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嘉玉睡了一觉, 迷迷糊糊地醒来。
VIP病房内空调开得太足,她感觉喉咙有些干烧,伸手想按呼叫铃。
“醒了?”
手被.干燥温暖的大掌攥在掌心捏了一下, 耳畔响起熟悉的磁性嗓音,江行伸手贴在她额间试探温度, “没烧, 先喝水。”
他一只手扶着温嘉玉肩膀,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背, 扶她起来靠坐。
温嘉玉睡眼惺忪, 迷瞪瞪的,微凉的玻璃水杯已经递至她干燥的唇边。
她顺着本能,就势低头, 以猫咪舔水的饮用量, 小口小口啜饮。
举杯的人也不催促。
温嘉玉不用自己伸手接杯子,也不用怕烫口。
江行递来的水, 温度肯定恰到好处。
杯中还有一片用来调味的香水柠檬。
这么多年, 江行对照顾温嘉玉这件事早已得心应手。各种细节, 仿佛是刻在骨子里,溶于血液中的烙印。
而温嘉玉, 也早就习惯了被江行无微不至地照顾。
如果江行不在, 她会自己按铃,让护士帮忙送杯温水。
多余的要求不会再提, 因为提了之后还要交代不能让柠檬发苦,很麻烦。
如果护士贴心,送来的水有加香水柠檬, 那最好。没有也没关系,她都会自己乖乖喝掉。
但江行来了, 她就知道这些事情不用再自己做。
而且江行如果忘了放柠檬片,她会噘嘴表示不满意。
江行对温嘉玉这种只对他展示的小任性、小脾气感觉很受用。
温嘉玉也会因为,江行会根据她的每次一反馈来进行调整的行为,而感觉很受用。
并在下一次江行嫌弃的表情下,再次踊跃发言,积极提出意见。
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经说不清是在时间深远影响下的自然形成,还是两人潜意识里相互靠拢、有意为之的磨合。
温嘉玉喝了几口柠檬水,人慢慢清醒,开始叫人:“哥,你来了。”
她没问江行为什么会来,而是说“你来了”。
这代表着一种讯号。
江行手中动作一顿,低沉嗯一声,说:“爸妈也来了。”
温嘉玉盯着他俊美无俦的侧脸,咬唇慢吞吞道:“哥,我想起来了。”
“我知道。”
江行继续放下水杯,将透明的玻璃水杯搁置在床头柜上。
“贺家人一直等在门外。”江行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稍微带了点力道,像是知道了她的计划气恼她让自己落水一般。
好在江行很快又松开,温嘉玉觉得他应该不知道,提着的心稍稍放下。
江行看着她,凤眸狭长漆黑,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他认真问:“嘉嘉,你想见他们吗?”
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我要见他们。”温嘉玉仰起光洁美丽的脸庞,同样认真地回望他,“哥哥,我该见他们。”
她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好。”
江行起身去打电话。
没一会儿,先是温玺润跟江安和进了病房。
两位大人关怀一番后,江行知道她等不住,拉开病房门,对外发话:“带他们进来。”
两名黑衣保镖跟在贺哲彦和贺佳身后,押着两人进来,又在江行示意下退了出去,关好房门。
温嘉玉看不到的病房外面,走廊已经全方面戒严,气氛沉重肃穆。
凌家医院的这半边VIP病房,本就是供一些病症富人修养、“避难”用的,真正的伤患都在B区那边,是以江家很轻易就清空了这半边走廊。
走廊入口处,楚之安、祁亦然和同样洗过澡、换了身病号服的祁亦斯,被拦在护士台,眼睁睁看着保镖将贺佳和她家长送进温嘉玉病房。
他们边上,凌家长子凌向荣亲自赔礼道歉:“抱歉楚少爷,还有祁大少、祁二少,实在是那间病房病人需要休息,现在还不能探望。”
凌向荣特别是朝祁亦斯看去的那眼,格外心虚。
江家说要清人,第一个被清的,就是好端端躺在女孩隔壁病房的祁家二少。
两边都不好惹,凌向荣内心纠结犯难,在江家的强势要求下,还是去敲了祁亦斯的房门。
本以为按照祁亦斯的脾气,会有一场两败俱伤的世纪大战,更怕神仙打架,殃及鱼池。
没想到祁亦斯什么都没说,直接就把病房让了出来。
当然,脸是冷的。
凌向荣迅速安排了新病房,并送去不少礼品。
祁亦斯当然不屑收,可凌向荣还是让人从最高档礼品里挑,在病房里不收的话,等祁亦斯出院了,这边会让人直接送到祁家,到那时,怎么处置是祁家管家的事。
这是态度问题,祁亦斯可以不收,他们凌家不能不送。
楚之安并不清楚这一茬,他一向待人温和,此时也无意刁难这位凌家长子,只道:“麻烦可以探望的时候,及时通知我。”
“之安哥!”
