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仙侠武侠>梨花淡白柳深青> 第十六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

谷寒陪隐苍在兰山养了几天伤,隐苍见她已经无聊到蹲在地上划字,便又把她送回了人间。

隐苍也曾想过把她带回玉成山,不过她身份特殊,一直待在妖界,恐生事端,何况她似乎更喜欢人间自由自在的生活。

不过有时候,她的喜欢有些过头了,譬如前几天被一个道士追杀,竟然险些丧命。

他也不能每次都刚好赶到,为了避免这样的危险,隐苍从胸口撕下一片鳞片,挂在她项间。

心鳞锋利坚硬,可以破开最坚固的结界,挡住最严厉的进攻。

因为那个道士一闹,杏花巷里的人,都以为谷寒和紫星是妖怪,原来那间屋子自然不能再住,他们便重新寻了一个住处,在庐山脚下。

她在庐山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她遇见了一个绝世的铸剑师。

她兴趣十分广泛,巴不得把全天下有趣的事情都试一遍,铸剑自然也在此之列。

那段时间,她一直跟那个铸剑师论道,甚至还拜他为师,学习了铸剑术,十年术成,最后竟然真的铸成了一柄剑。

当然,主要还是她师傅的功劳,她不过在一旁打杂。

引来三叠泉水,淬炼三千遍,九星交界时,宝剑出世,六月的庐山飞下了冰寒的霜雪。

剑身上错有“谷寒”二字的金篆,隐苍问:“你怎么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剑上?”

谷寒一脸得意地说:“因为这是我的剑。”

“剑上错的字,自然是剑名,哪有把主人的名字错在剑上的。”

她洋洋得意地说:“这你就不懂了。主人作灵剑,愿意把名字赋作剑名,意味着愿意献出三千精血。昔有干将莫邪……”

听到此处,隐苍连忙打断她问:“你割腕献血了?”

谷寒无所谓地说:“反正是拔不净的寒毒,舍了对我还有好处。”她体内的寒毒顽固,她索性趁这次机会,将神力与寒毒一起注进宝剑。

提起寒毒这件事,隐苍心中有些惴惴,怕她算旧账,没想到她没说其他的,继续去把玩那把剑了。

有了剑,自然要学剑法。

她摆弄的那几下,好像有模有样,实则难以入眼,隐苍在旁边评价了一句,“花拳绣腿。”

她自然是不服气的,“你又不会剑法。”

“我不会剑法,但我看得出来。你不服气,要比试一下吗?”

“我又打不过你。”这一点,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我不用武器,不用法术,单手。”

谷寒觉得未尝不能一试,况且她手里握着的,可不是一柄普通的剑。

她右手握剑,向他刺去,却被他一手握住手腕,连忙松开手中的剑,左手接过,向他一扫,逼他后退,他却一跃到她身后,扼住她的咽喉。

她服软,说:“你果然厉害。”

隐苍放开她,她转过身来,“你也不让让我?”她借机发难,一步步紧逼,直逼得他背靠一棵巨树,无路可退。

她突然抬剑,横在他脖间,他已进退不能。

隐苍一脸愕然,“你竟然使诈。”

她一脸坏笑地说:“这样,就算我赢了?”

“你赢了?”话音刚落,隐苍握住她的手,举过头顶,反挟在她身后,一气呵成,谷寒还没来得及反应,剑已脱手。

“我错了。”她连忙告饶,一点不犹豫。

“你不说一句真话。”他可不敢相信她了。

这场打闹以谷寒告饶结束,她还放下了狠话,总有一天会用谷寒赢他。

要实现这样的誓言,她首先应该去找个教她剑术的师傅,纵然是个凡人,也比她自己瞎比划好。结果剑没摆弄了几天,就不了了之了。

因为剑气太过阴寒,没有节制,庐山本就短促的夏天提前进入了秋季。谷寒很担心毁坏四季的轮回,于是将剑收了起来,不再提这件事。

他问她将剑藏在哪里了,她只说藏诸名山,等有缘人取到吧。

后来他们离开庐山,准备取道南郡入雍州。

马匹萧萧,渐入南郡境内。他们在南郡遇见的第一个村子,却杳无人迹。眼看天色还不晚,于是他们当即又驾马出发,准备找下一家落脚。可第二家、第三家,亦如此,空空落落,不见人影。

黄土砌的屋子都看起来好好的,没有倾倒的迹象,甚至还有衣服晾在屋外。

是仓皇出逃,不久前?

