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仙侠武侠>梨花淡白柳深青> 第十二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

迟怿还只有五千岁时,便被青帝陛下送到了掌管蓬莱仙岛的东王公座下修行。

在还应受父母荫佑的年纪里,迟怿已经开始跟着东王公早晚修道,十分辛苦。不少神族仙家指责青帝心狠,迟怿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迟怿没有兄弟姐妹,青帝陛下又事务繁忙,母亲千鹤公主性情如水般温和却过于平淡,所以在迟怿眼中,偌大的青帝宫,实在是有点冷寂无聊。相较之下,蓬莱要自由得多。

迟怿居众弟子之末,与师兄们年龄相差较大,师兄他们虽多有照拂,终是来往不亲,于是迟怿终日专心于修学,愈发寡言少语了。

作为青帝独子,东王公座下最小的弟子,自小受的是最正规的教育,平时相处的也是最守礼的神仙,所以初遇她时,他心有慌乱,但他直到殒灭也没有分清那时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

他从没有见过像她那样不服管教的神女,亦正亦邪。

像一片乌云,从里到外。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迟怿像往日一样洗漱过后在庭院里练剑。

他出剑迅猛,还可以听到剑刃劈开空气的晃晃声。

当他收起最后一招剑式,突然,一团墨绿色自高处枝叶间,像一片乌云笼下。

她站在离他一丈远的位置,灰不溜秋的,姿容极不得体——衣是墨绿的,可能因为躲在树上,裙边还带下了几片还没来得及凋落的枯叶;发是乌青的,垂顺在身前,还有些毛躁。

面容却白皙干净。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一下便被她那双眼睛给锁住。如杏眼眶里一双玄瞳,像投进深夜里染过一般的漆黑,一点亮光闪耀在眼中,像点在茫茫黑夜里的北极星辰。

她亦迎上他的目光,明朗坦然,不见半点羞色。

她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待到她弯腰捡起脚边一根枯枝,迟怿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向她拱手行礼。

迟怿才刚刚抬起手,就听她说:“你的剑招好看,却太过死板。”

她说话时并没有看他,低着头将枯枝上的枝丫一根根折下,扔到一边,完毕,左右挥了挥,似乎是在试趁不趁手。

原先要向她行礼的主意一变,迟怿举剑,说:“愿讨教一二。”

话未竟,她已经向迟怿冲去。

她招式狠辣快准,直往迟怿偏门要害处刺,又全无定法,一看便知根基不稳、来路不正。

迟怿格挡时,剑尖险些刺到她的手臂,连忙收剑,谁料她手下生起一阵白烟,从迟怿眼前扫过,招式十分古怪,他一个不察,手中的剑竟被她挑落,枯枝尖端抵住他的咽喉。

三招。

她歪嘴一笑,随手扔掉手里的树枝,转身离开。

她这般嚣张,简直欠揍。

她没走多远,东王公便来了。

“还以为你去了哪里,原来跑到这里来了。正好,迟怿,”东王公回头叫了一声迟怿,继续说,“以后便由你照顾式微吧。”

迟怿眉峰微促,应承了下来,却见她斜睨了他一眼,满脸不屑。

如何,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迟怿,以后你再不是最小的了。”东王公十分欣慰地说道。

于是,两万年不收弟子更是从来不收女弟子的东王公,从那日起,便有了他第一位女弟子,一位性格恶劣的女神,从里到外,都给周围一种乌云般阴沉感的女神。

迟怿虽然不喜欢式微,但是并不打算违背师尊的叮嘱,准备照例给她介绍蓬莱的起居,式微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东王公叮嘱完迟怿就离开了,式微随即也离开,根本不理会她身后迟怿的叫唤声。

迟怿并不是热络的性子,叫了她一声不见她应也就随她去了。

于是第二天晨习之时果然不见式微。

大家都听说了师尊新收了一个女弟子,本来想一睹芳容,没想到等了一个早上连影子也没见到。

迟怿面色平静,心中却甚是不屑,她那样的女神,还是不见得好。

师兄们甚是失望,师尊却很生气。

“迟怿,去把你式微师妹押过来。”

押过来?能动粗的意思吗?