祁亦然一听就不乐意了,焦急道:“什么叫不能探望,那怎么贺佳可以进去!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会不会对夏夏怎么样?”
“......”祁亦斯只觉得没眼看,嘲弄地轻哼一声:“傻子。”
到现在还叫夏夏,真不知道脑细胞是怎么长的。
“祁亦斯,我今天没空跟你吵。”祁亦然转头瞪他,“是你救夏夏过来的,到底怎么回事?”
少年圆润蓝眸里,是真心实意的担心。
祁亦斯嘲弄神色微滞,再次扬唇,重新露出的讥笑也分不清是笑这傻子,还是笑自己。
“那些人是帮她的,不会害她。”
虽然此刻很不想搭理祁亦然,但祁亦斯也怕这傻子莽起来硬闯,破坏温嘉玉的计划,勉强解释了一番,“至于怎么回事,会长大人不是看过监控视频了么?”
“是。”楚之安接话,“从监控画面看,我初步分析是贺佳跟苏夏发生了争执,然后推她入水。至于是有意还是无意,还不能下定论。”
这也正是他出现在医院的原因之一。
他本来想先探望嘉嘉,再去找贺佳谈谈,没想到得到的消息是二人都在凌家医院。
更没想到会再次看到江行,以及双方家长。
他到现在也没能看到嘉嘉一眼,也没能跟贺佳谈上话。
如果动用家里的力量,他是可以进到病房的,但楚之安不会这样做。
于公,这不是学生会长该有的行为;于私,他尊重嘉嘉的隐私,不想硬闯。
楚之安忍不住想到他一直让自己刻意忽略的事:嘉嘉的论坛昵称“龙安一枝花”。
江行也是龙安的。
还有曾经会议室内江行的种种行为,加上今天江家这么大的阵仗。
很难说两人没有什么关系。
楚之安揉了揉眉心,决定克制自己疯长的、很不楚之安的窥探欲,准备从落水事件本身出发。
“我先回学校看看,这边有消息了通知我。”
楚之安拿出手机给许飞宇打电话,对几人简单交代过后,离开VIP楼层。
“好的,之安哥!”
祁亦然一屁股坐在护士台等候区的沙发上。
VIP的等候区自然不可能是普通医院硬梆梆的冷椅,祁亦然随手抄了个抱枕抱在怀里,又让人添茶端果盘,一副打定主意死守在这里的样子。
祁亦斯觉得这种看门狗的行为过于傻逼,他才不屑做这种事。
反正以祁亦然的上心程度,有什么动静肯定藏不住。
“门开了通知我。”
祁亦斯冷着脸对凌向荣下命令,高贵冷艳地回到自己病房。
情况稳定,医院能保住了,凌向荣长舒一口气,擦掉额角冷汗。
又忙不迭掏出手机,回复那位没露面的少爷消息。
/
病房内。
贺佳双眼噙泪,如同七年前温嘉玉醒来时看到的那般,瑟缩在贺哲彦身后。
“爸,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贺佳的这句开场白,是不是跟七年前一模一样,温嘉玉忘记了。
但她自己做了一个跟七年前相同的举动。
温嘉玉抄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水杯,朝二人砸去。
“嘭——”
透明的玻璃碎片在两人脚下四射溅裂,被白炽灯晃出破碎的光,像童话里国王女儿流下的,会化成钻石的眼泪。
“啊!”
贺佳吓得惊声尖叫,贺哲彦的手轻轻颤了一下,拍着她的背安抚,他上前一步:“这位同学......”
“贺佳,我都想起来了,你还在装什么?”
温嘉玉的话让贺哲彦浑身一震。
他猛地看向病床另一侧的温玺润,又看向面无表情的江行,最后下颌颤抖地重新回望病床上的少女。
贺哲彦眼眶发红:“嘉嘉,你...你想起来了?”
“爸!”
