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刺耳的响声。
结契的玉佩从醉月浮手中摔落, 碎了一地,碎渣噼啪作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久, 跪于地上的人都没有任何动静。
醉月浮还维持着去扶人的动作,就这么僵硬在了中途,瞳孔涣散,似乎是所有的思维都在一瞬间被抹灭,无法理解现在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医师!快来医师!!”洛汶发着颤的呼喊声响彻大殿,“快!!!”
目睹了一切的众人一瞬间炸开了锅,怎么都没想到一场欢喜的结契大典顷刻间变成了悲剧。
霜棠为什么要服毒自尽?!
精通医术的修士们火急火燎赶上前, 小心翼翼将霜棠扶到正面,把脉的把脉,喂药的喂药, 所有保命的手段还有天材地宝全都用上, 只希望将人的性命留住。
可少年只是静静躺在地上, 黑色的血缓缓从他的唇畔溢出, 沾污了雪白的发丝, 也弄脏了那身大红的衣衫。
了无生息。
“没用了......”修为最高的那个医师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哆嗦, “这是...这是相思门,寓意相思无解,此毒也无解, 是世间最烈的毒药之一。就算是大能, 若是服毒人不及时排毒,两个呼吸间就会丧命。”
“这□□明明已经失传了,他、他是从哪里弄到这个的......”
洛汶趔趄了两步, 怔怔看着已经失去生命迹象的霜棠。
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他或许早该想到的,在霜棠向月浮提出结契的时候。
甚至在霜棠跪于封印前一夜白头时。
是怨恨月浮当初抛下他吗?
一个睚眦必报的疯子。
连自己的命都能用来报复。
让爱自己的人亲眼看着自己去死, 何等残忍。
对了,月浮!
洛汶猛地看向醉月浮。
醉月浮还僵在原地,神情空白,像是已经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从霜棠那里交换来的玉佩摔得粉碎,只剩下流苏光秃秃地躺在地上,显得悲凉又滑稽。
直到那几名医师叹息的声音入耳,他才僵硬地眨了下眼,瞳孔转动,落在霜棠的身上。
那血像是一柄刺刀狠狠刺痛了眼睛,也让他空白的思绪回笼。
茫然、恐惧、孤寂......骤停的心脏开始鼓噪,喘不过气来,眼睛酸涩。
“阿棠?”醉月浮轻轻唤了一声。
但是怎么可能有人回应他。
于是醉月浮又一声接一声的唤着霜棠的名字,祈求他的小弟子能睁开眼睛,笑着对他说是吓他的。
“阿棠,你别跟师尊开这种玩笑,师尊不喜欢......”醉月浮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无措又僵硬,“好了,师尊被你吓到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洛汶不忍地移开眼,“月浮你......”
醉月浮充耳不闻,他跪到地上,牵起霜棠的手,用温柔的声音哄着:“阿棠,别闹了,今天是我们的结契大典啊,你还没说对师尊的誓言呢。”
“如果你不想说誓言也没有关系,我们不是约好了一起去人间游玩的吗,要买你喜欢的吃食,买你喜欢的小玩意儿,去你喜欢的地方玩。”
“不是说,要师尊永远陪着你的吗?”
醉月浮絮絮叨叨说着此前跟霜棠的约定,小心翼翼地将已经冰凉的人抱入怀中。
霜棠骨架小,又没有多少肉。这些天明明一直都有吃很多,可人却越来越瘦弱不堪,轻飘飘的抱在怀里根本没有任何重量。
醉月浮不敢用力,生怕怀中的人就这么散架了。
明明当初将阿棠捡回来的时候,他发过誓,要将小孩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再也没有任何的忧愁。
可为什么到最后,成了这样?
霜棠的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枚交换来的玉佩,用力到几乎要把玉佩握碎。
那是他用自己的一切换来的。
流浪的孩童用自己仅有的勇气向醉月浮讨来了一个承诺,又用自己的余生去替醉月浮实现那个承诺。
一滴黑红色的血摔落在手背,醉月浮呼唤的声音消失。
似乎是在这个瞬间他意识到,他失去了自己的小弟子,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
眼泪在一瞬间疯狂涌出,光风霁月的仙君跪在地上哭得狼狈可笑。
“不要万古流芳......”醉月浮眼前一片模糊,几乎在呜咽,“阿棠,你睁开眼睛,换一句好不好,师尊不要万古流芳,师尊只想要你。”
“求求你了......”
“求求你......”
“不要丢下我......”
无人敢去打扰,不敢发出任何的动静,众人惶惶看着大殿的中央抱着尸身哭红了眼的仙君。
本该是喜结连理的一对道侣,上一秒还交换了玉佩,下一秒就阴阳两隔。
若这是霜棠的报复,那真的刀刀入骨。
“你这副样子可真好笑。”一道充满了讥讽的声音突然在殿内响起。
浓郁的魔气自霜棠的心口蔓延开,魔肆离开了封印。
众人惊恐,“上古大魔?!他不是应该跟着霜棠一起......的吗?!”
