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偷稿的黑热搜来得悄然又诡异, 洛鸢和钟妍根本无从查起源头,也无从知晓对方的意图,她们想自·证, 但是唯一能证明清白的手稿, 不翼而飞。

  洛鸢本就牙疼上火,这下口腔燎了好几个水泡。

  所幸,杨清曦那天被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经纪人强行带走·, 此后便没有·多纠缠洛鸢。

  洛鸢这两天几乎住在了工作室,每天像陀螺一样旋转不停,直到一通来自·医院的催命电话·, 洛鸢被硬生生剥离出这样的状态。

  洛鸢收到了医院的电话·, 得知奶奶黎琳竟然脑卒中晕倒在养老院, 本就有·心脏病的老人家更是经历过一次抢救,算是在鬼门关闯荡了一圈。

  但很奇怪的是,此事已经过去了近一周, 洛鸢才接到通知电话·,但眼下她没有·心思追究, 只想尽快赶往医院。

  A城附院,是A城三·甲医院里·面·名声最响当的。

  医疗资源就是蚂蚁堆里·的一滴蜂蜜,不仅是本市居民, 周边城市甚至边远地区的病人也纷纷慕名而来,医院门前几百米就开始堵得水泄不通,更是寻常不过。

  嘴角燎泡, 洛鸢自·虐式用犬齿磨着,口·腔泛起淡淡的血锈味, 脑海中止不住胡思乱想。

  “别急。”叶清越松开变速杆,轻握了上洛鸢的手:“医院只是通知我们去, 没有·再透露其他的,说明奶奶目前的身体状况一定是稳定的,不要往深想了。”

  洛鸢心里·安定了一些,朝她扯出笑容。

  黎琳的病房在顶层,电梯的引导标志上是肿瘤科。

  同一电梯厢格外沉默,空气上方笼罩着无形的阴霾,每个人拖家带口·,面·色悲伤又肃穆,像是来这里·见最后一眼患病的亲友。

  洛鸢握着叶清越的手又不自·觉收紧,叶清越轻轻晃了两下,洛鸢这才勉强稳住心神。

  病房在走·廊尽头,相·对清静。

  病房门开着,黎琳躺在病床上,床头的收音机咿咿呀呀放着黄梅戏。

  看护病人是很消耗精力的一件事,有·人糊里·糊涂趴在床沿睡着了。

  不是护工,是杨清曦。

  洛鸢脚步微顿。

  黎琳枯树枝一般的手正拿着一支小雏菊,洛鸢刚才在医院楼下的迷你公园见过。

  老人家折下一朵,颤巍巍别在杨清曦的耳朵上,然后又折下了一朵,捏在手上。

  黎琳的这个动作像是她和杨清曦孩童时期一个心照不宣的切入口·,洛鸢的心绪短暂抽离到小时候的悠哉时光。

  杨清曦初来洛家,身体瘦瘦小小,严重·营养不良,胳膊腿处处有·淤青,看人的眼神闪躲又警惕,显然在孤儿院受到了非人的虐待,于是顺理成章得博走·了全家人的疼爱。

  洛鸢何时受过这种冷落,她对杨清曦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怜爱转变为爱搭不理,杨清曦却·很愿意跟在洛鸢身后,不论洛鸢怎么恶语驱赶,她也只是温温柔柔地不说话·,将从洛家得来的零食洋娃娃悉数递给·洛鸢,于是洛鸢态度有·一丝松动,但又一次看到本该属于她的关心落到杨清曦身上,态度便又会急转直下。

  这是洛鸢第一次和家里·人闹别扭,黎琳察觉到了亲孙女的拧巴,她没有·说任何,只是在花园里·摘了一朵小雏菊,别到洛鸢耳后:

  “小鸢,你清曦姐姐只有·这一朵小雏菊了。”

  洛鸢时刻铭记着那个场景,那给·她幼小无知的心灵很大的震撼,她第一次感·知到何为孤苦伶仃。

  从此以后,在洛鸢的认知世界里·,小雏菊似乎和这个感·觉画上了等号。

  躺在病床上的黎琳久久注视着手中的小雏菊,目光很慈爱,洛鸢看不下去了,她不敢想如果没有·杨清曦看护在旁,一个年老体弱的老人家将会如何自·处。

  名为愧疚的漩涡快要绞死洛鸢。

  “咚咚——”

  叶清越适时抬手,敲响了门。

  杨清曦兔子·一样惊醒,看到是她们两人,局促地理理衣服站起来,出病房的时候,顺手带上了门。

  “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在肿瘤科?”洛鸢率先发问·。

  “脑瘤,发展很快,已经把颅顶腐蚀掉了。”杨清曦摇摇头,她比前几天见面·要疲惫很多,完全没有·明星光可照人的鲜亮。

  瘤?!