贺佳流着泪,用力攥紧贺哲彦的衣袖。
“贺先生,我们现在谈论的是贺佳推人的问题。”江行冷眼打断他们,伸手按开投影仪。
不多时,VIP病房内供病人消遣的投影屏幕上,赫然开始播放下午在温斯特户外泳池发生的事。
温嘉玉握着手机的指尖捏紧了一下,又慢慢放松。
祁亦斯传给她的监控视频,静静躺在相册里,已经用不到了。
她不知道江行从哪里弄到的温斯特校内监控视频,不过是江行的话,能弄到也不奇怪。
这也是温嘉玉第一次以上帝视角,观看自己搭建的舞台。
看到画面中的自己落水的刹那,尽管身处场外,泳池水底的刺骨寒凉与窒息感,仍然占据了她几秒钟的神经。
手背覆上的坚定温暖的热度,让温嘉玉回神。
是江行握住了她颤抖而不自知的小手。
视频片段放完,第一个受不了的人是温玺润。
这位对谁都和颜悦色的优雅女性,年轻时曾在国际上最负盛名的退圈影后,终于彻底摒弃贵妇的涵养。
只剩下身为人母的愤怒。
她甚至顾不上地上的玻璃碎珠,急急朝贺家父女走去。
江安和担忧跟上,却不是劝阻,而是温声提醒:“玺润,小心脚下。”
“啪!”
温玺润的巴掌重重打在贺佳脸上,贺佳的半边脸颊迅速浮肿。
或许是被监控内女儿落水的那幕刺激到,也或许她早就想这么做。
这一巴掌,像是用了整整七年的力道。
她忍得太久了。
他们都忍得太久了。
贺佳的尖叫让贺哲彦愣愣地从监控视频回神,他下意识开口:“玺润,我......”
话未说完,“啪”的一声,温玺润反手也朝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又是两声脆响。
温玺润换了一只手,朝贺家父女完好的另半边脸颊打去。
“好了玺润。”待她打完,江安和将人搂进怀里劝离,轻轻地揉着她发红的掌心,“再打下去小心痛到自己。”
“想出气可以让门外的代劳。”江安和好说歹说,将人劝回了原来的位置。
温玺润不吭声,背对着温嘉玉擦拭眼角。
温嘉玉心疼了,撑着起身,要拉她手看:“妈。”
“不是我,不是我!”
贺佳一听还要找那些保镖代劳,情绪奔溃嘶吼地喊:“温嘉玉,你故意的!就是你故意掉下去的!”
“闭嘴!”温嘉玉扭头狠狠等她,“你妈呢?方雪柳人在哪!”
她至今都没见到那个让贺哲彦做出抛弃妻女行为的小三!
这个人名出来,贺哲彦的身影僵了一下,温玺润的指尖也微顿。
“对啊,妈呢?”贺佳也拉着贺哲彦的袖子问,“爸,妈呢?是不是感冒还没好?”
温嘉玉的妈妈都替她出气了,她的妈妈呢!
方雪柳知不知道她今天很可能是死路一条,为什么不来帮她求情!
明明抢温玺润老公的是她啊,小时候也是她让她跟去温家老宅抢温嘉玉爸爸的!
“你妈妈今天,暂时来不了......”
贺哲彦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江行冷笑一声:“岂止是今天。”
少年形状漂亮的薄唇,冷漠地吐着刀子:“早在上周,方雪柳就跟人私奔出国了。”
“什么?!”
这个重磅消息让贺佳如遭雷劈,怔怔回不过来神,“上周......”
也就是说,在知道贺哲彦公司快要破产没多久,方雪柳就跑路了,丢下了她这个亲生女儿......
温嘉玉也是心里一震,随即直想发笑。
她怎么会纠结这种女人!
方雪柳压根就不配跟她妈妈相提并论!
“跑掉的人之后再追。”温嘉玉很快理清思路,“我们先谈谈贺佳推人该怎么处理。”
“以及,”少女沉寂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盯着贺哲彦,“贺家公司的归属问题。”
“贺哲彦,从温家拿走的东西,是不是该还回来?”
大概是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听到女儿冷静、疏离地对他说这些话,贺哲彦接受良好。
甚至心底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像常年积压胸口的巨石终于被卸去。
贺哲彦对着温嘉玉,慢慢地,跪了下来。
任由玻璃碎片碾进西装裤。
“嘉嘉,贺家的公司现在濒临破产。”贺哲彦没有供出江行,也没有隐瞒其他动静的打算,“目前有家海外公司有意向收购我们,如果能成功,我的那份分文不动都给你。”
“不过失败,只要是我还有的,你想拿去什么都可以。”
“只是嘉嘉......”贺哲彦看了眼身边情绪崩溃不住流泪的贺佳,终究还是不忍心,“能不能让佳佳在温斯特把这学期读完?我会尽快凑钱,早点送她去......”
“好啊。”
温嘉玉被气笑了,心中拔然而起一股怒火,赤脚下床抄起一把椅子就要往贺哲彦头顶砸,“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嘉嘉!”
