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月晴, 方家的三女儿,刚留学回来,在家没有待上几天, 就被母亲勒令出门来见她好友的女儿,说是认识一下。
话是这么说,但谁都能听出委婉的潜台词,这是一场相亲宴。
她在家中没有多少存在感,分红也是最少的,方家子嗣颇丰,家族产业根本轮不到她继承, 被送出去联姻是她最大的使命。
刚毕业的方月晴没有反抗的资本,她只能顺从地答应下来,精心打扮, 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漂亮的花瓶, 如约准时地到达了约定地点。
刚到这里, 她就看到了陆菀女士, 这位保养得宜的年轻妇人对面, 坐着一位容貌和她有五分相似的女人, 眸光偏冷,面无表情,瞧上去很有气势, 也很难接近。
这就是她要认识的相亲对象?
她妈妈和她介绍的时候, 用的词可是“平易近人”、“很会聊天”,但这位的脸上可一点笑模样没有。
方月晴收敛心思,唇角含笑地走到她们面前来, “陆姨,莫小姐, 我来晚了。”
她的声音也很柔和,如果潺潺流水,柔柔清风,分外和煦。
这是一个从头到脚都写满温婉二字的女人。
陆菀笑着说:“我约你的就是这个时间,怎么叫来晚了,快坐吧。”
“你们年轻人聊,我就不在这儿坐着碍眼了,小春,吃过饭记得送月晴回家,她是打车来的。”
她隐含警告的目光看向莫惊春,后者同她对视一眼,半晌后才应了一声。
陆菀这才满意地说:“你们聊吧,我走了。”
穿着旗袍的妇人走远以后,莫惊春望着自己的这位相亲对象,克制了一下情绪。
她是个讲道理的人,这场所谓的相亲宴,和对方并没有什么关系,冲人摆脸色就太幼稚了,是单纯的迁怒。
调整好心情,莫惊春语气还算平和地说:“母亲刚刚已经点过菜了,只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方小姐想吃什么,可以叫服务生再添。”
方月晴微笑道:“我并没有什么忌口,不用再添了,莫小姐有心了。”
就在这时,服务员进来,将之前点好的菜一一送上,并为两个人都倒了杯新茶。
待人走后,莫惊春没有动筷,而是开门见山地说:“我并不知道今天会是一场相亲宴,陆女士叫我来用的理由,只是和她见面而已。”
方月晴有些讶然,她是个敏锐的人,听得出对方话里的情绪,也注意到了她对自己生母的称呼,“莫小姐的意思是……”
莫惊春直白地说:“我目前并没有想要成家的打算,很抱歉,这是陆菀女士的自作主张。”
方月晴深深看了她一眼,的确是没想到对方能这么直白,连几句客套话都不说,直接就点名主题。
她虽然对联姻并不喜欢,此刻也不禁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一点怀疑。
这是一场相亲宴,她当然也对莫惊春有一些简单了解,比如她是目前风头极盛的听风公司拥有人,再比如她的父亲莫守义入狱,以及莫守义和陆菀当年的那些事。
家族虽然要求她联姻,但母亲也尽可能筛选了好的人选,莫惊春没有父母长辈约束,本身能力强,是新兴企业家,只作为结婚对象来说,是非常优秀的结婚对象。
她本来还好奇,这样的人应该不缺追求的人,如果放出风来,想必会有很多条件更好的其他家族子弟,不会轮到她一个家族边缘人。
没想到只是陆菀女士自作主张,而她的母亲为她着想,抓住了这个“机会”。
虽然感慨自身魅力,但能够从对方口中得到切实的拒绝的话,还是让方月晴松了口气。
“既然莫小姐如此直爽,我也开诚布公地说了。”
素白指尖理过耳边碎发,方月晴轻柔道:“我来相亲,也只是受母亲安排,自己并没有想要结婚的想法。”
她笑了笑说:“我们两个也算有缘,我有一个想法,不如彼此配合一番,也好应付家里人,不然以后这种情况总会发生。想要中止的话随时可以,理由也很方便,不合适,就分手了,莫小姐意下如何?”
莫惊春并没有犹豫,“很好的提议,但恕我拒绝。”
她的家人,并没有约束她的能力,要不是方月晴已经到了,直接走掉太不礼貌,她早就起身离开,中断这次和陆菀女士的见面了。
而她有喜欢的人,不可能和其他人假装有不寻常关系,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方月晴表情不变,噙着笑道:“是我冒犯了。”
对方态度和善,人又好说话,莫惊春自然也要拿出相应的态度,她带上了笑脸,拿出社交面具来,“听说方小姐刚回国?”
“对,我在利兰卡大学读的研究生,毕业以后就回国了,才不到两周而已。”方月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最近正在找工作。”
这可是国际知名学府,一位高材生。
莫惊春忽然有点意动,最近公司产业规模扩张得太快,人手已经很不够用了,人事部一直在招人,只是没那么快。
“我这里倒是有一份工作,不知道方小姐感不感兴趣。”
方月晴眸光微动,忽地笑道:“实不相瞒,听风是我打算投简历的第一家公司,我看到了你们的招聘信息。”
她很欣赏,甚至羡慕莫惊春没有家族束缚,可以自由发展的人生。她想不受家族摆布,就一定要找到一个能养活自己的办法。
莫惊春的眼里滑过一丝惊讶,十分感兴趣地问道:“是吗,不知道方小姐想应聘哪个岗位?”