南郡是本国腹地,不曾有战乱。

那为什么他们逃得这么急?

谷寒觉得十分怪异,下了马,就近敲响一扇门。

门是虚掩的,她敲了几下,没有回应,轻轻推开。

门窗透进厅堂里的光,很亮,照在黄土夯实的地板上,可以清楚看到漫天飞舞的灰尘。

她转过厅堂,进入没那么明亮的内室,在一片昏暗中,看到一滩黑红的土壤。

隐苍一眼看清了那是什么,连忙拉住她,把她带了出来。

她倚在隐苍的手臂上,开始觉得有点腿软,呼吸困难。

鼻尖似乎开始源源不断地冒出一股腥甜,那一滩黑红色散发出的腥甜。

一切分明已经与黄土一起干涸,可她还是闻到了,一股冲破村庄的气味。

“血……”她控制不住地颤抖,连同声音,艰难地吐出这个字。

满是血,地上,墙上,被褥上,都是干涸的红色。

她甩开隐苍的手,打开其他的门。

无一例外,每一扇门内,都是大滩的血迹,却没有一具尸体。

她抓住隐苍的胳膊,已经带着哭腔,“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死在自己家里?是谁杀了他们?之前走过的那几个村庄也是这样吗?

隐苍拉住她的手,试图让她先平静下来,“我们先往前走,别的地方的人或许知道。”无论如何,她应该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隐苍正要扶着她去拴马的地方,听到一声马嘶,赶忙上前一看。

一个女子,头戴着白纱,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正在解他们的马。

那女子已经看到隐苍与谷寒,仍然不肯放弃,手忙脚乱地解缰绳,可是实在解不开,他们已经快到她面前。

她放开绳子,准备跑,还没迈出一步,像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能动。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再也不敢了!”那女子哭着求饶。

谷寒抹掉她的眼泪,安慰她:“你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又对隐苍说:“帮她解开吧。”

隐苍才帮那女子解开定身术,她便狠狠地推了谷寒一把,转身要逃走。隐苍一挥手,给她使了个绊子,她一下摔倒在地。

她的头纱散了,她连忙抓住头纱,捂住自己的脸,缩成一团,冲朝她走来的谷寒吼道:“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我没病!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脸上却满是黑紫色的圆形斑块,狰狞丑陋。

谷寒蹲下,轻轻摸上她脸颊上紫斑,“你的脸……”

她十分抗拒谷寒的触碰,拼命缩成一团,口里重复着那样的话,求着不要杀她。

谷寒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不要害怕,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即使她要偷他们的马,这个陌生的女子,还是紧紧地抱住她,安慰她,像秋日的阳,暖暖的。

她松开紧蜷的手,想要抱住这束暖阳,突然想起,便要推开谷寒,说:“别靠近我,会得病的!”

“没关系,我不会得病的,”谷寒将怀里的女子抱得更紧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风娘……”

“风娘?很好听的名字,”谷寒见她情绪已经平复,又问,“风娘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村里有人得了怪病,当官的就把村里的人……”她说到此处,语音哽咽,“把村里的人都杀了……我们是逃出来的。我们没有东西吃,我也是没办法才偷你们的马,对不起。”

是时疫?难道朝廷不应该布医施救吗?为什么下达屠村这样惨无人道的指令?

“还有谁和你一样逃出来了?”

“还有我相公和女儿。”

“能带我去看看他们吗?”

她点点头,给他们带路。

他丈夫的病比她还重,他们走不远,只能躲在村子后山的山洞里,已经快半个月了。老天爷又连着几个月不下雨,田里的庄稼都干死了,他们只能靠着菜根度日。眼看着丈夫和女儿越来越干瘪的脸,她才鬼迷了心窍要偷马。

谷寒扶着风娘上了个陡坡,进洞,看见一簇微弱的火光,旁边睡着一个男人,盖着一床厚实的棉被,躺在在草席上,闭着眼,脸上也有大块的紫斑,唇色苍白。

风娘跪坐,推了男人一把,叫他起来,问他丫头去哪儿了。

躺下的男人没有反应。

她颤着手,探到他鼻子下。

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她突然失力,瘫坐在地上,口里轻声嘀咕:“死了?死了好啊……死了就不用受苦了……”

她哭了,也只是哭了而已,一切好像比想得要平静,可能因为早就知道活不长,他也好,自己也好。

可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女儿才六岁啊……

她突然有了力气,站起来就往外跑,要去找她的丫头。谷寒怎么拉她都拉不住,只见她脚下一滑,摔下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