迟怿无奈领命而去,来到式微的住处。

门上上了不知是什么的咒印,敲门也不应。

迟怿这才明白师尊不同寻常的命令,她那样恶劣自主的性格,根本不可能靠平常手段“请”过去,师尊也很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迟怿毫不迟疑,破开咒印,第一次没有经过允许冲进了神女的居所。

庭中不见她,于是迟怿绕道她寝卧之处。

她昨日才到蓬莱,床帐还没来得及挂,故而迟怿一眼便看到睡在尽处竹榻上的神女,只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黑色纱衣——一条腿直放着,一条腿屈立着;一条藏在寝衣之下、隐隐绰绰,一条从开缝中探出、暴露在外。

式微杏眼缓启,偏过头看向迟怿,随即半起着身子,惊奇这个小子竟然能破开她的术法。

式微着衣本就宽松,又加上起身不正,肩领顺着圆滑的肩头滑脱。迟怿眼睁睁看着黑纱从她如凝脂般的肩头滑落,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脯,上面纹有一束黑色的蔓草。

黑与白一齐映入他的眼帘,迟怿连忙掩门,匆忙说了一句:“快穿好衣服!”

他听到她的吱笑声,不知为何,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心想,她真是不知羞。

式微并没有整理自己的衣着,连鞋也没穿,紧随着他出来。

迟怿看到她轻轻把门向两边打开,身上还是穿着那身黑色纱衣,甚至连滑落肩头的领口也没有提上去,外面耀眼的阳光照射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愈发似雪。

迟怿难得发了一次脾气,呵斥她:“快去换衣服,你知不知羞!”

她提裙迈过门槛,赤脚踩在青石板上,清凉之感顺着脚底板袭遍周身。她逼近他,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胸膛,细声说:“你私闯神女寝居之处尚不知羞耻,凭什么训诫我。”

迟怿向后退了几步,躲开她的手指,眉头紧蹙,盯着她的脸,视线不敢有一点下移。

又是那一副看了想揍她的坏笑表情。

迟怿平复了一下心情,冷着声音说:“快去穿好衣服,师尊叫你过去。”

“他要见我为何不自己来?你去告诉他,我只学炼石之法。”说罢,式微转身欲走。

迟怿连忙拉住她的腕子,像最上乘的玉石一样细腻柔润,却是冷的。

式微回头看他,眼角一挑,问:“怎么,要打架?”说罢,转了转手腕子,掌心贴着他的小臂,指间带着微电,挠了他一下。迟怿一抖,连忙放手。

她嘴角向两边一咧,嗤笑一声,说:“你哪天能打得过我了,再请我去见他吧。”

那电激般的感觉还没有消退,迟怿感觉整个右手都酥麻了,见她又要走,连忙用鹤羽索缚住她的双手,恶狠狠地说:“我可不是来请你的。”

式微想要挣脱,却发现越挣越紧。

“不用白费力气了,你挣不开的。”这是他母亲亲传的千鹤一族秘技,连他父亲也未必能挣开。

迟怿从屋中取来她的外衣,披在她身上,却发现窄袖紧腰,完全遮不住内里的风光,于是脱下自己的外衫,把她整个身躯裹了起来。

迟怿拉着式微就要往学思堂去,式微才走了几步,就啊啊叫疼,说:“我还没有穿鞋,地上的石子扎疼我了。”说着,撅着下巴指了指屋内。

迟怿无奈又给她取来鞋履,扔在地上,她却只是微抬玉足。

白瓷般光润的肌肤从他烟青色的外衫里微微探出,只露出一半脚背。

见迟怿久不动作,式微不耐烦地说:“帮我。”

“那你就别穿了。”迟怿说罢,不给式微言语的机会,就硬拉着式微踉踉跄跄去了学思堂。

东王公问:“为何不来早习?”

式微状似惊诧,说:“竟还要早习?并没有神使告诉我。”

迟怿咬牙,这个丫头!把过错都推到他身上了。

东王公询问:“迟怿?”

迟怿回道:“回禀师尊,弟子确实没有知会。”

看到式微被裹得严严实实地绑过来,东王公便猜出了大概,小丫头不服气,想借机发难。心中又暗自庆幸,迟怿竟然能收拾住这个痴顽丫头。

东王公最后对式微说:“念你无知,又是初犯,只罚你在天仙台梨树下跪四个时辰。”

在座弟子都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这位法力通天的师傅,教导起弟子来却是散漫的,何时变得这么严格,第一天没来上早课便罚跪天仙台四个时辰。

式微指了指迟怿,不服气地问:“那他呢,你要怎么罚他?”

他这个小徒弟,可轻易不会犯错,更不要说受罚了,让他少了许多教导的意趣,所以他决定趁此机会也罚一罚迟怿,“迟怿,罚你抄一遍《六行经》第一卷,可有异议?”

迟怿瞥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式微,心中恨恨地接受这个惩罚,说:“没有。”

迟怿甘心受罚,式微却觉得抄书太轻了,不满地说:“只是抄书?”

东王公指了指案上授课摊开的经册,说:“《六行经》一册,比这个两本还要厚,四个时辰,可抄不完。”

式微稍微满意了。

“那以后式微每日上课,也由你督促了,”还没等迟怿表示异议,东王公又说,“带她去天仙台跪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