程幻舟忍无可忍之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嗓音低声道:“我爸叫你周六回来吃饭。他和妈都挺想你的。”

  “哦。知道了。”

  程幻舟无动于衷。

  杜尽深如有实质的眼神自上而下凝视着他,但程幻舟的表情天衣无缝,毫无一丝破绽。

  程幻舟不耐烦地问:“还有事么?我要睡了。”

  杜尽深站立了片刻,擦身走进卫生间,让出一条道。

  程幻舟发出一声很轻的鼻音。

  他把刚才扔在地上来不及收拾的包拎起来,挂在自己的椅背上,把明天要带的资料整理好,习惯性地给手机定好明早七点半的闹钟,然后关灯,翻身上床。

  睡眠对程幻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以往他最常做的事就是在写字桌前坐上一个通宵,把台灯开到最暗,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反正他的其他两个室友沈恪和于未明睡得很沉,从来不起夜,根本不会发现。

  现在唯一让程幻舟头疼的只有杜尽深。

  他们宿舍使用的床帘构造很简单,往天花板上钉四个带勾的钉子,挂上几块布料即可,能起到一定的遮光效果,但完全遮挡是不可能的。

  程幻舟只好老老实实地躺进被窝里,睁着眼睛百无聊赖地装睡,免得被杜尽深觉察出异样。

  没过一会儿,程幻舟听到卫生间的门很轻地打开又很轻地关上,然后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从床边经过,延伸到房间的另一端。

  被过于无聊的黑暗包围着令他的感官更加敏锐。

  接着,他听见衣料窸窸窣窣摩擦过皮肤的声音,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那人优美的人鱼线和坚实的肌肉纹理,一路延伸向下……

  一阵如火焰的高热从他的小腹处燃起来,直直往上窜。

  又来了。

  快停下。

  程幻舟烦躁地翻了个身。

  自从杜尽深出现,这种濒临失控的感觉来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频繁。

  他是个不正常的Alpha。

  这点他自己也很清楚,易感期极其不稳定,以及——

  难以通过普通的方式纾解欲望。

  程幻舟在床榻上翻滚了几圈,感觉自己反而越来越热,实在是受不了。

  他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下来,然后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一片抑制贴给自己贴上。

  抑制贴冰凉的药膏立刻从腺体处渗入皮肤,立刻缓解了那种令人焦躁到坐立不安的灼烧感。

  程幻舟喘了一口气,随后警惕地看了一眼杜尽深紧闭的床帘,确认自己刚才的动静没有引起杜尽深的注意,这才再次小心翼翼地回到床上。

  本来程幻舟以为自己就要和从前一样一直清醒着等到天明,但也许是闭着眼睛躺得久了,他到后来竟然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

  这一晚,程幻舟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早晨闹钟准时响起,程幻舟睁眼的时候有一瞬间恍惚,但他清醒地很快,下床之前不忘把脖子后面的抑制贴撕掉,悄悄丢到外面的垃圾桶。

  Alpha的身体很耐操,各种意义上的。

  程幻舟作息混乱,厉害的时候熬夜能连熬上四十个小时不闭眼,各种五花八门的药片当水喝,饥一顿饱一顿,饶是这样,他这些年也几乎从来没感过冒发过烧。

  这具年轻的身体让他无论内里的骨架如何腐朽溃烂,都仍能在外人面前支撑出一副光鲜亮丽的皮囊。

  所以程幻舟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天,在他难得入眠后接踵而至的早上,他就这么当着杜尽深的面,直接晕了过去。

  杜尽深和程幻舟都是法学院大四的学生,不过杜尽深修的专业课侧重方向和程幻舟不太一样。

  今天早上他们上的就是同一门课,涉外仲裁。

  一切发生地毫无预兆。

  就在短短一瞬间,程幻舟此时正站在教室中央就CICC司法审查及地方保护主义进行演讲,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眩晕和窒息感。

