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浮起码怔愣了有好几个呼吸的时间,才理解过来霜棠这句话的意思。

  心跳似乎都骤停了一瞬,他垂下金眸,怔怔地看向怀中的小弟子。

  喉咙仿佛在一瞬间变得干涩,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什么有效的声音。

  他一直以为,小弟子这些天的亲近是在对自己撒娇,是与自己的隔阂减淡了。

  可他没想到,这只是他单方面的以为。

  霜棠做了那么多,对他百依百顺,只是想要讨好他,挽留他,让他不要离开。

  为此,霜棠可以抛弃一切的底线。

  眼眶晕开热意,视线都似乎有些模糊,醉月浮握紧了霜棠的手腕,感受着掌心那纤细瘦弱的腕部。

  说到底,霜棠似乎没有真正相信过醉月浮会永远陪着他。只是醉月浮那么说了,他便也乖巧地说自己相信,然后再努力去讨好醉月浮。

  “阿棠......”醉月浮听到自己的嗓音沙哑,带着微微的颤抖。

  “师尊不用你做这些,师尊不会离开你的。”

  “你相信师尊好不好?”

  霜棠点头,“嗯,弟子相信师尊。”

  那只被握住的手向前,环抱住了醉月浮,霜棠用面颊贴在醉月浮的胸膛前,雪白的睫毛眨动,粉眸中只有醉月浮的身影,“那师尊想要吗,弟子服侍您。”

  “......”醉月浮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面颊被捏了捏,霜棠蹭蹭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看上去就是一个最为听话乖巧的弟子。

  时间很快就到了傍晚,夕阳摇摇欲坠挂在天边,将最后的金红色光亮洒落。

  醉月浮将所有做好的吃食都端了出来,几十样不同的吃食摆满了花林里面的大石桌。

  花林是海棠花林,在法术的维持下,常年不败,清风吹过就能带起几片娇艳的花瓣,香气拂面。

  霜棠坐在桌边,手上捧着醉月浮新做的面人,是他的模样。小小的一个,但是十分精致,活灵活现的,还冒着热气,将他原本苍白的肤色都染上了红意。

  醉月浮温柔的眉眼含笑,“阿棠,生辰快乐。”

  “谢谢师尊。”

  霜棠将身旁石凳上的花瓣拂去,眼巴巴望向醉月浮,等着人坐到身边陪他。

  醉月浮正要过去,突然震耳的钟声响起,传遍了整个昆仑宗。

  这是只有在发生了重大事件的时候才会被敲响的钟声,除了此前出现上古大魔被敲响,以往被敲响还是门派内出现了叛徒,偷窃门派秘宝,屠杀了几十名无辜弟子,正在潜逃。

  醉月浮的动作一顿。

  “师尊。”霜棠轻轻唤了一声,静静看着醉月浮,是完全不在意那钟声的模样。

  醉月浮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在霜棠身边坐下,笑了笑,“放心,师尊在这里陪你。”

  钟声还在回荡,将原本宁静的氛围渲染出紧张的滋味,让人心生不安。

  醉月浮袖中的联络石突然发烫,让他给霜棠夹菜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联络石上的灵力是洛汶的,但是对方为什么不直接联络,而要通过联络石这种相对来说并不算方便的联络方式?

  这与直接联络最大的区别就是隐蔽,除了被联络的本人,其他人不会察觉。

  洛汶是想要避开什么人吗?

  待在他身边的......除了阿棠还会有谁,所以对方是想要避开阿棠。

  为什么?

  耳边还回荡着洪亮的钟声,醉月浮心头咯噔。

  这钟声,该不会同阿棠有关系吧?

  不会的......阿棠一直都乖乖待在他身边,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时候。

  抱着一种逃避的心理,醉月浮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灵力注入联络石,查看洛汶用灵力镌刻在联络石内部的字。

  [昭山以及宗门内共计三十四名弟子死亡,死因是魔气刺穿心脏。]

  [据调查,所有死者都与霜棠有过纠纷,皆受过霜棠囚禁。]

  [还有三名弟子被魔气入侵,奄奄一息,但是魔气难以祛除。月浮,是否真的是上古大魔出手还需要你来鉴定,先不要惊动霜棠。]

  “啪嗒!”手中的乌木筷子摔落在桌上,然后滚落在地。

  “师尊?”霜棠转头看向醉月浮。

  “阿棠......”醉月浮站起了身,张了张嘴,“好像事情挺严重的,要不师尊还是先去看一看。”

  霜棠静静看着醉月浮,“可是您答应了弟子,一直陪弟子到生辰结束的。”

  “那阿棠你同师尊一起去好不好?”醉月浮想着,有他看着,阿棠应该不会乱来。

  “弟子想过生辰。”

  霜棠手上还捧着那个小小的面人,纤长卷翘的雪睫颤动,用醉月浮送的红玉海棠簪挽起的长长雪发披散在肩背,粉色的眼眸映出醉月浮的模样。

  漂亮的眉眼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等人高的精致人偶,又因为过于单薄死寂而惹人怜爱。

  “您就陪弟子到今天结束好不好?”

