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故作深沉。
也总有人故布疑阵。
天下熙熙攘攘，江湖纷纷扰扰，二十余载岁月沉浮，不长不短，却已足够让荆何惜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按照这样的逻辑，你见过的人越多，在江湖上留下的痕迹似乎就越深！
很长一段时间，荆何惜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只是还不等这样的想法完成进一步的延伸，他就已经从武道迈入了仙道的领域。
就算他的外形还是血肉之躯，可他身上的确已经拥有了近乎仙人的法力。
当这样的现象不仅仅体现在个体，而是蔓延到群体之时，江湖的意义无疑也会发生最深层次的蜕变！
代替大离王朝核心统治者镇压江湖势力的风雨楼，便是这种深层次蜕变下的产物。
它的存在，有些畸形，却又有些合理。
畸形在仙道对武道，本身就具备碾压性的优势，没有逆天神功的底层江湖人士，就算将散修的资质开发到了极致，凡人的寿命堆叠到了极限，登临武道的最高峰，也绝不可能与屹立于仙道顶端的大能相提并论。
莫说是沈忆情这样一个化道强者统率下的风雨楼，就是换成任意一个乾坤境的修士，也足够令许多旧时代的遗民，无法正常寻获新生的江湖人闻风丧胆！
合理在庙堂与江湖，自古以来便是一种水火不容的关系。
即便这个庙堂是仙道的顶级修士所创立的，拥有得天独厚，前无古人的优势，它也依旧要靠牢牢镇压住以江湖这样一个广泛概念为首的驳杂势力，才能最大程度地体现政权的正统性！
纵然迄今为止，荆何惜与那位高高在上的大离皇帝还没有真的碰过面，他也可以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思考一些问题。
至于这样的思考，这样的行为算不算是大胆或者僭越，他不想也不会去管。
因为他深刻地意识到，有些天然的屏障不是见面与否就能够改变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一个很好的总结。
至于此时此刻，正站在他面前的薪火魔童，其实与他之间同样存在着一道屏障，只不过显得容易破碎许多。
即便荆何惜从未去过薪火魔童口中所说的只有生灵与死灵的划分的诡谲之地，也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书本上听说过类似的地方，他也愿意试着去相信这并不是某个拙劣的借口。
至于具体缘由，大概也没有那么复杂。
只因他见过真正故作深沉的人，也见过真正故布疑阵的人，就算薪火魔童的有些话跟这一类人有些相似的地方，可他们的本质与内核却是完全不同的。
……
咚！
这个音符并非不声不响。
只是它引起的动静，不大不小。
当荆何惜与薪火魔童的目光都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时，两人的眼中都出现了一个共同的画面，那便是被限制了语言能力以及行动能力的柳不平突然失去了身体的重心，如一截歪歪扭扭的树枝，被狂风吹折之后，突然倒在了地上。
即便这名少年所引发的动静只有一声，可穿插在两人的交谈之中，也像是某个不合时宜的间奏。
所以当发觉这一点后，薪火魔童干脆扯下了自己用以蒙面的黑纱，露出一张与柳不倾有些相似的面容。
当然，这种相似并不是体现在五官上，而是体现在气色上。
就算同一时刻，荆何惜只用眼角的余光去观察，也能够轻易察觉到薪火魔童与柳不倾之间的共同点究竟在什么地方？
最直观的答案往往也是最显而易见的。
那便是他与她都缺少了必要的血色。
所以尽管这一个魔童，一个少女选择出现在光芒最耀眼的白昼，温度最炙热的正午，他们给旁人呈现出的感觉，也不像是凝聚着勃勃生机的活人。
更何况是在眼前这样一个光线偏向阴暗的地方？
若非荆何惜拥有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而其本人也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使用这样的能力，在这一刹那，薪火魔童定然可以看见一个经验老道的江湖刀客，遇见半人半鬼的怪物时，那种惊讶的反应究竟是什么样的？
可即便是他现在没有看见这一幕，他也不觉得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像是一种遗憾。
因为他看见脸上没有明显表情变化的荆何惜嘴唇微动。
果不其然，下一刻，荆何惜的声音缓缓传了出来：“我知道柳不平的突然昏倒，同样跟你有些关系，你不是一个喜欢故作深沉的人，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在我眼前故作惊讶。”
薪火魔童微笑道：“早知你可以轻易看出这一点，我也不必这么早就接下自己的面纱了。”
