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薄的潜水服在海压下变平,慢悠悠顺着水流冲上海面。留在淤泥原地的是一只拳头大小,透明的章鱼。

  八个长长的腕足踩着不存在的优雅乐章缓缓舒展。

  安燃静静注视着淤泥里的一堆骷髅,小红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在肆意饱餐,偶尔有倒霉的虾蟹误入这里也会被小红捉去加餐。白色的骨头不断消失余下水蛇一样的红色触手和锈红的铁锹。

  那个铁锹,有些年头了,最起码有一百年。船上的走私头子将人杀了之后,抛尸到这片海域顺便把用不到沾了病菌的铁锹也扔下海。被杀的人满腔怨愤,但他们想的不是复仇,而是像那个老大头子一样去抢夺文物,去杀光所有人然后独吞。

  其中一个骷髅动了动,想要逃离小红的蚕食。是昨晚袭击安燃的那一个。小红扑了过去将它团团缠住挣扎不得。

  骷髅竟然嚎叫出声:“我错了,我错了,别啊啊啊啊!”

  安燃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只是催促小红:“吃完擦擦嘴赶紧上来。”

  “叽。”

  主人要吃吗?

  安燃看着搅成浅褐色泥汤的坑,温和拒绝:“不了。我怎么能抢小红的零食呢。”

  说完,拖着透明的软糯身体离得远点。

  *

  实验室是死一般的寂静。

  荷枪实弹的安保员还穿着那身橙黄色的马甲。不过枪口对准的不是别人,正是张教授这一众考古研究员。

  在刘钧等人闯进来,意识到他们想干什么后。张教授因为心惊过度心脏病发作,暂时晕了过去。只剩下萧启带领着研究员在坚持。

  刘钧提着萧启衣领将他从地上揪起来,问:“刑响那个小鬼在哪?”

  萧启摇头,下一刻被一把冲锋枪指上太阳穴。

  “我再问一遍,他在哪?要是你撒谎.....”

  刘钧双眼眯起,拇指轻轻一扣,打开了保险栓。

  “我不知道。恐怕只有安燃知道他在哪里。早上见了安燃之后他就消失了。”

  萧启额头滑下冷汗。

  刘钧眉头一皱,对刑响的厌恶之情就像从地球诞生之前就早已存在,像沉睡的海底火山突然沸腾。上一次假意带刑响去钓鱼,实际要把刑响推进海里喂鲨鱼却没能成功。刑响那兔崽子还乐呵呵地拖着湿掉的衣服喝奶。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再看蚂蚁。刘钧越想越气。

  他一定要把刑响碎尸万段!

  刘钧的眼睛清明渐渐不再,心里闪过杀意。

  扣住扳机的食指刚要勾动。

  脑子突然痛起来。就像密密麻麻的针戳进脑子里的沟壑一样,刘钧也冷汗直流了。喷涌的杀意被一点一点强制按了回去。

  许久之后,刘钧沉声威胁萧启:“把你知道的,这里价值比较高的文物都告诉我。”

  萧启想要再拒绝,结果刘钧眼神一使。旁边的安保员立刻将一个研究员拖到角落里要毙了他。惨叫声不绝于耳,令萧启血色褪尽。

  “最中间那个梨花白玉方盆。”

  萧启认命地指认。

  刘钧笑着用枪托拍萧启的脸,把银边眼镜推到了一边。

  “识时务者为俊杰。”

  用于打捞沉船,暂时搁置的橙红色机械吊臂下的阴影里站着一个小小的人。

  刑响坐在小板凳上,撕下一点面包不紧不慢喂着雪白的海鸥。几个安保员在甲板上走走停停,却都默契地绕开了这个地方。刑响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安保员,头颅低垂,双手为刑响提着奶瓶。

  “我帮忙了哦。”

  刑响对着一望无际的碧蓝海面自言自语。蓝宝石的眼睛闪烁着瑰丽的色彩,凡是与之对视的人都要为之目眩神迷。

  一条健美的白鲨鱼绕着作业平台游动,不经意间露出三角的白色尾鳍。在刑响这边停留了格外长的时间,还用头去撞铁质甲板。

  搜刮还在进行中,萧启眼睁睁看着文物都被运往外面的快艇。心急如焚还要假装顺从。兜里的卫星通讯手机沉甸甸的,萧启几次想把它拿出来报警。却又怕电话号码没拨出去,自己就先死了。

  该死。家人的画面在萧启脑子里来回出现。

  刘钧盯了一会儿萧启,确定没耍花招后,将冲锋抢挂到背后。小心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东西。

  顺滑的丝绸包裹着它。

  刘钧小心翼翼取下丝绸,里面的东西露出真面目。

  是一座整体呈长方形的黏土浮雕。

  不到一英寸厚,约五英寸宽,六英寸长。

  刘钧兴奋到颤抖,捧着浮雕低下头颅,将浮雕完全置于头顶之上,置于他整个生命的绝对的之上的位置。

  在刘钧捡到浮雕的那一刻,家人、朋友、金钱、社会地位统统都消弭了。他的眼里只能看到他的神。一米九高的黝黑汉子竟像个婴儿一样去祈求克苏鲁的安全庇佑。

  浮雕攥取了刘钧全部的神思,他喊出心中默念过无数遍的祷告。

  “克苏鲁,拉莱耶。”

  “克苏鲁,拉莱耶。”

  “克苏鲁,拉莱耶。”

  “伟大的克苏鲁,神秘的拉来耶。我将为您献上一切珍贵之物!望神垂怜我等!”

