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莫惊春是穿着长袖的长裙上班的，脖子上还系了一条丝巾。
没穿高跟鞋，穿了一双运动鞋。
小橘活蹦乱跳地背着手, 在地上跳格子，完全不正常走路，嘴里还哼着歌。
她的好心情能感染路过的每一个人。
公司的上下员工，只要看到她，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是有什么好事。
真有人问，她却闭上嘴巴, 神神秘秘的样子，一个字都不说。
晃到营销部的时候，小橘敏锐地发现, 方月晴的心情也很不错。
而且她今天竟然换了一套风格的衣服, 黑色的鱼尾裙逶迤, 红唇鲜艳, 气势张扬。
“哇！裙子好看！”小橘惊叹道。
“谢谢, 是我自己买的。”方月晴笑容明艳地说。
“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和boss吃饭。”她语气轻快, “作为上次临时放鸽子的赔礼。”
“有的。”小橘点了下头，有些犹豫地问，“你家里的事情, 已经处理好了吗？”
“结束了。”方月晴畅快地笑了, “彻底结束了，我现在在附近租房子住。”
那天，她急匆匆地被叫回家中, 便见到了闻小姐。
一个看起来很冷淡的女人，张口却要和她结婚, 想要下个月直接领证。
一旁的母亲笑得合不拢嘴，闻小姐手里的股份很多，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闻氏董事长的人。
在母亲眼里，这就是了不得的良配。
拖延的办法不能再用，方月晴只好早早就坦明自己的想法。
她拒绝了。
母亲震怒，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劝闻小姐先离开，过两天保证有好消息。
对方走了，她开始承受来自母亲和父亲的双重怒火。
对父亲来讲，和闻家的联姻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方月晴就是不松口，怒极的父亲口不择言道：“不能帮家族壮大，你算什么方家人，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趁早给我滚出去！”
方月晴没生气，她借坡下驴，趁两个人不在家，叫了搬家公司，把自己的东西都带走了。
衣柜的衣服首饰，她一个都没拿，只除了身上穿着的一套。
把行李放到酒店，当天下午她就去逛了商场，为自己置办新的衣物。
对她来说，这不仅仅只是几套衣服，它代表着自己的新生。
这几天，方月晴租了新的房子，家里给的卡被冻结了，大概是想逼迫她回家的手段。不过这些年，她靠自己周转，也存了一笔钱，不算多，只有三十多万。
会是被同阶层的人笑话不够一块手表的金额，却也足够她生活一段时间了。
她不要奢华的囚笼，宁愿过简朴的生活，也要自由。
“那我们去吃烤肉吧！”小橘舔了下唇瓣，“最近好久没吃了。”
“就要敬南路那家，他家的肉好吃。”
那是一家老店，价格中等，口碑极佳，通常要提前预定。
方月晴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大概车程，“定七点半，可以吗？”
“可以可以。”小橘笑眯眯地说，“肯定能吃上，今天真是好日子！”
“我去告诉姐姐！”
说完她就噔噔噔跑走了。
方月晴噙着笑望着猫风风火火的背影摇了摇头。不过有一句话她说的很对，今天的确是一个好日子。
指尖拂过肩头垂落的柔顺直发，嘴角扬起愉悦的弧度。
不如吃过饭，把头发也剪了吧。
她从小到大就留着这一头长直发，从没有换过发型，早就看腻了。
莫惊春听到方月晴的消息，心中并不惊讶。
那次阴差阳错的相亲宴，她就察觉到，这个女人并不像外表看起来一样柔婉，是一个很有目的和想法的人。
她有自己的追求。
做出这种选择，也是情理之中。
这的确是值得庆祝的一件好事。
她很期待看到对方的成长与蜕变，好奇她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敬南路烤肉店。
几人吃了一顿美味，小橘成功用自己的饭量惊到了方月晴。
很难想象她苗条的身体能轻松吃下如此巨量的食物。
这次聚餐没有人打扰，方月晴是一个交谈起来很舒服的人，她总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接上话题。
有她和莫惊春在，餐桌上没有冷场的时候。
等吃过饭，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方月晴没有拒绝搭车，她们都要往公司的方向回，这是顺路，不需要做无意义的推辞。
过分推辞只会显得虚伪。
不过她也很有分寸，只是到公司附近，就下了车，没直接坐到家里去，用的理由同样充分——理发。
不是想想而已，她是真的要把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长发剪掉。
晚上十点左右，方月晴顶着一头中短发回到自己现在居住的小区。
如果说长发的她多少还带有一些妩媚之感，短发添了几分干练。
走到小区门口，她从包里拿出钥匙，正要刷卡，路边的一辆轿车里，走出来一位高挑女人。
表情冷淡，目光阴郁，直勾勾地看着她，正是闻家那位二小姐。
方月晴悚然一惊，高跟鞋向后踩了两步。
她怎么会在这儿，又是怎么找过来的？
“为什么走。”闻二小姐走到她面前，“你不想和我结婚。”
“闻小姐，你有很多可供选择的结婚对象，东海市大半的适龄男女都会愿意和你共度一生。”
方月晴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闻小姐定定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黑色的轿车越走越远，渐渐看不到背影，方月晴简直是一头雾水。
闻二小姐能找到这里，大概率是请了私家侦探，费这么大周折，就是过来问她一句要不要联姻？
她图什么。
居民楼的窗户里透出一间间暖光，夜幕寂静无声，方月晴用门禁卡刷开小区大门。
不管她是有所图谋还是思维异于常人，都不干自己的事。
