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帐篷外面的动静,沈幸缓缓睁开眼,轻柔地碰了碰胸前的戒指,才从床上起身,这是他到营地的第三天,除去第一天在医务室躺了一天,后面两天他都待在分配的帐篷里。

  简单洗漱后,他穿上破旧的外套,走到帐篷外,沉默地站在队伍最后面,人群有序地领着今天一天的物资,但也有人耐不住寂寞,低声聊了起来:

  “就第一天站在言午身边的人是那个许诸你知道吧,我昨天听到的,据说他自己立了军令状,要是这次任务没有完成,他可就惨咯。”

  沈幸僵滞地抬起头,晃了晃神,又低下头,隔着衣物碰了碰似乎又变得滚烫的对戒,想到什么,空洞的眼睛闪过怪异的亮光。

  “他再惨也不会死,你还有时间担心别人?先担心自己吧!”和那个人交谈的人反驳他,两人还要说什么,但马上要领物资了,就都消了声。

  领完物资,沈幸脚步虚浮回到帐篷,将物资随意扔在角落后,像被人抽干了精气,脖颈疲惫地垂下,坐在床沿,眼睛盯着虚空的一处,许久才无力地眨一下。

  这两天的物资被他随意扔在角落,除了几瓶水被打开,其他东西一动未动。

  大约是中午的时候,他猛地回神,下床,蹲在角落,用全力将压缩饼干撕开,拧开瓶盖,就着水一小口一小口将饼干机械地咽进肚子。

  不知多久开始的,他的身体已经感知不到饥饱了,胃里像塞了大把棉花,难受又有饱腹感。

  做完一切,沈幸将身上皱巴的衣服往下扯了扯,然而衣服还是皱皱的,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他慢吞吞走到帐篷外,不在意是否有人会用怪异的眼神看他,顶着大太阳抱膝坐在门口,眯起眼专注地看向他们这片区域的入口。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就要死了,在死之前,他想帮帮许诸。

  其实,他还是很自私,他不想让许诸将他彻底遗忘,他想许诸记得他,他想许诸今后提起他,不要只想起他的卑鄙、恶心和无耻。

  太阳很大,海风吹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火辣辣的痛。

  沈幸不知道在门口坐了多久,终于看到一行人从入口鱼贯而入,他连忙站起身,因为低血糖,眼前一阵恍惚,他站定了会儿,能看清楚了,迈开步子跑到那群人面前,苍白的面上洋溢着真诚喜悦的微笑,声音有些喘:“你们、你们是来找人完成任务吗?”

  他咬了咬唇,三十来岁的男人,眼尾都有了几条细纹,看着却很胆怯:“你们看我可以吗?”

  看清沈幸的脸,站在最前面的李楠一愣,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表情严肃:“先生,我们需要一名普通人替我们勘察一处地形,当然,如果你愿意成为先行者,积分我们将打到你亲人的账户上,可以足够他们度过一段相当安稳的日子。”

  “可以,可以,任务多久开始?”沈幸焦急地打断李楠,眉间闪过一丝担忧,“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跟在李楠身后的几人用怜悯的目光看向他,李楠一顿,才答道:“任务即刻开始,你什么都不需要准备。”

  有人忍不住道:“先生,这笔积分你想打到谁的账户下?”

  闻言,沈幸面上露出思索的神情,他想了想,有些羞涩道,“我不记得他们账户了,你们到时候把积分打给我id信息里填的两个人就好。”他像是想到什么,面上神情落寞,“对了,你们能不能不要告诉他们这是我给他们的积分?”

  他怕他们听到是他的积分,嫌恶心。

  .

  沈幸坐在一台很奇怪的机器里,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耐心地告诉他怎么操作机器,五年来一直混沌的脑子在今天终于被扫清一切阴霾,他眼睛发亮地学着操作,觉得其实也没多难,和开车一样,甚至比开车还要简单一点。

  “先生,如果可以,请尽可能采集更多的数据,这对我们很重要。”准备好一切,研究人员这样对他说。

  沈幸如饥似渴地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从未有过的感情萦绕在心尖上,让寂静许久的心开始怦怦乱跳。

  这辈子,有人竟然会用崇敬、尊重的目光望着他!

