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诸在小刘的催促下推开门,入目便是在一地油腻的汤水里怪异爬行的沈幸,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握住门把手的手收紧。

  “你在干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还是很冷淡,很平静,证明刚才抽痛不过是他的错觉。

  沈幸艰难地仰起头,看清门口站立的人是邢云时,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洋溢出喜悦,他手不停抚摸小腹上的那块伤疤,抖着声音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认为的“宝宝”:“宝宝,别哭了,爸爸来了。”

  “你不会死了,乖,不哭了。”他说完这句话,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像丢弃尊严的兽类,四肢着地滞缓地爬到许诸脚边,抬起苍白的手,无力地扯住许诸裤脚,声音破碎,“邢云,宝宝要死了,你快救救他。”

  他见许诸没有半点反应,艰难地撑起上半身,狼狈地抱住许诸大腿,将身上的血渍汤水蹭到许诸干净的迷彩裤上,他没力气抬头,上半身完全靠在许诸长腿上,看不到许诸要吃了他的神色。

  他耷拉眉眼,脖颈疲惫地带着头垂下,胸膛一起一伏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地重复:“快救救宝宝……”

  室内寂静,被沈幸泼洒在地上的汤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小刘和医生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沈幸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低头注视自己的肚子,恍惚中,他看到自己明明凸起的肚子变得扭曲,身下渗出一大片黑红浓稠的血液,意识越来越混沌,沈幸缓慢地抱住头,面上神情麻木。

  医生发觉出不对劲,忙对许诸开口:“上校,他现在只信任你,现在他的状况不乐观,你先顺着病人的要求来,等之后再做打算!”

  许诸淡漠地垂眸看向像被人抽干精气的沈幸,视线仔细扫过他的身体,眸中不辨神色。

  沈幸比起五年前怀孕的时候还要消瘦,骨头上像只裹了一层皮肉,贴在他腿上的身体硌人得狠,露出的皮肤苍白不似活人,上面分布着大大小小、新的旧的伤口。

  毫无疑问,这是一副破烂不堪的身体。

  五年,沈幸如他所料,失去他的庇护,活成现在的狼狈样子,许诸在心里冷笑一声。

  一片寂静里,他淡淡开口,居高临下俯视沈幸:“你不是要我救你的孩子吗?可以,但你得听我的。”

  他的话音刚落,沈幸像是回光返照一样,猛地仰起头,空洞的眼里注入神采:“我都听你的,你帮我救救孩子!”

  看着沈幸的反应,许诸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俯身轻松抱起沈幸,坐在床边干净的椅子上,道:“闭眼,我在救孩子的时候,你如果睁开眼。”

  他顿了一下,直视沈幸的眼睛,语气很冷:“孩子就会马上死掉,你求谁都没有办法。”

  不像接收别人的话语需要很久才能反应过来,沈幸立马点头,身体颤抖,紧闭双眼。

  许诸嫌弃地看了眼他满是油污的衣物,想直接粗暴地扯下来,已是傍晚,一阵海风透过窗子吹过来,沈幸打了个哆嗦,他不耐地皱起眉,对一旁的小刘道:“拿毯子过来。”

  等接过毯子后,许诸动作迅速地脱下沈幸的长裤,在脱下上衣的时候,不可避免扯到血迹凝固的伤口,感受到怀里的人身体一僵,许诸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动作却变得轻柔几分。

  等脱完病号服,他将沈幸右手拿出来,其余部位全塞在毯子里,接着抬头示意一旁拿着纱布和酒精的医生。

  医生做了个口型,大意是不要让沈幸睁开眼,现在他也不清楚刚才是什么东西刺激到沈幸了,害怕这些医用器具又刺激到人。

  “沈幸,我要救孩子了,如果痛,可以喊出来,但是你不能睁眼。”许诸会意,垂眼看向沈幸的脸。

  沈幸温顺地点头,语气坚定:“不、不睁。”