家里还在等她服软联姻，下辈子吧。
——
莫惊春最近在愁，该怎么把她和小橘在一起这件事告诉奶奶。
眼看着临近周末，要去探望老人，她便多少带上些许愁意。
正拿着手柄站起来盯着电视乱杀的小橘余光扫到她的脸，分心问道：“姐姐又有烦心事啦？”
“为什么是‘又’，我记得自己似乎没向你抱怨过。”莫惊春挑了下眉。
“姐姐虽然没说，但是脸上写着呀。”手柄被小橘按得劈啪作响，游戏里的人物也被操控着做出许多高难度动作来，和一个有角色三倍高的怪物对砍。
莫惊春摸了摸自己的脸，拿手机按成黑屏，把它当镜子照了一下。
根本看不出来啊。
她还以为自己的表情管理退步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她不解地问。
“用眼睛看的呀。”小橘按着手柄，让法师角色搓了一束蓝色射线，把怪物最后一点血条轰灭。
放下手柄，她用双手捧着人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会，“多明显。”
“姐姐因为什么烦心呢？”
莫惊春叹了口气，没有再掩饰自己的忧愁，“是我们的事。”
“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和奶奶说。”
“我已经说了呀。”
小橘眨巴着眼睛，迎着饲主陡然睁大的双眸，补充道：“刚在一起的时候就说了，奶奶早就知道了。”
莫惊春张了张嘴，“啊……？”
“你看记录。”小橘拿过自己的手机，找到和奶奶的聊天框，向上翻了好长一串，才翻到那天的消息。
奶奶回了几个惊叹号，后面接了三个好字。
再往下就没有了，聊的是毛衣的事情。
会不会太平静了一点……莫惊春五味杂陈地想，她本来还在担心，奶奶会不会反对她们的感情。
毕竟上了年纪的人，总要和守旧挂钩，这个词再难听一点，就是封建。
尤其奶奶还是教授，教书育人，思想应该更传统才对。
她纠结了好长时间，该怎么平衡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思考如何让奶奶接受。怎么也没想到奶奶根本就没反对，这都好几天了，连问她一句都没有过。
她白担心了。
周末的时候，两个人一起来到奶奶家。
进门以后，小橘还像往常一样，和奶奶抱了一下，就高兴地去翻冰箱里的水果吃。
莫惊春对上老人家的视线，心里莫名抖了一下。
她们之间的相处和平时一模一样，吃过午饭，莫惊春实在没有忍住，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奶奶白了她一眼，“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形象啊，躺在棺材板里的老太太吗？”
“亏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思想怎么这么落伍！”
莫惊春愧疚地垂下了头。
“你啊！”奶奶叹了口气，拉住孙女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我老了，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说不得那天就没了。”
“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的小春，命苦啊。”
她满是皱纹的脸上，神色慈祥而温和，“你最亲近我，我要是走了，这点人气也就散了。奶奶就盼着，能有谁陪在你身边，陪你过完这一辈子。”
“小橘是个好姑娘，我有什么好反对的。”她用一种你没见过世面的神色说，“我年轻哪会儿，还去迪厅跳舞，和姐妹们一起拼酒，比你可开放多了。”
“你一天天过的比我这个老太太都迂腐，还好意思揣测我。”
莫惊春眼眶微红，神情动容，“奶奶……”
“好啦，别哭哭啼啼的。”奶奶语重心长地说，“小两口在一起就好好过日子，别吵架，心里有不痛快的，别闷着堵着，你不说，谁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感情最忌讳的就是较真，你们是小两口，不是仇人，遇到事情好好解决，不要吵架。吵着吵着，人就散了。”
“你年纪大，小橘岁数小，你得多让着她。”说到这，她摇了摇头，“要不是你是自家人，我真想抄起拐杖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把主意打到小橘身上。”
莫惊春讪讪笑了。
一说到年纪，她就理亏，很有种老牛吃嫩草的既视感。
尤其小橘的年龄，虽然现在身份证上写的是17，可谁都知道，她其实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才一年而已。
不能想，越想越觉得自己禽兽。
“不说啦，就这么多，说多了又该嫌我这个老太太烦人了。”奶奶笑着打趣。
成功收获了自家孙女不自在的神情。
她们两个假借去看花，在小花园里说话，屋内，话题的另一个主人公正抱着一通冰淇淋，盘腿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里的动画片，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无忧无虑。
或许是见惯了社会上的复杂和污浊，才觉得这份纯净格外珍贵。
禽兽就禽兽吧。
就算被说两句也不痛不痒，得到好处就要付出一点代价，她应得的。
莫惊春坦然地走到沙发坐下，嘴边就被递过来一个装满冰淇淋的勺子。
“姐姐吃呀！”手指的主人双眸晶亮，像是洒了一地的阳光在里面，“是香草加蓝莓味的。”
莫惊春就着她的手把冰激淋含进嘴里，“很甜。”
小橘抱着大桶往人身边蹭了蹭，在她耳边轻声说：“我觉得没有姐姐甜。”
人类不期然地红了耳垂，过了半晌后才说：“你从哪儿学的甜言蜜语？”
“什么？”小橘摇摇头，“没有呀，我说的都是真实感受。”
“姐姐像甜虾，弹弹软软还……”
后半句话，被眸光羞恼的人用手堵了回去。
不远处，奶奶坐在摇椅上晃来晃去，手里摇着一把蒲扇，半闭着眼睛，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