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蹲在角落选皮鞋，他手里拿一件衬衣，两件背心，四五双袜子，手上拿不下就夹在身子和腿之间。
他一脸愤恨，皱着眉毛咬着牙，本来不出众的五官变得更难看了。
林芙蕖心中腹诽，这么生气？这人和钱多多是什么关系？钱多多的追求者？
被那些女知青七嘴八舌地洗脑了一番，林芙蕖看到男人，想到的就是钱多多的风花雪月。
“钱多多家这么有钱！”林芙蕖装出惊讶的样子。
“当然。”男人不想别人抹黑钱多多，解释道，“多多家从清朝就开始做生意，她老爷爷以前是开布坊的，后来发达了送她爷爷去留学，她爷爷可是国家第一代留学生，很厉害！”
“她爷爷靠着家族的支持和国外的先进技术，将她家的布卖到全国，不夸张的讲她家最富的时候能把阳城都卖下来。”
如果这样，钱多多的身份就是资本家了。要是资本家，林芙蕖可不敢跟钱多多做生意。这种身份朝不保夕，今天没事，明天就被人查抄。
但是……钱多多好像很不在乎身份的样子，还肆无忌惮的用外国的东西？
虽然南方没有北方严格，但那些敏感身份的人也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有些打扮的比农村人还灰头土脸，补丁贴着补丁。
林芙蕖好奇道:“你刚才说买飞机是什么意思？她家真能买飞机？”
“嗯，她家买了飞机，还是两架。抗日战争的时候，她家给国家捐了两架飞机，不光捐飞机，还有好多武器。她爷爷不是去留学嘛，海外有些朋友，弄了不少武器。”
林芙蕖吞了吞口水，一旁的赵细妹目瞪口呆，捐飞机、运武器，钱多多家是多有钱啊！而且不光有钱，经历也是传奇，林芙蕖想到上辈子看的抗日电视剧，钱多多爷爷的故事都能拍成电视剧了。
林芙蕖面露难色地问道:“那她……”
林芙蕖不好意思问钱多多的身份为什么没被斗，想着怎么措辞合适。
男人一看林芙蕖的表情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多多家和那种吸人血的资本家不一样，他们是为人民的解放事业做过贡献的，伟人都称赞过的。”
“而且他们家对工人特别好，前几年也有人来闹，把多多爷爷给抓起来了。那些老工人听到这个消息，自发联名找到了省里，把多多爷爷救了出来。”
林芙蕖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家那么多事？”
“因为我是……”
说没说完，那男人眼中突然发出一道精光，惊喜地大叫道，“多多！”
林芙蕖和赵细妹齐刷刷地回头看去，钱多多抱着手，打量着那男人，眼神中散发着探究的意味。
那男人站起身，快速地朝钱多多跑去，跑去前给林芙蕖撂下一句话，“我是她未婚夫。”
他的嘴都要咧到了耳边，林芙蕖纳闷，一句“未婚夫”让他这么高兴？
那男人跑钱多多身边，像是小奶狗围着主人一样，兴奋地打转，“多多，你来了。你是不是要买衣服，想买什么，我给你买。”
钱多多不耐烦地撇了他一眼，抱着手往林芙蕖的摊位去，“王德城，你能不能别跟着我，很烦！”
“我是你未婚夫，为什么不能跟着你！”
钱多多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我爸订的婚，又不是我想嫁，你要是想娶就去娶我爸去。”
说话间，钱多多走到林芙蕖的摊位前，朝林芙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打听我呢！”
林芙蕖要是嘴里含着一口水，能一下子喷出来，钱多多太直白了吧，没有一点花花绕绕，真是一个猛女。
钱多多笑了笑，“别紧张，打听我是好事，说明你还是有头脑的，要是我一说，你就同意了，我才要考虑考虑呢！”
“考虑什么？”王德城好奇地插嘴道。
“去。”钱多多瞪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摊位前的人虽然不多了，只有零星两个人，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钱多多道，“出去聊聊。”