两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就着工作聊了起来,把一场相亲宴,聊成了面试会。到后面饭也没动几口,只顾着说话了。
一个人的言谈能很大程度上看出来她的品行,方月晴聊到公司的未来计划言之有物,一看就是认真想过,并不是为了拉关系随便说自己想要应聘。
她也不是花瓶,的确是有学识和能力在身上的人。
莫惊春最欣赏这种有能力、有计划并敢于付诸行动的、上进的人。
两个人有不止一次对未来规划上的共鸣,这顿饭结束,莫惊春不禁说道:“像方小姐这样的人,如果回归家庭,是一种损失。”
方月晴笑容温婉,眼底却跳动着野心,“那我明天是不是可以直接去上班了?”
莫惊春道:“非常欢迎。”
到这时候她才想起来,拿出手机说:“加个好友,我把公司地址发给你,九点上班,你来了以后,直接告诉前台是找我的。”
她伸出右手,“希望接下来的日子相处愉快。”
方月晴同样伸出右手,两人手掌相握,触之即分。
莫惊春提出要送她回家,方月晴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如果是你送我回来,被母亲知道,又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或许会打扰到你,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方家小姐这个人的确挺不错的,如果按照往常,莫惊春多少会坚持一下。
但她的考虑也很有道理,她可不想这件事再扩大,转变成奇怪的风向。
尤其方月晴以后要在公司上班,如果流言传起来,被猫听到了,又要费一番解释。
莫惊春便道:“这个地方不好打车,我送你到车流多的地方。”
方月晴没再推辞。
两人下楼,莫惊春也没帮忙开车门,只是自己坐进了驾驶位,方月晴则去了后排座,没去副驾驶。
她是个很有分寸,也很聪明的人。
车开出这个路口,又往前走了十来分钟,停到主干道上,方月晴道了声谢,打开车门下了车。
只是一招手,就有一辆空车停下,她冲莫惊春颔了颔首,便上车了。
回去的路上,莫惊春拨通了陆菀女士的电话,后者接起来就说:“怎么样,月晴人不错吧,温柔又体贴,最合适娶回家里当太太,我是你妈,怎么会介绍那些不着调的人给你。”
莫惊春没去评价方月晴,也没反驳对方嘴里对方月晴的定性,只是说道:“以后不要给我介绍相亲的人,我和她也不会在一起。”
“我费时费力地忙了那么久,是为了我自己吗?还不是为了你,你能不能体谅一点妈妈的苦心啊。”
陆菀的声音带上火气,“难道你真想当一辈子的孤家寡人吗?”
莫惊春握着方向盘,让车子平稳行驶,语气也并不激烈,但却不留余地道:“我的事不需要你来管。”
“我是你妈!我不管你谁管你,难道要你那个上了岁数的奶奶?”
她几次三番顶嘴,陆菀早就抑制不住怒气了,“你趁早离那个老太太远一点,她是莫守义的亲妈,把莫守义教成那个样子,把你也给教坏了!”
“以后你不许再和她来往!”
握住方向盘的手一紧,莫惊春的神色蓦地沉了下来,“陆女士,请你说话的时候注意一点。”
陆菀冷冷道:“你才是该注意一下自己的态度,你要和我翻脸吗?”
“我不能吗?”莫惊春声音冷漠,“你除了给过我钱,还给过我什么?那些自以为是的关心,不过是你在弥补自己的愧疚感,根本不是想要真的补偿欠缺的母爱。”
“陆女士,假话说多了,骗骗自己也就算了,别人可不会当真。如果不是奶奶希望看到我和你关系和缓,你以为我真的愿意抽出时间来陪你演戏?”
那些几次三番憋住的话,终于一股脑地吐了出来,让她心里舒坦不少。
陆菀怒不可遏地在电话里喊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和我说话!”
“我生你就是为了让你和我顶嘴的吗?”
“我对你那些宽容,那些关心,你都当空气是吗?”
“关心我?”莫惊春忽地笑了,“请问您关心什么了,想起来时就问一句最近怎么样,见面吃一顿饭,连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不知道,也好意思说关心?”
陆菀打断她的话,“你爱吃虾,我记得!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每次都在春林酒楼见面,还不是考虑你。”
莫惊春一字一句道:“那是六岁以前的事。我长大后你有问过一星半点我的喜好吗?没有,你只是自己想出了一些爱好,就把它们安在我的头上。”
“如果你不侮辱我的奶奶,我也不会就这样挑明。你的确给了我很多资助,仅限金钱方面,我感谢你,愿意陪你演这些关怀的戏码,让你用臆想的方式减弱自己矫情的愧疚感。”
面对红灯,她踩下刹车,字字清晰道:“但到此为止,你给的钱,我会还上,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
“你敢!你这个……”
陆菀的话说到一半,莫惊春就挂断了电话。
双亲已经没了一个,现在又没了一个,她的心情倒是比第一次轻松许多,或许是已经见怪不怪了。
如果是一个真的觉得自己有错,想要弥补的母亲,绝对不是像陆菀这样。关心别人的基础,难道不是看对方需要什么吗?