  洛鸢浑身从指尖到骨缝发冷打颤。

  “主治医生建议尽快手术,成功率不好说,还要看病灶情况。” 杨清曦继续道:“风险很大,我没办法签知情同意书,毕竟你才是亲孙女,但是我不好直接联系你。”

  简而言之·,事情兜不住了。

  杨清曦甚至小心到不敢亲自·给·洛鸢发消息,她怕洛鸢觉得自·己在诓咒黎琳,无端更添厌恶。

  “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了,头昏呕吐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奶奶又不想打扰你工作,我也是去年年末发现·她吐得很厉害,见瞒不住了,老人家这才告诉我。”

  去年年末?

  怪不得,那时候黎琳总是催她和叶清越办婚礼,现·在想想,怕是黎琳早就在为自·己托付后路。

  毕竟在黎琳眼中,什么都比不上家庭圆满、和睦。

  洛鸢忍不住转头下意识搜寻安全感·,视线尽头叶清越正站在一边,肘弯搭着外套,刚挂上和谁的电话·。

  “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但是奶奶眼下最大的心愿,最想看到我们姐妹能够和和美美,就算……”杨清曦耳后的小雏菊顽固地夹在耳后,让她挤出笑容时也很明艳::“你再怎么讨厌我,我们也在奶奶面·前做做样子·。”

  杨清曦向洛鸢保证如非必要,一定不在洛鸢眼前晃,不会碍她的眼。

  一进病房,杨清曦果然遵守诺言,便站在了墙头,离洛鸢老远,像是知错罚站的孩子·。

  叶清越请来了院长看诊,浩浩荡荡一群白大褂涌入病房,院长询问·今天老人家的身体状况,目光投向家属,杨清曦这才敢上前,熟练对答。

  洛鸢则完全插不上话·。

  随后,黎琳将洛鸢的手叠在叶清越掌心,慈爱地说着家长里·短,叶清越一一耐心应下。

  当说到要拜托叶清越照顾好洛鸢,隐隐有·弥留托付之·意,洛鸢将病历本摔在桌子·上:“您不要老咒自·己。”

  洛鸢的脾气来得突然,病房有·一瞬间的寂静,叶清越打圆场,黎琳也顺着台阶笑呵呵地下了,再也没提过这些丧气话·。

  洛鸢留在了医院,拒绝了护工的帮助,亲力亲为地照顾黎琳,这事她很有·经验,做起来得心应手。

  叶清越则被叶氏的股东们缠得焦头烂额,两人只能每天简单聊几句,洛鸢也尽量每晚赶回别墅,陪伴叶清越。

  幸好叶清越病情有·所好转,处理事务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每天服用的药量也在减半。

  洛鸢替叶清越开心,又心口·发涩。

  记忆快要恢复了吗?

  她没有·上帝视角,无从得知叶清越心中的白月光何时会归来,只知道这个照妖镜的时刻虽迟必到。

  事业家庭都不顺……累,无止境但又无能为力的累。

  洛鸢深深叹一口·气。

  她要是生在古代·就好了,上山当一土匪头子·,将叶清越就直接抢回寨子·,压根不用管压寨夫人到底心里·有·没有·她。

  *

  有·天晚上照顾黎琳睡觉,洛鸢照例为黎琳擦过脸,一只脚刚踏出病房,黎琳忽然叫住她。

  洛鸢回头看向她。

  黎琳脸色发黑,疾病的折磨抽走·了她本就苍老的生命力,短短几天如同苍老了十几岁。

  她笑笑,然后对洛鸢说:“眼下你们姐妹存了怨怼,可是你清曦姐本质不坏,很多事情她也是迫不得已,当年她也不想毁掉你的事业,只是她也是可怜人,身不由己啊,你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只剩你们这两个孙女了,就想看你们圆圆满满,你和清越的小家也和和美美,我活不久了,小鸢你就当了却·我的遗……”

  洛鸢打断,对黎琳笑:“您先安心睡吧,明早清越还为您安排了检查呢。”

  她关了病房的灯,留下黎琳独自·叹气。

  一出病房,洛鸢便看到了一直站在走·廊外的杨清曦。

  杨清曦没有·妆容,看着很温柔,手里·捏着根女士香烟,但没有·抽,见到洛鸢出来更是径直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她知道洛鸢从小就不喜欢烟味。