  “仆永远追随您的脚步!”

  凡是在场的安保员都低下头颅,和刘钧一样恭敬地许诺着誓言。

  无人注意到一只血红的触手沿着通风管道潜入进来。

  浮雕上刻满了蕴藏着神秘规律的象形文字。

  文字之上,包含了某些象征意义的轮廓。它坐于黏土底座上,姑且是手的肢体支着姑且是头的东西。它的头部粘软,长有鲜活的触须。它的背部生有发育不全的翅膀,下半身身披鳞甲。而身后呢,藏着一个巨型建筑构成的背景。

  同样刻满了象形文字。

  若将这些形象都抹去,你可以认为它是章鱼,是蝙蝠,是一些肢体的残存物。任何歪曲夸张的形象都能在它身上得到诠释。

  刘钧等人对着这座浮雕状若疯魔。

  安燃还维持着章鱼的样子,顺着通风管道挤下来。用吸盘在天花板上爬行。

  现场宛如传教的画面,安燃只在法制栏目看到过。

  那座浮雕,在安燃盯上它时,普普通通。硬要说,安燃只感受到一丝落寞的意味。不期然明白了刘钧等人的心情。

  外神之于人类就像上帝之于蚂蚁。当蚂蚁的不安全感放到最大时,无限伟力的外神就是唯一的稻草。唯一的道标。即使,这外神往往袖手旁观,或者直接是罪魁祸首。

  安燃曾经也有这种感受,是在孤儿院里,一群孩子围住他不断逼问他父母是谁的时候。

  接着脑海里实时出现一组场景。

  浮雕上的东西从无尽之海的中央岩石上起身。天不是天,是全覆盖的星辰。安燃甚至能看到宇宙中太阳黑子爆发冲向蓝星的瞬间。它同样也看到了。却无动于衷。

  数万万的恐龙化作飞灰。

  安燃恍恍惚惚,吸盘一松,连章鱼带收容盒掉到浮雕头顶。一同操作,和浮雕一起被关进了收容盒里。

  在安燃挨到浮雕的那一刻,一堆东西强行撑开他的头盖骨灌了进去。

  小红探出的触手同一时刻软软倒下,迅速脱水变成齑粉。不过,它把所有研究员身上被绑的绳子都解开了。

  安保员一无所觉,似乎陷入了某种魔怔状态。他们仍在高喊口号。

  萧启胆战心惊挪动步子,掏出卫星通讯器按下紧急报警装置。

  而在角落里被人冷落的美人鱼检测器则出现了变化。

  小美人鱼苏醒般眨眨眼,勒紧血红的水晶球。蛛网般的裂纹遍布其上,最终砰的碎裂。小美人鱼甩甩碧蓝的鱼尾钻进流出的液体中,共同化为一滩粘液。

  待到液体顺着箱柜流完,裸露的微型发射器携带者数百万的污染度向太空中的卫星发射出了信号。

  无线电信号要经由卫星中转才能到达特管局的污染度检测中心。

  时间不过瞬息,信号已经奔出蓝星冲向专属卫星群。

  但。

  一片剪影轻轻捏碎了它。

  “呜。”

  小美人鱼被迫显露身形。

  “嘘。”

  “是克图尔特(克苏鲁)的眷属吗。”

  剪影仁慈地捧住她,安抚美人鱼恐惧惊颤的身子。小美人鱼双手捧住剪影因仁慈化成的一根食指,乖巧点头,眼角溅起一点泪花。

  美人鱼的身量不及剪影的千万分之一,力量的悬殊和剪影内在恐怖的威慑让美人鱼放低了姿态。

  “您请说。”

  “悄悄改一下。”

  话落,剪影随意捏了一个信号:污染度信号1000。

  ......

  小美人鱼可怜兮兮将从百万变成千的信号挂在身上,不敢反抗。

  “去吧。”

  小美人鱼仓皇逃进卫星舱室。

  太古永生者,塔维尔做完这一切,悠闲地披着微光面纱前往宇宙深处。偶有陨石擦过掀起面纱,目睹那后面的广阔辽远的宇宙的生物皆陷入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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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美人鱼:好可怕QAQ

  文中一段描写有参考(克苏鲁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