  以防万一,许诸下意识一只手搂紧沈幸,一只手捂住沈幸的眼睛。

  做完这一切,他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不过太快了,快到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医生处理过很多外伤,沈幸的伤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他手很稳地将裹在伤口上的碎片夹出来,消毒后撒上末世之后特制的药粉,最后用纱布将伤口漂亮地包裹起来。

  许诸原以为沈幸会像五年前一样,一点小伤嚎半天,但令他意外的是,沈幸一直很安静,呼吸平稳,甚至连一句抱怨都没有。

  平静到像是感知不到痛了一样。

  等伤口包扎完,小刘也麻溜地将病房收拾干净,他看向许诸,比口型:“上校,我去拿饭。”

  许诸点头,又示意医生出去后,才放下捂住沈幸眼睛的手,不悦地看向沈幸头发上的饭粒,抱起他朝卫生间走去。

  “宝宝,是不是不会死了?”沈幸将头满是依赖性地靠在许诸的肩膀上,轻轻问道。

  许诸脚步一顿,神色不变:“嗯,不过如果你再像今天一样闹,他还是会死。”

  沈幸眨了眨又变得空洞的双眼,安静地抚摸自己的小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动作每次都避开了那道狰狞的伤疤。

  等到了卫生间,许诸单手将沈幸抱在怀里,用自己的异能凝出一把凳子形状的冰块出来,抱着沈幸坐在冰块边缘,他怕沈幸冷,并没有让沈幸接触到冰块。

  冰块凝出的高度刚刚好,许诸轻松地打开热水器,调到温度适宜后,才将沈幸身上的毛毯取下,挂在一旁,接着,轻柔地将沈幸的右手举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最后才取下淋浴头冲洗沈幸乱七八糟的身体。

  冰冷的指腹滑过沈幸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沈幸被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当许诸不小心划过他腹部的伤疤时,才会痛苦地皱起脸,身体止不住哆嗦。

  “是宝宝,在踢我。”声音很轻很慢,像在说服谁。

  耳边都是哗哗的水流声,但许诸还是听到了,他将宽大修长的手覆在上面,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想起许霭今天的话,如果沈幸知道自己和他孩子心心念念的母亲差距这么大,会是什么反应?会委屈地瞪大眼,接着,耷拉下肩膀,再失魂落魄地离开吗?

  许诸没再想,动作迅速,不一会儿就洗完了,他看了眼还很干燥的纱布,又低头瞅了眼自己满是水渍的衣物,皱眉,关掉热水器,放下怀里的沈幸,等人站稳后,道:“我到外面换身干净的衣服。”

  见沈幸还是呆呆愣愣的模样,许诸没再说话,大步朝外走去。

  许诸脱下自己的衣服,快步走到衣柜边,拿出里面放着的一件迷彩服,又拿出旁边整齐叠着的病号服和毛巾,正要往卫生间走的时候,忽然听到卫生间里传来□□狠狠摔在地上的闷响。

  他总是无波无澜的瞳孔缩了缩,匆忙赶到卫生间内。

  不出所料,沈幸光着身体蜷缩在角落,手上的纱布被完全打湿,苍白消瘦的身体紧紧抱成一团,浅褐色的眼睛害怕地盯着某个角落,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嘴里喃喃:“别喊我,别喊我。”

  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难受,许诸冲上前,不受控制地将人一把抱在怀里,他抱的很紧,手不停抚摸沈幸瘦到硌手的后背:“没人,别怕,没人喊你。”

  像是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许诸错愕地瞪大瑞凤眼,身体后倾想推开沈幸,却被沈幸的四肢紧紧缠住,沈幸在他的耳边哭着说:“她好可怕,她浑身上下都是蛇。”

  推开他的动作一顿,许诸抿唇,面上滑过不悦。

  “太可怕了,她还叫我的名字,”沈幸面色惨白,不住地把身体往许诸怀里塞,“但是你一来,她、她就跑了。”

  “她、她怕你,我、我喜欢你。”

  沈幸的声音很小、很虚弱,寂静的浴室内,许诸锋利冷艳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任何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