  地下停车场有·一段又黑又长的走·廊,杨清曦知道洛鸢每晚都会开车回别墅,所以每天都会刻意等洛鸢出来,直到亲眼看到她安全上车才离开。

  她和小时候一样,只是跟着洛鸢,一句话·也不说。

  但今晚杨清曦指着洛鸢明显憔悴的眼圈,忍不住心疼道:“这几天我来陪奶奶,你工作室还在受舆论抨击,好不容易起来的工作机会可别再丢了。”

  “你也知道我工作好不容易起来的?”洛鸢猛地转头瞧她,声音几乎从嗓子·里·挤压出来,好像要发泄掉她这么多年的委屈。

  如今在搜索引擎打下“洛鸢编剧”,跳出来的页面·还是当年电影相·关的讯息。

  洛鸢昙花一现·,在编剧界敲了一场漂亮的入阵鼓,便再也没有·了下文——她被踢出了剧组,只因为她为了杨清曦得罪了导演组。

  更砸饭碗的是,洛鸢也受到了电影编剧圈的抵制,这要归功于杨清曦的沉默。

  之·后的三·年里·,她的行业生涯留下一席礼炮轰出的碎屑,只剩下衰颓的狼藉。

  可是洛鸢还要面·对动辄□□的催债人,还要供养奶奶黎琳心脏病的治疗以及生活开销。

  接不入流的网剧,写烂俗又博眼球的情节,变成了洛鸢苟延残喘的资本。

  对于洛鸢迟到多年的爆发,杨清曦依旧沉默,很久才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她央求着:“我会补偿你的,给·我一个机会吧,小鸢……”

  电梯门开了,洛鸢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明晃晃地告诉杨清曦自·己的姿态——她并不稀罕任何补偿。

  电梯厢,站在洛鸢身侧的男人个子·不高,啤酒肚大得像是怀胎八个月,烟味很重·,他刚刚卡了一口·痰,电梯门就又开了,这层是新生儿产房,喜气洋洋地涌进来一大家子·人,过往的人流把那人挤得一歪。

  空间逼仄起来,杨清曦抬脚的瞬间避无可避,下意识左脚绕右脚,重·心不稳地转了个圈,栽进洛鸢怀里·,以极其暧昧的姿势。

  洛鸢避之·不及。

  电梯里·的一对小情侣猛地咳嗽起来,像是认出来了杨清曦的身份。

  杨清曦不在乎这些,但怕洛鸢伸手把自·己撕下来,便自·觉从她身上撤开。

  尽管自·己也很想和洛鸢维持这个姿势到地老天荒,

  动作有·些急,她久站而僵硬的脚踝轻轻响了声。

  洛鸢一言不发,杨清曦似乎觉得尴尬,连抱歉都忘记了讲。

  从电梯到穿过黑黢黢的停车场,杨清曦目送洛鸢安全上了车。

  忽然,杨清曦心脏猛地抽动,本就濒临疲惫极点的身体晃了下,她好像有·些低血糖了,眼前光景慢慢暗下去,连洛鸢启动车的大灯也瞧不清了。

  是洛鸢及时给·她塞了颗薄荷糖。

  嗅到洛鸢松懈的口·子·,杨清曦得寸进尺起来,她坐了副驾驶,稍稍缓过神便迫不及待问·:“你是特地给·我备的吗?”

  洛鸢平仄的声调毫无感·情:“是我太太留在我扶手箱里·的,她有·低血糖,我给·她准备的。”

  杨清曦面·色一僵,大起大落的心情让她的淡定难以为继:

  “我们真的没有·可能吗?你敢说自·己不怀念我们小时候的日子·。”

  “等奶奶手术成功,我们像小时候一样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只有·我们三·个人,这样不好吗?她这样的人能关心你什么。”

  没有·得到洛鸢的回应,杨清曦苦笑一声:

  “小鸢……很喜欢……她吗?”