林芙蕖点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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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宿舍走不远，有两排高大笔直的水杉，分列在道路两旁。路下面是一片农田，春耕时分，地里绿油油的一片，风吹青苗，别有一番生机。
林芙蕖和钱多多在水杉下的田埂旁，林芙蕖站着，钱多多蹲着。林芙蕖看她的姿势，老是想到深夜蹲在马路边上的小流氓，就差点根烟了。
钱多多的手指了指旁边，“坐，站着干什么，多累。”
林芙蕖:“我站着就好。”
钱多多笑了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现在听王德城叨叨了一堆，知道我不是骗子了吧。”
“你的生意我肯定想做，只是……”
林芙蕖顿了一下，她没钱买缝纫机，现在的缝纫机价格在一百到三百不等，她要是买了缝纫机，就没有钱进货了。
钱多多接着林芙蕖的话说道:“你买不起缝纫机。”
林芙蕖点点头。
钱多多站起身，哥俩好地搂住林芙蕖的肩膀，“小妹妹，早说嘛。这样，我给你出缝纫机，我给你出布，你帮我做，一件我给你五角的工钱。”
一件五角？一件的加工费赶上普通人做一件褂子的钱了！平常人扯布做褂子，一块钱能做一家三口的，去集市上买也不过五角钱。钱多多真是钱多多，出手大方。
“怎么样？”钱多多又问道。
林芙蕖疑问道，“我就做这么简单？”
钱多多笑了笑，笑得神秘，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布条，上面写着两个艺术字“皮丹”。
钱多多:“你只要把这个布条缝在衣服领子上就可以。”
林芙蕖惊讶道，“你要我帮你做假货！”
林芙蕖不禁叫出声，钱多多的笑脸一下子就冷了。
冷不是生气，而是有些不可思议。
钱多多:“你知道这个牌子？”
林芙蕖当然认识这个外国牌子，上辈子改革开放后，这个牌子火遍全国，从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整整占领国内市场十年，直到新世纪国内民族品牌的兴起，它才没落。
现在是七十年代，林芙蕖也不知道它火没火。上辈子这时候她正在刘慧娴家干活，对于城里的流行一点都不知道，直到搬到北方才开始接触这些牌子。
“不认识。我逛过商店，那些很贵很贵的衣服上都有这个。缝上这个，我的衣服不就变成商场的衣服了，这不是假货吗？”林芙蕖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好像她是随口猜到的。
钱多多没有怀疑她的说辞，“皮丹”其实是她的牌子，她从港城注册的一个牌子。
这事要从百货大楼的入住资格来说，外面来的牌子必须要能在当地查到，钱多多拜托港城的亲戚注册的一个公司，新创了一个牌子。
公司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皮包公司，她从阳城找货，走私到港城，再从港城运回来，这样一倒腾，本地衣服变成了外国货，一两块的衣服能卖五六块。
事情机密，她不方便弄地下工厂，只能这样找几个做衣服的。她看中林芙蕖是因为她是农村孩子，消息闭塞，知道的不多，没想到林芙蕖这么聪明猜到了造假。
钱多多笑道，“不是造假，百货大楼的衣服都要有牌子，没牌子怎么卖。”
林芙蕖不是没有见识的小孩子，钱多多这样说，但她不信，贴牌盗版这种事林芙蕖看的太多了。后世不是有句玩笑话，华国是靠盗版发家的。
不管怎么样，五角钱的诱惑太大了，真是无本生意。
林芙蕖想了想就同意了，只是缝纫机放在哪里要斟酌一下？
放在倒座房，林芙蕖不放心，人来人往，刘家都不是省油的灯。小打小闹，摆个小摊不怕什么，要是这个生意被他们知道，估计林芙蕖会被大义灭亲。
思来想去，只能又一次求助猴子。
“啊，放在我家！”猴子惊讶道。
猴子挠挠头发，为难地打量着四周，房间都被东西堆满了，能放哪里呢？
“放可以，但是放在哪里？你还要做出来，要有一间屋子才行。我家东西太多，不好收拾啊。”