  接下来,他整个人就像某种通电电器被突然拔掉了插头。

  他的眼帘一片漆黑,冷汗如瀑而下,大脑对身体的掌控权全部断开。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他听到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全身上下的骨骼在坠地的那一刻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咚——

  像是什么进行到终点发出的回声。

  程幻舟十岁的时候,也是伴随着这样一声沉重的巨响,他自以为是的幸福生活随之彻底崩塌。

  那天晚上他在家里的书房写作业,他父亲程省在客厅。

  隔着厚重的房板,他依旧能听到程省正对着电话为了什么事争论不休,高声怒骂。

  这段时间他总是这样。

  程幻舟停下笔,他开始心不在焉,注意力不自觉转移到了外头。

  程幻舟悄悄地挪到门口,把房门拉开了一条缝。

  父亲激烈的骂声立时如敲在耳膜上,程幻舟却还是什么都没听懂。他依稀明白他应该是在说生意场上的事。

  躲在门缝后偷听的程幻舟心跳得很快,四肢冰凉,大概是一向仪态良好的父亲表现得太过歇斯底里,程幻舟感受到一种从内而外本能的恐惧和无所适从。

  他听了半天,只记住了一个陌生的词,叫作“扎空”。

  程幻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下意识觉得这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他关上门,一板一眼地把这两个字用拼音标在练习本上,想第二天拿去学校问问老师。

  接着,楼下似乎有车辆驶来和陌生人交谈叫嚷的声音。

  突如其来地,他听到“咚”的一声巨响从门厅处传来。

  听起来好像是大门被人用很大的力气给甩上了。

  程幻舟吓坏了,他猛地跳下椅子,拉开房门。

  “爸——”

  他惊慌失措的喊声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回响,无人应答。

  程幻舟从二楼书房跑到一楼客厅,只看到一桌子打翻的酒瓶和还未熄灭的烟头,家里负责打扫的郭姨正弓着腰拿着抹布收拾。

  “小少爷,您怎么下来了,快快上楼吧,地上都是玻璃渣,小心别伤了手。”

  “郭姨,我爸人呢?”

  “哦,他呀……”郭姨憨实的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先生有点事,去一下公司。”

  她重复道:“没事啊,没事的。您先上去吧,他估计很晚回来了,您做完功课就先睡吧。”

  程幻舟直觉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只好点点头。

  第二天,他把本子上标着拼音的两个字给老师看。

  他不确定自己写得对不对,而老师只是扫了一眼,便蓦地沉下脸,告诉他少琢磨这些不三不四的玩意。

  后来,程省的面容在他记忆中渐渐模糊。

  自那次争吵以后,他惊觉自己已经几个月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一面。

  程幻舟由郭姨接送上下学,剩下的时间,就是在空旷到令人害怕的大房子等父母回家。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他爸程省涉嫌操纵证券内部交易和收受贿赂,由于情节严重,数罪并罚判了八年零三个月。

  在锒铛入狱之前,他还把一大部分非法所得转移到了境外。

  而早在程省出事三个月前,一架飞机去了新西兰,他妈薛兰短暂地拥抱了他一下,踩着高跟,袅袅婷婷地离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对看似过得精致体面的夫妻忠实贯彻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古老箴言,却没人来管过那个落在家里的孩子。

  家里的佣人该遣散的都遣散了,房子也查封了,就在这个时候,程幻舟被杜家主动领走了。

  程家和杜家是世交,关系一向不错,两家住的地方就隔了一条马路,程幻舟小的时候经常去杜家找杜尽深玩儿,杜伯伯脾气很好,总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没他爸那么凶,偶尔下个厨烧个菜也很好吃。

  程家出事后,没人愿意碰这个烂摊子,唯有杜伯伯向他伸出手,笑说:“就由叔叔来暂且照顾你吧。”

  就这样,善良的杜尽深父母给了程幻舟一个安身之所,尽管他们没有任何义务亦或责任要这么做。

  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他和杜尽深同住一片屋檐。

  相伴长大,朝夕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