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幻想时空>人间悲喜客>第7章夜宿古茗村(2)

接近三更天的时候,主仆二人来到古茗村的一所建筑门前,朱红石柱,明镜高悬,鸣冤钟鼓,还有两尊石狮蹲于道路两侧,云舒没想到,君归隐此次出差,居然是为古茗村的县令办事。

把门的当差衙役比君归隐先一步迎了上来,“请问,阁下是不是悲喜楼君公子?”

“正是。”君归隐拱手。

衙役喜逐颜开,估计是等人等烦了,正主一来,终于可以回屋睡觉了。“请随我前来吧,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云舒跟着走进衙门,话说回来,古茗村的衙门非常灰暗邋遢,案几上的红布像块腌久了的酸菜,栏杆更是蒙了厚厚的灰,不过从明清以来,流行「官不修衙」,只要衙门没到倒塌的地步,国家不会浪费钱在翻修办公地点上。

内院的灯光还亮着,衙役把他们带到县令的住所便离开了,屋内坐着两个男人,率先迎上来的那位,穿着七品官袍,胡子花白,他的面相很有意思,黑眼圈,尖嘴巴,瘦面颊,典型的尖嘴猴腮,给人感觉不太舒服。

“君公子,你终于来了!”老县令满脸堆笑,像对着期待已久的救命恩人,“快请进,你一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实在辛苦了。来人,快备两杯热茶过来。”

“是啊,你们村的路,出了名的不好走,我的脚都快磨出水泡了。”

君归隐甩甩袖口,往椅子上一坐,不带客气的,端了茶盏便喝。“刘大人,这茶不错,再来一杯。”

一个开客栈,拽成这样?云舒不免感到疑惑,古代士农工商,属商人地位最轻,就算是开喜来登的,看到官府的人,断不敢摆什么谱儿。怎么君归隐见了当官的,反倒闲庭自若,礼都没有行,要不要这么心大啊。

老县令却不在意,一句话就解释了为什么,“您可是我的座上宾,要喝多少杯都不成问题,祛除恶鬼的事,还得多劳君公子费心!”

君归隐没来得及接话,原本坐在屋内的另外一名男子率先朝他作揖,“原来是江湖传说中鼎鼎有名的悲喜楼楼主,久仰君公子大名!在下侯晓辰,临东镇知府,我年少期间,也曾游历过江南,那里风景秀丽,钟灵毓秀,人才辈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县令连忙做介绍,“这位是侯大人,今年的新科状元爷,才高八斗,朝廷委以重任,前些日子刚调任到临东镇担任知府。我刘某何德何能,居然能请到你们两位府里的座上宾,实在是荣幸至极!”

“原来是状元爷,在下君归隐,就是一开客栈的。”

“君公子谦虚了,驱鬼之事,谁能比得上你在行?”

新科状元爷穿得是普通便服,仪表堂堂,丝毫不见读书读多了的木讷感,反而看起来聪明过人。不过两兄弟黑眼圈一个赛一个的黑,难道这个朝代的公务员很忙?不对,他们刚刚说到祛除恶鬼,这哥俩不会是被鬼缠身了吧。

“不敢当。”君归隐呵呵一笑,“我不是驱魔术士,更不敢妄称座上宾,只是混江湖讲义气,能帮则帮。”

一听就知道三人在瞎寒暄。君归隐虽然礼貌地回应,但相对比状元爷的标准礼仪,动作未免太随意了点,云舒都替他捏了一把汗,人家居庙堂之高,你一介草民,居然也敢这么敷衍?