猴子一说，林芙蕖也觉得，她不光要放缝纫机，还要有间屋子做工。而且干起来，肯定要经常送货拉货，来来往往。她也不能天天往猴子家跑，影响猴子的生活不说，让人看见又要说闲话了。
林芙蕖苦闷地往外走，“我先去想想，不打扰你了。”
猴子送她出去，“没事，有事再来找我。”
院子里一枝红杏出墙来，隔壁的杏树枝繁叶茂长到了猴子的院子里，一朵杏花被风吹掉砸到林芙蕖头上。
“哎呦。”林芙蕖抬头往树上望去。
满树杏花，开得灿烂。
“隔壁是谁的房子，也没修修枝，都落到你的院子里了。”
猴子:“隔壁也算是我的房子，我爷爷的家。人走了，房子也空了。”
猴子说的爷爷是他继父的爸爸。
林芙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她可以在隔壁做衣服。但……隔壁是无人住的废弃房子，她天天去也要有个理由。
一时想不到，林芙蕖只能先回家，回去想想再说。
过了两天，户口下来了，林芙蕖跑了一趟镇上把学校的事办好了。回来的路上，林芙蕖想着告诉薛龄芝和小舅舅一声，她怕薛龄芝对她的所做所为有意见，都是先斩后奏，做完再说。
但是她没有找薛龄芝，薛龄芝倒是先找上了她，薛龄芝要出门化妆，让她和林家俊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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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龄芝这次要去的是东边一个村子，和东升村都归一个县城，但离东升村不近，两个村子，一个在县东头，一个在县西头。这个工作是林芙蕖的三姨介绍的，三姨就嫁到了那个村子。看書喇
薛龄芝提前让小舅舅借了一辆驴车，四口人坐着车去了。这次薛龄芝，一是做生意，二是看看刚出生的孙子。老三刚生下三儿子，因为坐月子过年也没有回娘家，只让女婿送了些年礼和红鸡蛋。
薛龄芝一行人到村子时天刚亮，林芙蕖揽着弟弟脸蛋冻得通红，因为去喝喜酒，她也穿了一件粉红色的棉袄，梳了一个麻花辫，头上戴着一条同色的发带，像是一个发箍。
其实这是绑头发的丝带，一般人都是拿它当头绳绑头发的。林芙蕖不喜欢这样的绑法，她头发又黑又长，一条粗长的麻花辫再绑一个红头绳，就跟《红灯记》里的喜儿似的，老是让林芙蕖想起电视剧的小丫环。
驴车渐渐停了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农家汉子迎了过来，他长得浓眉大眼，是个长相周正，这就是林芙蕖姨父，吴咏祖。
吴咏祖扶着薛龄芝下车，“村里不好过驴车，要麻烦妈和我走过去，新娘子家就在前面。”
林芙蕖抱着林家俊下了车，一起问了声好，“三姨夫。”
吴咏祖忙笑，“好好，家俊都长这么高了！你们和小舅舅一起先回家吧，去家里找吴海玩。”
吴海是吴咏祖的大儿子，今年十五岁了。林家俊挺喜欢这个表哥的，他这个年纪正崇拜大哥哥，就想跟在大孩子屁股后面跑。
林芙蕖给林家俊拢拢衣服，“你想去找哥哥吗？”
林家俊眼睛里放着光，“想。”
“那你就乖乖地和小舅舅去，我想去看新娘子。”
林芙蕖对吴家没什么好感，他家有两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是吴咏祖的妹妹。林芙蕖和她们一直不对头，小时候常常吵架，林芙蕖情愿去看新娘子也不和她们呆在一起。
林家俊点点头，跟着小舅舅走了。
吴咏祖带着两个往新娘子家走去，新娘家确实很近，没走两步路就到了。是村子里新建的大瓦房，和刘家一样也是两进的院子，只是他们家要新很多，里面有很多新家具，林芙蕖还在正房看到了皮沙发。
我的天，皮沙发！真有钱！林芙蕖心想这两天自己是开光了吗？天天遇上大人物，遇上钱多多不说，居然还能看到皮沙发。
不是林芙蕖没见过世面，七十年代的农村，别说皮沙发了，就连布沙发都没有。全阳城的农村都不一定能找不出十件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