江行遒劲有力的手臂即刻揽住了她的腰肢,在温嘉玉脚踩碎玻璃前,将人锢在床上。
温嘉玉急了:“哥!”
江行从她手中掰出椅子,只说:“我来。”
“算了。”
这一砸下去,贺哲彦不死也残,没必要为了这种人脏掉温江两家的手。
温嘉玉盯着贺哲彦膝盖渗出的血迹,最终还是阻止了江行。
她知道如果她不阻止,江行真的会砸。
贺佳默默流泪了半天,在江行将椅子放回原位后,很突兀地开始大笑:“哈哈哈哈哈,温嘉玉,还是你赢了。”
“对啊。”温嘉玉讥讽地回以笑容,“是我赢了。”
贺哲彦依然跪着,侧过身低声呵斥贺佳:“佳佳,给你姐姐道歉!”
“呸,我死也不会道歉!”既然已经是死路一条,贺佳索性不管不顾开始发癫,“九岁那年怎么没淹死你!”
她双目呲红,像条脓包满身的毒蛇,朝温嘉玉吐出最恶毒的嘶嘶红信:“没错,我就是故意推的!今天是我故意推的!九岁那年也是我故意推的!我就是巴不得温嘉玉死!”
“怎么,我不信你们还能杀了我?”贺佳冷笑着,“温嘉玉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过了七年才敢来找我,你以后一辈子都学不会......唔唔......”
贺佳剩下的话湮没在喉间,被少年虎口强势有力地堵住。
江行一把掐住贺佳的脖子,手腕上抬,将她抵在病房墙上。
贺佳被迫踮起脚尖。
“嘉嘉会学会游泳。”
随着少年手臂肌肉的发力,贺佳的运动鞋逐渐远离地面。
后半句话,江行只说给贺佳一个人听,“而你,也确实会死。”
贺佳瞳孔猛地震颤,更加用力、又徒劳无功地拍打江行青筋暴起的小臂。
疯了,这两家人都疯了!
江行好像真的会杀她,明明七年前不是这样的!
现在怎么就连江家那个脾气最好的大人都没阻止!
“哥。”
温嘉玉在贺佳双眼泛白前,轻轻叫了一声。
江行依言松手。
贺佳瘫软在地,顾不上有玻璃渣扎进掌心和身体,贪婪地大口呼吸。
“别恶心我,我只有哥哥,没有妹妹,更没有你这个爸爸。”温嘉玉对着贺哲彦淡淡道。
贺哲彦还想再说什么,温嘉玉已经摆手:“就这样,贺家的公司我要,贺佳也必须退学。我累了,你们出去。”
江行厌恶地甩甩手,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再到门口,让保镖将贺家两人带走,顺便让保洁进来清扫玻璃碎片。
温玺润爱怜地抚摸女儿娇嫩的脸颊,温嘉玉贴着她的掌心蹭了蹭:“妈,我有点困了,你跟江爸爸也去休息,好吗?”
“好。”温玺润顿了顿,“但是嘉嘉,妈妈有话要先跟你说。”
有些事情,应该要让嘉嘉明白。
待保洁清扫完毕,江家父子也跟着退了出去。
病房内仅剩母女二人。
“嘉嘉,我一直没跟你说过,我跟你爸爸...我跟贺哲彦是怎么认识的。”
嘉嘉出生时,贺哲彦已经拿了温家的资金到淮京打拼,而她也正处于打拼事业的关键时期,生育已经不易,她没有时间再带孩子,只匆匆把嘉嘉托付在温家老宅。
所以嘉嘉一直并不知道她跟贺哲彦相识的过往。
也不知道贺哲彦曾经也是个小演员,更不知道她跟贺哲彦之间,最初只是角色代入后的因戏生情。
实际上,脱离了角色之后,温玺润发现自己并不爱贺哲彦。
她对贺哲彦没有爱情。
非要说有什么感情的话,也只是领证过后的一种亲情。
只因温玺润的人生中,本就没有对爱情这一项的追求,她是实打实的事业咖,既然已经跟贺哲彦领了证,贺哲彦外形和性格都不错,事业上也在努力。
在贺哲彦没有犯错的情况下,温玺润想着就这么过也可以。
结婚嘛,没有爱情的话,就是两人搭伙过日子。
嘉嘉九岁那年,贺哲彦带着同样九岁的私生女登门谈离婚时,温玺润确实是愤怒的。
但这只是被隐瞒和欺骗了九年的愤怒,并不是一种类似被爱人背叛的愤怒。
所以在愤怒过后,她很果断地同意了离婚,并慷慨地将贺哲彦在淮京以温家名义打下的产业送给他,只要求改名。
在她看来,温家不差那点初始资金,她也已经功成名就、事业圆满,既然是搭子散伙,这么多年的情义在,她不是小气的人。
直到泳池那边传来消息......
