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一个对苏桉来说,既熟悉幸福又陌生痛苦的词。

  他得多疯才会对周与别问出这句话?

  躺在床上的苏桉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他睁眼闭眼,脑海里都是他问出那句话时,周与别脸上那又惊又喜的反映。

  为什么呢?

  苏桉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在周与别面前会这么放松?为什么距离感模糊了?你一直的边界感哪里去了?

  苏桉不知道。

  周与别给他的感觉很特别,透过他,苏桉似乎能看到自己哥哥的影子。

  他的亲哥哥,宁宁的爸爸,苏景。

  “呼——”黑夜中,苏桉叹气,认命地坐起来打开床头灯,然后穿鞋下床,走到衣柜前。

  苏桉伸出手,手指碰到衣柜里的那个包时停顿了几秒,好一会儿,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铁盒子。

  铁盒子已经很旧了,盒盖上还有被火烧灼过的痕迹,苏桉手指轻轻摩挲,他很久没打开过这个盒子了。

  几分钟后,苏桉做好心理建设,打开了铁盒子。

  当目光落在里面第一张照片上的时候,苏桉一滴眼泪掉下来,刚好落在照片中苏景的脸上。

  照片里的苏桉穿着一身蓝色校服,怀里抱着一束花,哥哥苏景穿着白衬衫,手里拿着一张毕业快乐的贺卡,他搂着弟弟的肩膀,满眼温柔看着镜头。

  拍照的人是哥哥的女朋友周暖,苏桉清楚的记得,拍完这张照片的下午,他跟着哥哥和嫂子去民政局,见证了两个人成为夫妻的幸福时刻。

  苏桉擦掉照片上水渍,翻看下一张。

  盒子里的照片有二十六张,小时候的占比多一些,剩下的只在苏桉重要成长阶段才会有一两张留念。

  而在苏桉的成长里,哥哥一直都没有缺席。

  苏桉还记得妈妈说过,第二个孩子想生一个女儿,却没想到又生了个儿子,她是有点失望的。

  两个孩子的花销很大,从苏桉有记忆开始,父母忙于工作,对他的陪伴很少。

  而苏桉几乎是哥哥一手带大的,所以对哥哥的感情比父母要深很多很多。

  当初知道哥哥嫂子死讯的时候,苏桉完全不敢相信。

  明明前一天还联系过,哥哥还给他发了小侄女睡着时的照片,炫耀女儿可爱。

  明明他两天后就会回去,一家人就能团聚。

  可他再也没能亲眼看见哥哥一家人同框的画面,他看到的只有照片上车祸后哥哥嫂子满目疮痍的尸体,回家以后面对的是哥哥嫂子的骨灰,以及哭的撕心裂肺却没人愿意耐心哄的苏熙宁。

  照片翻完了,哥哥的面容在苏桉的记忆里又清楚了一些。

  苏桉也明白他为什么对周与别有不一样的感觉了。

  尽管外观上,周与别与苏景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周与别在行为处事上跟苏景很像。

  可苏桉又很清楚,哥哥是哥哥,周与别是周与别。

  他不会把两个人混为一谈,模糊这一次已经够了。

  深夜emo过后,苏桉将铁盒子放在枕头旁,关灯躺下睡觉。

  第二天,从早上吃过饭开始,白玉的消息就不断发过来,视频拍的是荣誉华府那边的房子,工人进进出出按照苏桉的要求开始装修的画面。

  苏桉惶恐,频频跟白玉道歉,感觉很不好意思,给他添麻烦。

  宁宁还给白玉发了条语音:“白叔叔辛苦啦~”

  可把白玉乐的心花怒放,撸起袖子还能再干一下午。

  苏桉也没闲着,去给宁宁收拾东西,宁宁的枕头被子,还有玩偶,甚至那条能安抚她的小毯子,都是需要留到最后单独打包。

  十点钟,周与别过来了。

  今天的他明显不要风度改要温度了,穿的很厚实,也戴了帽子围巾。

  苏桉给他安排了任务,打包宁宁的玩具,有一些需要组装的,还得先拍照片存档,以防拆装后到了新家无法恢复原样,把小祖宗再惹哭了。

  苏桉在照顾宁宁的过程中摸索出一个道理,她的玩具她可以弄坏,可以扔在一边不玩,但不可以被别人弄坏,不可以被别人拿走。

  宁宁对玩具玩偶的占有欲也挺强的,但面对有时候喜欢故意逗她的小叔,倒也能忍痛割爱。

  苏桉每每看见小朋友因陷入纠结而皱起两条淡淡小眉毛,他就笑的不行。

  周与别碰过小朋友的玩具,但那是两个小外甥的,男孩子都是玩具车、奥特曼、摩天大楼这些东西,也没碰过小女孩的玩具。

  所以当周与别把盒子放在地上打开,一件一件往里面装还没他手大的换装娃娃的衣服时,他陷入了沉思。

  女孩子天生就喜欢这些东西吗?一个小娃娃,衣服还分春夏秋冬,首饰,鞋子都得分开装小盒子,再摞进大盒子。

  苏桉瞧着周与别轻手轻脚的动作,面色无比认真,不禁调侃道:“你应该感到荣幸。”

  “怎么说?”周与别叠好娃娃的一件衣服,转头看向苏桉。

  苏桉也在叠衣服,他收拾的是大娃娃宁宁的衣服。

  苏桉朝周与别抬抬下巴,“起码小监工让你碰她的玩具呢。”

  周与别扭头,宁宁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另一侧,手里拿着一块雪饼啃着,见周与别看她,很自然的将嘴里嗦的软塌塌还带着口水的雪饼拿出来,递到周与别面前,“周叔叔,你呲。”

  周与别:......