  他、他可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啊……

  下定决心,沈幸目光坚定地看向说话的研究员,郑重地点头,想说什么,最终又闭上嘴。

  算了,有些话,还是憋在心里吧。

  “我准备好了,开始吧。”沈幸听到自己的声音,回光返照般的有力。

  机器运作起来,保护罩合起的最后一眼,他好像看到从远处飞奔而来的许诸,他无奈地摇摇头,心里长叹一口气,敲了敲自己的头,暗笑自己怎么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脑子又出问题呢。

  沈幸尽力抛开心中一切杂念,开始专心致志地操作机器。

  机器缓慢下降,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平稳地降落在一片海底滩涂上,正要朝那片被标记的区域驾驶,他的耳边突然出现一道冷冽的声音:“沈幸,回来。”

  操作的动作一顿,沈幸眨了眨干涸的眼睛,下一秒,凭借直觉关掉一个按钮,果然,什么声音都传不来了。

  他眼神决绝地操作机器,迈过那条鲜红的线,操作仪器将所有能记录下的东西全都记录下来,其实他不太会他们说的采集数据,但是再深一点,只要再深一点,就一定能帮到许诸他们。

  离那条红线距离越来越远,脑子开始越来越疼,沈幸疼得在机器里凄惨地大叫,他用头不断砸冰冷的机壁,试图分散颅内的痛苦,手却始终按在前进的按钮上。

  像是无数条蛇钻进了脑子里,它们挤在他的脑子里,钻啊钻,还用啐着毒的齿牙啃咬他的头骨,嚼碎他的脑髓。

  迷迷糊糊中,沈幸看到仪器外站着一名长裙黑发的女人,女人的脚下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蛇,一瞬间,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滞了,他想倒退回去,想逃,却再次听到许诸的声音。

  混沌的脑海已经无法分辨许诸说了什么,但他却缓慢又满足地勾起唇,闭上眼,不再看他的母亲,继续朝深处行驶。

  他恍惚地想起自己的童年,女人像疯了一样的尖叫,被扯起头皮关进蛇房的恐惧,被谩骂与诋毁充斥的成长。

  这是海底的滩涂,阳光透过湛蓝的海水撒到沈幸苍白的脸上,柔化他的一切肮脏,他仰起头,瞳孔涣散的眼睛看着虚无的一点,金色灿烂的光点在他浅褐色的眸子里起伏、跳跃,消散。

  有人说,他的出生就是错误,他也确实用失败腐朽的一生证明的确如此。

  他的妈妈说,他是杂种,是下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应该被所有人唾弃,应该被所有人踩在脚底下。

  这个女人在他十岁的那年死了,沈幸忘了很多事,每天把这个女人骂七、八百回,却始终认同女人说的这些话,又在自甘堕落中,如愿地活成下贱、恶心的货色。

  “邢云……疼……”眼角流出温热的液体,剧痛传遍全身,沈幸始终没有松开按钮,机器在他的操作下,稳健地朝更深处继续行进,岸上的研究人员不断记录沈幸传来的最新数据。

  他这辈子做了很多很多错事,其中,最悔恨的,便是为了所谓的权势地位害死对自己最好的人。

  他是黑暗中独自彳亍的行人,邢云是他窥见的一角光明,哪怕只是碰一碰,都会觉得很温暖很温暖,但是习惯了黑暗、习惯了苦难的人,比谁都怕见到这抹亮光,害怕所谓的救赎不过是命运恶意设下的陷进,只要踏进去,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海水此时仿佛也安宁下来,比春水还柔情,沉寂地缠绕在冷白色的机器旁。

  万籁俱寂,机器嘈杂的声音也不复存在。

  一直放在操作按钮上的苍白的手无力地落下,机器失去控制,停在原地,沈幸吃力地勾起一抹笑,无神地望着机器外如梦似幻的海水,缓慢地闭上眼。

  其实,他这辈子,还有两件值得开心的事。

  比如,邢云还活着……

  比如,他也做了回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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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