  从时间回溯到现在,霜棠也就只提出了这样一类请求。

  求醉月浮陪着他,求醉月浮不要离开他。

  他面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眼尾那一点红痣又让人显得娇艳,漂亮且无害,像是一树需要人精心呵护的垂丝海棠,祈求着月光投落在他的身上。

  可是醉月浮听到自己说:“阿棠听话,师尊很快回来好吗,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

  在所谓的苍生面前,弟子的生辰显得那么无关紧要。

  哪怕弟子等这个生辰等了上千年,做出了所有能做的努力。

  都比不过一句苍生。

  月光只是平等地照耀着每一处,所谓的偏爱与承诺,也不过是自作多情。

  霜棠缓缓眨眼,突然低下头,一口一口将原本珍惜捧着的面人咬入口中,慢慢地咽下去。

  “师尊注意安全。”他轻声道。

  没有再抬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霜棠只是一口又一口不停地吃着石桌上的饭菜。

  好饿。

  饿得记忆都有些恍惚了。

  吃不饱,怎么都吃不饱。

  “就算修真者胃口比普通人大,你再吃下去也要把胃撑破了。”

  魔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一时刻,他抢走了霜棠手上的糕点。

  醉月浮早就离开了,摇摇欲坠的太阳也落下了,月亮悬上天空。

  霜棠双手抓住魔肆的手,去抢那块残缺的糕点。

  他终于抬起了头,魔肆也看清了他的脸。

  食物塞满了口腔,将原本没有什么肉的面颊撑起。

  似乎实在是塞得太多了,霜棠的眼眶都微微泛起红。

  魔肆一顿,手中的糕点就这么被抢了回去。

  霜棠还在不停地朝嘴巴里面塞,不停地吞咽。筷子被丢到一旁,饭菜被手抓得汤汁淋淋漓漓。

  一片狼藉,仿佛是快要饿死的流浪儿终于找到了食物,没有任何的仪态,同动物一样狼狈地进食,慢一些就要被抢走了。

  “真没出息。”魔肆轻嗤。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问。

  霜棠没有任何回应的意思,魔肆却也一个人讲得不亦乐乎。

  “我只是送给了三个人一份力量,别的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去影响他们的心智,没有去蛊惑他们杀人,甚至那份力量不需要他们付出任何代价。”

  “但是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他们要是拥有了强大力量就一定去保护众生的人,在得到力量后,毫不犹豫地杀死了教导他们的师尊。”

  “然后他们害怕事情暴露,又杀了许多的同门,想要把罪责推给你,把自己变成受害者。”

  “你说可不可笑,人类里面真的有好多好多这样的存在,比魔还要可怕呢啧啧啧,至少我们杀人都是光明正大,敢作敢当。”

  “你那个好师尊,就是去处理这件事情了。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你吗,因为他怀疑——”

  一只苍白的手突然揪上衣襟,魔肆的话语戛然而止,转而用戏谑的视线看着眼前的人。

  分明是少年的模样,却已经是满头白发。

  衣服被汤汁弄脏,魔肆也不在意,而是坐在了醉月浮坐过的石凳上,猩红的竖瞳盯着霜棠,勾起唇角,循循善诱,“何必要在意那个圣人,不如同我去魔界,你的师尊做不到永远陪着你,但我可以。”

  “你本就不该是人类,你就该属于魔界,过恣意妄为随心所欲的日子。”

  抓着衣襟的手越来越用力,透过布料攥进了掌心,鲜血淋漓。

  霜棠哑着嗓音开了口,“师尊会相信我的。”

  魔肆嗤笑,“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我信。”霜棠突然提高了音量,眼眶猩红,鲜血不断从掌心的伤口渗出,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信!”

  魔肆猛地掐住霜棠的脖颈,那截纤细的脖颈在他的掌下显得那般脆弱,只消轻轻一折就会断裂,丧失所有生机。

  尖锐的指甲嵌入皮肉,在颈侧划出血口,染红了雪白的皮肤。

  世间最美丽的画面莫过于此。

  魔肆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凌驾于杀戮之上的欲/望,让他浑身都因为兴奋而战栗。

  在封印中的上千年,疯得何止霜棠,还有他这个魔头。

  两个疯子相互依偎,用扭曲的方式从对方身上得到病态的慰藉。恨透了彼此,却又谁都离不开谁。

  魔肆问:“那他要是不信呢?”

  霜棠捧住魔肆的脸,将血液涂抹在魔肆布满魔纹的脸上,轻声呢喃:“那你就陪着我。”

  “一、起、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