  周与别非常克制的道谢,然后轻轻把小朋友的善意推回她嘴里,“谢谢宁宁,周叔叔不爱吃雪饼。”

  苏桉:“噗嗤——”

  周与别:= =

  苏桉轻咳一声,“宁宁,想给别人分享食物也要拿新的知道吗?自己吃过的不能给别人,不礼貌。”

  “唔唔。”宁宁点头。

  苏桉望着周与别:“辛苦了”

  “恩。”周与别点头。

  俩人继续忙活起来。

  宁宁耐心十足,周与别打包多久她就在旁边陪了多久,别看小丫头话有时还说不利索,但对于自己这些小玩具可是非常上心,周与别分错类了她直接就能告诉他。

  苏桉不敢开口,怕自己一张嘴就藏不住笑了。

  吃过午饭,周与别接到电话,车到小区外但进不来。

  苏桉闻言起身穿羽绒服,“你把车牌号和联系方式发给我,我出去接。”

  “好。”周与别跟工人也说了声。

  苏桉喊着宁宁,“小叔一会儿就回来,你在家听周叔叔的话。”

  “知道啦~”宁宁声音甜甜,还扬起小手跟苏桉拜拜,一点没有不舍的意思。

  苏桉挑眉,目光在这一大一小身上打量着,自从认识了周与别,宁宁都没那么黏他了,以前他要是出门办事,让宁宁跟崔嘉嘉呆在家里,她都哼哼唧唧要跟着去,没个三五分钟苏桉是出不去门的。

  苏桉记得,第一次见周与别的时候,宁宁还有点怕,抱着他腿不肯松手,这才见过两面,她甚至能站在周与别身边跟他拜手了。

  苏桉心里隐隐泛酸,孩子黏他的时候,他有点烦,现在不黏他了,他又不舒服。

  人呐,真是情绪多变。

  “我走了。”

  “恩。”

  一大一小把苏桉送出门,还算有良心的是,俩人一直目送苏桉进电梯以后才关上门。

  这两天天气还不错,上次那场大雪之后一直是晴天。

  小区里的雪基本清干净了,苏桉路过小广场时看到有人带孩子出来玩。

  一阵风迎面吹过,苏桉帽子掉了,他转过身背风,抬手重新戴上帽子,余光瞥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苏桉手上动作一顿,想仔细看一眼的时候,那人走了。

  他穿着一身长至小腿的羽绒服,又戴了帽子口罩,苏桉觉得有些眼熟,但小区里人来人往的,也不能说这人就是跟着他。

  苏桉想了想,双手插兜里,继续朝门口走去。

  他到的时候,保安正站在货车司机那边,俩人说着什么。

  苏桉上前,对了车牌号和手机号,又跟保安说了情况,这才做了登记放车进来。

  苏桉等道闸杆落下要回走。

  “苏桉苏先生吗?”有人唤着他的名字。

  苏桉回头,一个穿着藏蓝色工作服的男人笑着跟他打招呼。

  “您好,您是?”苏桉不认识对方。

  男人笑笑,“苏先生,我们是搬家公司的,跟刚才的货车一起。”

  “哦,好,也是车进不来?”

  “是。”

  苏桉给周与别发消息核实情况,确认无误后又在保安室登记这辆车的信息。

  这次苏桉不用走回去了,直接坐他们的车。

  一行人分两次上楼,苏桉是第一波。

  周与别已经开门了,先进来的工人师傅正在铺防剐蹭的防护膜。

  苏桉见状眉头微挑,专业事还得是专业人来做比较妥当。

  等苏桉走进屋里,周与别把怀里抱着的宁宁交给他,就去跟负责人交谈搬家的事。

  宁宁搂着苏桉的脖子,乖巧趴在小叔肩头一声不吭。

  苏桉偏头,轻声问她:“害怕了?”

  宁宁摇头,“周叔叔抱宁宁了,宁宁不怕。”

  “乖。”苏桉摸摸宁宁头发,到一边去等。

  已经打包好的东西陆续被运出去,苏桉看着逐渐空了的家,心里有些感慨。

  而家里剩下那些还没打包的东西,苏桉进行了筛选,新家里有的东西,苏桉通通都不要了。

  就这样,原本以为需要两三天才能完成的搬家工作,一个下午就奇迹结束。

  苏桉给段闷打电话,确认对方在家里后,约了一会儿见面,他要把钥匙还回去,并且让对方验房。

  只是苏桉没直接说自己的目的,以免段闷起幺蛾子找借口不过来。

  周与别一听,让搬家公司先等等,他跟苏桉一起交完钥匙再走。

  不多时,苏桉家门铃响了。

  苏桉去开门,段闷将手里的水果递过来,“苏桉,你找我。“

  “恩,进来吧。”苏桉没接,而是敞开门转身朝里面走。

  段闷高兴起来,笑容却在进来的下一秒僵在脸上。

  房子里除了最初的家具以外,几乎空了。

  苏桉把钥匙递给他,淡漠道:“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