荆何惜道：“面纱虽然比面具轻薄一些，但从本质上来说，它们更像是一种东西，毕竟无论是面纱还是面具，都是为了掩盖人身上的某种特质而生的。你方才的言行虽然不能说是情真意切，但也绝对不算是漏洞百出，所以关于你的提议，我的确有些心动。在这个节骨眼，你如果突然有一些其他堪称古怪的反应，反倒会影响我的判断。”
薪火魔童道：“我从来不做那种捡了芝麻，却丢了西瓜的蠢事，这无疑也意味着……孰轻孰重，我心中自然有一杆秤。”看書喇
荆何惜道：“听你言下之意，你似乎是觉得突然让柳不平昏倒，对你我接下来的谈话大有帮助？”
薪火魔童道：“的确大有帮助。以你的眼界以及能力，相信之前已经发现我只是限制了这小子的语言能力以及行动能力，却没有把他的眼睛也弄瞎。所以在你我交谈的过程之中，他的眼睛仍旧可以在你我身上来回交错，关于这件事情，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荆何惜道：“难道你要告诉我，他只是用眼神在你我身上来回打量，就可以大致判断出你我究竟在说些什么吗？”
薪火魔童道：“这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毕竟比起腹语以及传音术，学会唇语好像更为简单一些。”看書溂
荆何惜道：“你的意思他刚好就会这种唇语？”
薪火魔童的眼眸之中似乎泛起了回忆之色，同时道：“在我离开端阳城，去往东阳城之前，他只是刚刚对这门技艺产生兴趣。而现在，虽然并没有过去十年八年，只过去了几个月的光景，我却不能因此就判断出他还没有学会这门技艺。”
荆何惜道：“你不能判断出他是否已经学会唇语，就直接用最为简单的方式让他昏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霸道的行为。”
薪火魔童再度笑了笑：“我并不忌讳霸道。当然我也懂得分寸，如果你同意让我跟随在你的身边。那么作为一个随从，我肯定不会把这种霸道用在你的身上。”
荆何惜道：“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毕竟方才我已经暗示过你可以在此刻选择对我出手。对你而言，现在与我为敌，要比潜伏在我的身边，另外找寻一个时机下手要好得多。可你已经直接表示不会对我出手，又将自己身上的某些秘密作为交换告诉了我，若你以后再突然改变主意，那已经不是古怪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薪火魔童道：“不是古怪，而是愚蠢吗？”
荆何惜道：“我有一个习惯，那就是通常不会把话说的太满。我同样有一个希望，那就是自己身边的人思维不要太过古板。”
薪火魔童点了点头：“这并不是什么常人难以理解的情况，也不是什么太过遥远的奢望。至少我现在可以理解你，也可以认同你，就如同你默认了答应我的条件一样。”
荆何惜踌躇片刻，忽而道：“可我还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
薪火魔童道：“那你大可以直接讲出来。毕竟我们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唯一的隐患也让他睡去了，只要这会儿柳无言和那位来自夏侯家的客人不会提前结束谈话完成交易，就没有人可以打扰到我们。”
荆何惜的眼神顿了顿，声音也低沉了一些：“你的意思是……无奇阁的柳老板正在与来自夏侯家的客人在里面进行交谈？”
薪火魔童突然也是跟着一愣，惊讶道：“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刚才说心中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就指代这件事情的某些细节呢……”
荆何惜索性道：“刚才我所说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主要是指你只是突然让柳不平昏倒过去，却没有想到什么可以直接抹去他脑海中部分记忆的办法。如此治标不治本，不觉得有些像银耳盗铃吗？”
薪火魔童噢了一声，道：“原来你是指的这个……不得不说，你的思维逻辑确实很缜密，但我的性格也没有那么疏忽。事实上，刚才我给柳不平施加了一种暗劲，表面上他只是突然倒地昏迷过去，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可等他再度醒过来时，就全然不会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带你来到这里，更加不会记得我们在这里交谈的内容。所以关于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