“你们江湖侠士,果然性情爽朗、哈哈。”

侯晓辰显然很不高兴,看到君归隐磊落大方,没有普通百姓对他俯首称臣的敬畏感,脸上有些挂不住,不免语带讽刺。老县令看得出来,也是尴尬,可一边是救命恩人,一边是上司,哪边都不能得罪。于是赶紧推脱君归隐赶路辛苦,已经安排好了房间,请早作休息。

云舒饿得前胸贴后背,巴不得他们赶紧结束,“刘大人,您这有没有东西果腹?我们当家为了赶路,饭都没时间吃,他正饿得厉害咧。”

君归隐肚子也豪迈地跟着咕咕叫,才想起云舒这个闲人来,“这是我家小兄弟,云舒。”

老县令连忙道,“有得吃有得吃,云兄弟快人快语,当真令人爽快,我早叫人备了好酒好菜,在客房里候着。若云兄弟有何需要,可随时差人找管家。”

“好,多谢刘大人。”

君归隐留下来和县令聊天,云舒乐得自在,先回房休息。衙门内院的菜是粗茶淡饭,两个馒头一碟小菜完事,虽不能与悲喜楼相比,但足以让云舒颠簸了一天的心脏痊愈了七八分。云舒不是座上宾,房间安排在简陋的偏厅,好在床铺收拾得比较干净,隐隐地闻到一股陌生的香味,像是熏香之类的。

云舒问接待的随从,“为何房间里有香味?”

随从答:“我家夫人擅长调制香料,这款熏香有静心宁神的功效,可以让认床的客人容易入睡。”

“原来如此,有劳小哥了。”

云舒困得厉害,闻着熏香昏昏欲睡,很快就入眠了。他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一会儿是微积分没考及格,一会儿是补考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时候忘了带笔,一会儿是出车祸当天,他没来得及喝的豆浆被车轮压扁,喷了一地白沫。

夜晚更深露重,迷蒙间,云舒听到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有女子在低声诉说,呜呜咽咽,又有唢呐鸣奏的凄厉声响,咿咿呀呀,女子的哭声暂时停住了,转而是一名男子在低声耳语,两人便开始耳鬓厮磨,嬉嬉笑笑,诡异得不像人声……

女子娇羞低头:“自从亭外一别,公子许久没来看望奴家了,怕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怎么会?”男声忽然急促起来,“在下心中时常惦记着姑娘,以至于日不能思不能寐,我对姑娘的爱慕之心,天地可鉴!只是临近科考,越发心神慌乱,不知所措,既怕爹娘担心,又怕姑娘失望,才没有脸来见你。”

女子一听对方情真意切,顿时破涕为笑,“哼,公子要是忘了奴家,我就剜了你的心,剥了你的皮,为奴家的痴心陪葬!”

“在下定不负姑娘痴心,早日上门迎亲。待我金榜题目,便是我与姑娘春宵一刻之时。”

我去,大半夜秀屁恩爱!云舒睡得稀里糊涂,以为是县令府内的婢女和什么人偷情,本想着不做理会,却冷不丁地听见女子在喊,“韶华公子、韶华公子……”

韶华?!

云舒顿时很是吃惊,睡意没了大半,可屋外仍然吵闹声不断,像是女子和男子在互相拉扯,争论不休,女子的哭腔尤为凄厉,让人听得鸡皮疙瘩直冒,“你不能去!你们非亲非故,是他荒淫无度,欠下百两银子,为何要替他强出头?”

男子的声音依然是柔情似水的,只是话里的去意已经很明显,容不得女子阻挠,“李兄与我一见如故,知音难求,我作为他的好友,看见他有难,怎能袖手旁观?于情于理,都应该倾囊相助。”

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很绝望,“你有什么法子?你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不是腰缠万贯,能帮得了他多少?”

“姑娘不必担心,我早就想好了,我与那讨债的男子约好在房间见面,以我的名义,为李兄作保,先拿出三百两替他抵债,待我金榜题目,考上状元,必定将李兄欠下的银两按时归还。”

“那讨债之人穷凶极恶,怎么会听你的?”

秀才好生安慰,乐观地笑了笑,“人心都是肉做的,指不定他听完我的建议,不再为难李兄,也不再为难他自己,岂不是一举两得?”

云舒听到这里,已经毫无睡意,他本来想下床去看看,毕竟那一声韶华公子出现的时机如此凑巧,完全没办法坐视不管。可屋外却越来越嘈杂,呜呜啦啦,既有马车追赶,又有人推门而入,紧接着噗嗤一声,是匕首扎进肉里的声音,秀才发出惨烈的尖叫,似乎在捂着肚子打滚……

出事了!