跟贺哲彦离婚不算什么,嘉嘉的落水,才是温玺润一帆顺遂人生里的巨大分水岭。
才让她明白,她拼搏事业时,最忽略,也最愧对的人是谁。
当然,现在温玺润不会再在温嘉玉面前提及泳池,也不会对她剖析一个母亲迟到的愧疚。
当下,她主要对温嘉玉讲述了她跟贺哲彦的相识始末,以及感情状态。
她从温嘉玉嘴里听到方雪柳的名字时,就知道嘉嘉可能误会了什么,希望眼下能稍微解开一些嘉嘉的心结。
温嘉玉听完愣了愣,她确实不知道这些。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父母爱情的结晶,相爱的证明。
在不知道贺佳之前,她也曾觉得温柔体贴的贺哲彦是天下第一好的爸爸。
妈妈当然也是最好的妈妈。
尽管他们都很少来温家老宅看她。
但那是因为工作,她不开心归不开心,是能理解的。
而且她可以去江叔叔家,找江行玩。
如果不是贺佳的突然出现,温嘉玉以为她能一辈子幸福下去。
温嘉玉在心里记恨了小三一家那么多年,现在妈妈突然跟她说,她跟贺哲彦从没相爱过。
温嘉玉沉默了很久,才道:“不是这样的,妈妈。”
“就算你可以容忍贺哲彦作为丈夫的背叛,我也无法忍受贺哲彦作为一个父亲的背叛。”
温玺润一怔。
温嘉玉一字一句慢慢地说:“从七年前我在医院醒过来,他做的第一个动作,是护着贺佳、挡在贺佳面前时,我就无法再原谅他。”
她溺水危在旦夕,抢救过来后,贺哲彦的第一个动作居然是担心她扔去的花瓶会砸伤贺佳。
那一刻,贺哲彦在她心里就已经死了。
她说过,割舍她的,她会先一步抛弃。
所以她在发烧过后,当着贺哲彦的面,甜甜地叫了江叔叔当爸爸。
江行妈妈难产去世之后,江叔叔一直没有再娶,十年来都是单身,而且每天都会陪江行吃饭。
她喜欢江家,喜欢江行,也喜欢江叔叔。
既然江行没有妈妈,她也没了爸爸,为什么他们不能组合在一起?
这个念头,是温嘉玉装失忆的开端。
二来,她是真的不愿意再想贺哲彦一家人,她要将所有的不美好,都摒除出记忆。
而江安和这声爸爸,江行这声哥哥,一叫就是七年。
最开始她也会感觉惶惶,偶尔在深夜会惊醒,问自己是否做错。
可在新家庭当中的幸福感很快消除了她的不安。
江行和江爸爸实在太好了。
她有了疼她的哥哥,爱她的爸爸,更重要的是江安和跟温玺润逐渐假戏成真,从生疏变得恩爱,再到如漆似胶。
温嘉玉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
“没关系妈妈。”她对温玺润笑,“只要现在你跟江爸爸好好的,我就开心了。”
温玺润看着女儿的笑容,只觉心中酸涩,演员的本能控制了她指尖的颤抖和面部表情。
她知道今天只能点到为止,有些话还不适合对现在的嘉嘉讲。
温玺润平稳地帮女儿掖好被角,摸了摸温嘉玉的头:“好,我们嘉嘉先休息。醒了饿了就给妈妈打电话,我跟你江爸爸在家属休息室。”
“好。”温嘉玉乖乖点头。
温玺润给她留了盏小夜灯,关掉吊顶白得晃眼的顶灯,安静退出房门。
温嘉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关闭了手机,也不想出去,不想见任何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赤脚下床,拉开病房的百叶窗。
窗外夜幕已经降临,凌家VIP的楼层足够高,可以很好地俯瞰这个城市灯火璀璨的夜景。
温嘉玉习惯性想去拿床头柜的玻璃水杯,才想起来杯子已经被自己砸了。
她噘着嘴想,江行也不知道干嘛去了,居然没有让人再送一杯。
正想开机炮轰,忽听到“叩叩”的两声门响。
温嘉玉疑惑。
不是江行,他进来不用敲门。
也不会是爸爸妈妈,他们在敲门过后会很轻地问她睡了没。
但是既然她说了要休息,外面应该会有很多保镖守着,除了家里人,没人能进得来这里。
“谁?”温嘉玉走到门边问。
门外少年声音慵懒悦耳,又带着一股很中二的大言不惭。
“满足你愿望的幸运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