她不需要口头上的一句“最近怎么样”,不需要所谓的相亲,陆菀却硬塞给她,这叫什么关心,只是自以为是罢了。
忙的时候从不问上一句,什么时候想起来,无聊了,才给她打个电话,还不问她有没有时间接。
这不是矫情犯了是什么?
莫惊春对父母亲情已经不抱任何渴望和希望,陆菀口口声声说奶奶的坏话,对她很有偏见,她索性直接断了关系。
反正,这种母爱,她不需要。
可能是被戳中了心事,扯下遮羞布,陆菀又打了回来,莫惊春没接,直接拉黑了。
她已经丢失了所有的耐心,不想和对方再说一句话。
赶回奶奶家时,正好是晚饭时间,虽然她刚吃过,但也拿着筷子坐到了餐桌上。
亲人、朋友、喜欢的人都在身边,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小橘噔噔噔跑去茶几上的篮子里,拿出一个毛线织成的长条,骄傲地说:“看!这是我织的!”
最基础的平针,一个细长条,没有丝毫特殊的地方,莫惊春却鼓起了掌:“小橘真厉害!”
小橘嘻嘻一笑,高高翘着尾巴,又把自己的成品放了回去,“我们下午织毛衣来着,还缠了毛线球。”
但是她没好意思说,卷毛线的时候,本来是两两分组,一队卷一捆,可是毛线挂在手上,被一圈圈扯下来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住,要么伸手去抓,要么用嘴去咬。
后来她就被发配到一边看电视去了。
真是的,这怎么能怪她呢,明明是毛线在勾引她!
当然,这种小插曲,就没有告诉姐姐的必要了,会影响到她光辉的形象。
回家的时候,她把自己的小线团也带上了,要把它织完,奶奶说钱阿姨也会织毛衣,有问题可以问她。
到家以后,小橘又开始拿起毛线针织来织去,嘴上却没闲着,“姐姐下午去吃什么了呀,好吃吗?”
至于她身上沾到的一些香水味,猫虽然闻到,但并没有在意,这是很正常的,人出门就会沾上各种各样的味道。
莫惊春如实回道:“就是一些私房菜,味道还可以,不过我更喜欢家里的菜。”
猫听到这就不感兴趣了,她问话的主要目的,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私房菜就是饭和菜嘛,并不特殊。
钱阿姨是大厨,会的菜多种多样,就算是第一次做的新菜,也不亚于老师傅,手艺相当出众。
导致小橘对这类私房菜馆一直兴趣不大,除非有那种很难复刻的招牌菜,她才有意愿去尝一尝。
手里的毛线只了一会儿,她就有一点腻了。
猫是坐不住的,除非睡觉和吃东西,让她老老实待一会比登天还难。
她把手里的线团扔下,钻进莫惊春怀里,好奇又坦然地去看人的手机,“姐姐在聊什么呢?”
莫惊春神色泰然,让她去看,实话实说道:“新认识了一个人,员工,在说工作上的事。”
“对了,你明天也要去上班,有模特图要拍,是秋装。”
小橘抓过她一只手,放到自己腰上,让人搂着自己,软声问道:“什么样儿的呀?”
莫惊春用空着的左手去切手机界面,把相册里的照片翻出来。
“等一下。”小橘用手抓住手机,放到自己眼前来,低下头去点相册,“这里面好多我呀!”
她刚刚就是粗略一扫,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莫惊春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只是这个角度,小橘并没有发现。
她在专注地翻看相册,里面大多数都是她的照片。
有她吃东西的,睡觉的,趴在沙发上玩平板的。这其中,很多照片都很糗,睡觉的时候,一半身子从沙发里滑下去,姿势千奇百怪;吃东西的时候要舔手指,有些时候酱汁不小心弄到衣服上,鬼鬼祟祟拿纸去擦的神态;玩平板的时候遇到难关,要么生气要么困惑挠头的样子……
小橘看着看着,微微张大了嘴巴:“姐姐,你什么时候拍的这些照片啊……”
她竟然毫无察觉!
莫惊春的耳尖微微红了一下,声音冷静如常道:“休息的时候拍的。”
自从猫进了她的办公室,她摸鱼休息的时间大大增加,时不时就要抬头去看上一眼,然后趁对方没注意的时候,拿起手机拍上一张。
实在克制不住自己的手。
小橘只知道饲主很喜欢摄影,每次出去玩的时候总拿着相机拍拍拍,她微博里发的照片,除了自己的自拍,其他的基本都是从饲主相机里拷出来的。
莫惊春拍完以后,会传到云盘里,她知道账号密码,需要的时候就去里面翻。
但没想到手机里竟然也这么多。
向下一滑,几乎全是她。
莫惊春把手机从她手里拿走,语气非常自然地说:“到时间该睡觉了。”
小橘眨了眨眼睛,窝在她怀里没起来,被习以为常地饲主抱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