云舒心里一惊,偏偏脑袋沉得爬不起床,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运动过度,现在手足完全使不上劲儿,只能费力地支棱着耳朵听——秀才的喘息声越来越弱,不知道怎么回事,外头忽然有人在击鼓鸣冤,可云舒分明记得,鸣冤的鼓放在衙门前门,离内院十万八千里,这会儿却俨然是在云舒耳边敲响!更莫名其妙的是,方才那名偷情的女子满街满巷大喊冤枉,县令敲醒惊堂木,宣布升堂,狱卒杵着红色的杖棍大喊“威武”,瞬间人仰马翻,摧枯拉朽……

云舒愣住了,自己休息的地方在内院,怎么会听见升堂的声音?

而且大半夜的,谁在审案?

怪异的是,动静如此之大,居然没有任何管家出来阻止!

云舒手脚无力,冰冷得僵硬,可外面吵杂的声音仍在继续,一时出现了很多人的说话声,时高时低,不知所云,云舒听得并不清楚,只知道女子将一纸诉状告上衙门,说韶华公子被杀害,想要大人为他沉冤得雪。

扣扣、扣扣——

是那名女子疯了一样地磕头,肉体撞击着地面,一下一下,把额头砸得血肉模糊!有衙役把她强行拖走,她却不依,不停说冤枉,额头撞出喑哑的回响,可掌管此案的大人却不作理会,宣布退堂……

情节发展得太快,浮光掠影,像在听评书,云舒脑子全乱了,本来他单纯以为,是婢女和穷酸秀才在花前月下你侬我侬,怎么眨眼间就出了命案?!而且整个内院没人发觉!刘县令要君归隐驱散的鬼魂,该不会如此有关吧?!

云舒顿感不妙,猛地弹坐了起来,却被屋里的熏香呛得直咳嗽,香气味道非常浓烈,香得忍头脑发昏,几乎要把隔夜饭吐出来。屋外仍然是天黑的时分,窗纸上只印着一束微微暗的烛光,一名女子的倩影漂浮在夜色中,根据影子的大小,对方应该坐在云舒对面的房间里……

怎么回事?只有一个女子!

刚才的县令呢,狱卒呢?被捅死的秀才呢?!

居然全部都无影无踪!

透过窗,云舒能看到,那女子手肘杵着桌面,呜呜咽咽,哭喊声歇斯底里,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韶华公子,你为何如此狠心,留下我一人在这昏黑的世道,人心不古的世间……”

“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奴家对你思念成疾,你却替那禽兽挡了一刀!做了替死鬼,我该如何是好……”

女子的哭诉疯疯癫癫,时远时近,更让云舒汗毛直竖的是,那么大的动静,刘县令府内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劝阻,全部人都睡死过去了吗,这个熏香有问题!

“为什么要帮他!为什么要帮他……”

“哈哈,反正奴家活不长久,就在这仙台客栈,追随你而去吧!”

这是要自杀?

云舒顾不得深思,爬起床去推房门,却被熏香窒息的味道搞得头重脚轻,差点昏厥过去。好不容易摸索到门前,猛地打开房门,却见对面那盏烛火匆匆熄灭,对面房间的桌椅、水杯全都不曾存在过,门外根本没有什么女子,只有一颗硕大无朋的树!

和坟地里的那颗罗汉松,一摸一样!

云舒瞬间冷汗浃背,不知该如何做好。忽然间,树下有东西闪着冷光,像冥冥中有人在呼唤,暗示着他往前,云舒的精神都聚焦在那东西上面,情不自禁地迈开步伐,犹豫地走过去,将东西捡了起来。

是一块带着流苏的玉佩!

玉佩质地温润冰凉,带着稀疏的流苏,看起来很陈旧,上方用来悬挂的红绳油腻腻的,沾着些黑色软泥,云舒嗅了嗅碰到玉佩的手指,是尸身特有的腐臭味。

他太熟悉那个味道了,因为前不久,他在坟地里闻到的,就是这个湿润而腥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