洛汶死死盯着魔肆,却发现对方的身形有些涣散,轮廓处是不停溢散的魔气,仿佛整个人快要消失。
“你快要死了,力量也应该消失得差不多了。”
魔肆却是满不在乎,“那又如何。”
他看向霜棠,在看清对方了无生息的样子后,猩红的竖瞳微不可察地缩了缩。
“死得可真干脆利落,差点没来得及准备。”他嗤笑一声,“就这么想跟我一起死啊。”
洛汶一愣,猛地想起了霜棠提出结契那天,上古大魔说过让醉月浮好好想想,又问了霜棠一句他们都听不懂的话。
“你......早就知道霜棠要......”
魔肆突然大笑起来,“怎么样,他的好师尊,永失所爱的滋味好不好?”
“是不是永生难忘?”
醉月浮一动不动抱着霜棠,没有对魔肆的嘲笑做出任何回应。
“你难过?你有什么资格难过?”魔肆上一秒还在大笑,此刻就阴沉下了脸,“这不就是他经历过的吗?”
“他都没哭,你倒是哭起来了?”
“你可比他狠多了,你当初可是连一个尸体都没给他留呢。”
醉月浮的手颤抖起来。
“你要不也去找个下雪的地方跪个一晚上,然后再去找个封印待个一千年?”
“你就只会哭?”
魔肆嗤了一声,尽是嘲讽与不屑。
周围的人想替仙君说话,可是张了张嘴,却没有一个人能发出声音。
他们所有人都经历过那段时光。
霜棠长跪不起,一夜白头,疯疯癫癫。
醉月浮还在的时候,他一直在哭求。可是醉月浮离开后,他再也没有流过一次眼泪,只是不要命的想要把人救回来,偏执到看不出人样。
霜棠是亲眼看着醉月浮化作封印消散的。
永失所爱,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押上的却是一生。
离开的人就离开了,被抛下的人像个囚徒困于人间颠沛流离,永坠深渊。
直到现在,醉月浮才终于明白,自己到底对霜棠有多残忍。
可就算这样,霜棠也给了他重新履行承诺的机会。
只是他又一次辜负了霜棠。
霜棠却直到最后,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怨言。
亦或者,那句万古流芳,就是对醉月浮最狠的诅咒。
魔肆眯起眼睛,只觉得醉月浮抱着霜棠的画面怎么看怎么碍眼。
魔气席卷,将霜棠的身体卷了过来。
温柔这个词对魔肆来说陌生至极,但他这一次还是勉强做到了没有弄伤怀里这具轻飘飘的尸身。
“把阿棠还给我!”
醉月浮的灵力近乎失控,磅礴的威压席卷整座大殿,甚至地面都开始剧烈颤抖,满殿的绫罗绸缎飘落。
为这荒凉添上了一抹鲜红。
剑刃撕裂周遭魔气,绞碎绸缎,疯狂、暴虐的剑气破空,直指魔肆的眉心。
被威压镇得单膝跪倒在地的洛汶心惊,当年与上古大魔大战,月浮都不曾爆发出这样的戾气。
视线落到醉月浮的瞳孔,洛汶后背发凉。
那双原本澄澈的金眸眸底,隐隐透出一圈猩红。
这是要入魔了。
魔肆的力量已经十不存一,根本不是醉月浮的对手。
但是他丝毫不惧,抱着怀中的人,在剑气刺入眉心的前一刻嗤笑,“你现在杀了我,就再也没人能救他。”
“轰——!”澎湃恐怖的剑气被硬生生打散,将滔天的魔气撕成两半,没有碰到魔肆分毫。
醉月浮被剑气反噬,咳出一口血。
但他丝毫不在意,直直盯着魔肆,眼眶猩红,声音嘶哑,“你能救阿棠?”
魔肆低笑,“我恨透了他,把我囚禁在体内,不得自由。”
“所以我要报复他。”
“他这么怕孤单,死了都要拖上我陪葬,那我偏不如他的愿。”
“我要把他拖回这个他最厌恶的人间,让他永永远远活下去,让他永远恨我,却报复不了我!”
说着说着,魔肆的血眸似乎变得更加猩红,魔气失了控,肆意翻涌。
他随手拆下霜棠发丝间那支红玉海棠簪丢到地上,簪子断成了三段,雪发随意散落。
随后,他看向醉月浮,满是恶意,“刺自己三剑,再跪下求我,我就救他。”
洛汶一惊,“月浮别信他——”
“滴答、滴答、滴答......”
粘稠滚烫的鲜血顺着剑刃摔落,三剑毕,本就是大红的衣衫上看不出来,但是衣摆处已经在源源不断滴落鲜血,在地面汇聚成一滩滩的血泊。
“跪下求我。”魔肆重复了一遍,笑意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