  叶清越的名姓被她讲的模糊,洛鸢不用她讲便知道说的是谁,话·题敏感·,她沉默半响,久久没有·缓过劲儿。

  “你们是协议婚,她不当真,你当真了吗?”杨清曦咄咄逼人。

  洛鸢不想继续,再往深了说刀刀见血,于是沉声下逐客令。

  “别多想,我就是好奇才问·问·。”杨清曦也不想继续待在全是洛鸢和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的空间了,见好就收道:“至少小鸢今天愿意和我多说两句话·了,我很开心。”

  杨清曦捂上了微微发疼的心口·,推门下车的瞬间,忽然重·重·栽倒在地,整个人昏迷过去,唇色紫青得骇人。

  *

  急救大厅,洛鸢小跑地缀在担架后,亲眼看着医生纵身跃上担架,为杨清曦做着电视剧上才会出现·的夸张又写实的心肺复苏。

  杨清曦与亲缘薄,能搭得上知心话·的友人也寥寥无几,唯有·和她一起打拼多年的经纪人、王京等在了手术室外,连同洛鸢和叶清越。

  手术中的灯牌亮了四个小时,护士从里·面·走·出,王京白着脸询问·情况。

  护士起初欲言又止,后来又说情况不太乐观,但请家属耐心等待。

  王京捂着脸,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心态崩了,总之·让人挺不落忍的,身上没有·丝毫曾经威胁洛鸢强买剧本的强势。

  洛鸢指尖发冷,靠在一边的墙上发呆。

  杨清曦心梗了。

  她这才知道杨清曦治病付出了多少代·价,药物·让杨清曦夜夜难眠,大脑却·浑浑噩噩到怀疑人生,她已经有·小半年都没有·睡过好觉,近日的奔波,更是将她的身体机能降到了危点。

  活着的三·年里·,洛鸢受过不少苦,见到过母亲林菀从海洋里·打捞起的浮肿尸体,但还没亲眼目睹过生命的流逝,尤其是前段时间看着还挺健康的人接二连三·都……她有·些措手不及。

  所幸杨清曦只是在鬼门关闯荡了一趟,从抢救室出来,她被推进了观察室。

  吸着氧的杨清曦在安慰王京,随后话·题很快迂回到了洛鸢身上。

  她在求助王京如何帮助洛鸢度过这次风波,王京混迹娱乐圈多年,是业内数一数二的金牌经济人,肯定有·妙招。

  洛鸢站在病房外,听着杨清曦的声音,此时夜已深,医院走·廊连灯都关了,只有·安全通道冒着绿光。

  直到窗外一缕晨光刺到洛鸢的眼睛,洛鸢才缓过神,腿站得僵硬,还没走·出几步,小腿一软就要往下栽。

  叶清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洛鸢的身后,及时揽住了她。

  叶清越语气轻缓,细听有·些冷淡:“是在心疼她吗?”

  “人心是肉长的。”洛鸢沉默一瞬,回答道:“就算她是陌生人,我也做不太到无动于衷。”

  此时的洛鸢还不知道自·己在抢救中摔坏的手机里·有·十几通讯息,悉数来自·叶清越。

  而眼下她和杨清曦花边新闻满天飞,爆料照片正是杨清曦以极其暧昧的姿势靠在洛鸢的怀里·。

  洛鸢相·当于无声无息消失了一整夜,和一个不择手段、有·发疯前科的人。

  窗外天色破晓,下了一夜的雨堪堪停下来,叶清越身上有·浓重·的雨气,她轻点了一下头:“你心里·头装的人挺多,顾得过来吗?”

  洛鸢惊讶于她的铁石心肠,一时悲切,仿佛看到了叶清越对待不放在心上人的冷酷。

  为将来的自·己,感·同身受。

  “叶清越。”洛鸢走·出两步,站定,她伸手露出无名指上的婚戒:“如果躺在那儿的是你,我不会想活。”

  叶清越微愣,紧绷的唇角渐渐松开:“太太这算是在告白吗?”

  洛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恨不得咬掉舌头,怕叶清越深想又怕她不深想,只好换了个话·题;“昨晚我没回家,你有·没有·按时吃药?昨晚和今早的药,你吃……”

  洛鸢话·还没说完,便叶清越不由分说地拉进了楼梯间。

  门栓咔哒弹跳,声控灯亮起又暗下,小门将两个人与外面·的世界分隔开来。

  两人挨得极近,洛鸢后腰贴上了扶梯,她被叶清越按着交换了绵长的吻,余留药片的苦味在狭窄的通道交换,几乎是瞬间洛鸢便皱起了眉头。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失忆后的叶清越吻技居然没有·丝毫退步,接着便忍不住沉浸地松开了眉心。

  洛鸢被吻得动.情,身体飘飘乎之·间,叶清越的气息却·撤走·了,她无力地拽上叶清越的衣领,气喘着,想央求什么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待口·腔的苦味消散,洛鸢才听到叶清越清冷着嗓音:

  “现·在知道我吃药了吗?”

  “这是我的奖励”叶清越垂下眼,指腹蹂躏着洛鸢红.肿的唇:“这也是我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