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邪神装成救世主【完结番外】>第315章 善恶(3合1)

  被囚禁的一百年间,每一个失忆的舟向月都无法得知其他自己的记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失忆中仿佛陷入了无限循环,无数次重复地尝试从密室里逃离,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突破这里的禁锢之后,又无数次试图骗过郁燃,却次次都被他识破。

  密室里的禁锢已经足够严密酷烈,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郁燃不在的时候,还会留下那条诡异的红绫。

  大部分时候,它就像是一条细腻柔软的红绫,松松地缠在舟向月的手腕上。

  只是那呼吸一样隐约的起伏和活物般的热度,清楚地表明它不只是一块普通的布。

  舟向月伸手摸一摸,红绫会荡漾起涟漪一般的波纹,柔软的边缘打着旋儿卷起,亲昵地缠到他细长的手指上磨蹭,温暖他冰冷的指尖。

  但是当他意图反抗逃跑,想要破坏密室里的禁锢阵法时,它却会猛然窜起束缚住他的身体四肢,甚至勒紧他的脖子,让他窒息得昏厥过去。

  有一次的舟向月刚醒来就发现禁锢阵法里一处斑驳的薄弱点,刚开始对那里下手,双手就一下子被红绫反绞到身后,失去平衡倒在地上,拼命挣扎也挣脱不开,还越缠越紧,就连郁燃出现的时候都还只能维持着这个狼狈不堪的姿势。

  后来,他在郁燃怀里讨好地磨蹭,埋在他颈边小声恳求:“耳朵,你把那条红绫拿走好不好……它好像蛇,我小时候被人关在潮湿的山洞里,被蛇缠过……我真的很怕蛇,每天睡觉都睡不好,梦里都是冷冰冰地缠绕在我身上的毒蛇,整天做噩梦……”

  郁燃揉了揉他颤抖的后颈,语气淡淡:“我刚到翠微山的时候,你还拿蛇来吓过我。我没被吓到,你就拿着那条蛇去吓付一笑,然后跟他一起烤着吃了。”

  舟向月:“……”

  这哀怨的语气,你是在抱怨没给你留一块吗?

  尊贵的人间帝星竟会小气到一块蛇肉记这么久!再说了,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谁敢给你吃啊?

  他敢怒不敢言地沉默片刻,又不甘心地抬头去亲郁燃的唇,温柔缱绻地亲了半天之后才含含糊糊地说:“我真的很怕那条红绫……你把它拿走好不好,求你了,耳朵……”

  郁燃:“好。”

  嗯?

  舟向月还没来得及雀跃,就听他说:“那就只能用墙上那些锁链把你锁住了。”

  舟向月一抬眼就看见墙上那些冷冰冰地闪烁寒光的锁链,顿时浑身一激灵。

  “那个,其实有时候红绫也不是不好……”

  他惴惴不安地找补,“你不在的时候,它还挺暖和的……算了,就这样吧……”

  舟向月知道,其实密室里的温度已经很高了。换了其他任何人来,在密室里恐怕都热得待不住。

  是他自己太冷了。

  而且越来越冷。

  他的皮肤在年复一年不见天日的囚禁里呈现出病态的苍白,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手腕上瘦削的骨节突出,蓝紫色的细细血管清晰可见。

  郁燃努力地给他带各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和甜点,逼他多吃一点,但他却是真的吃不下了。

  被爱和占有欲冲昏了头脑的人,早已丧失了理智。

  不然,郁燃早就应该发现他的消瘦和虚弱不仅仅是因为长时间的囚禁。

  ……真是难为他硬是把这具破破烂烂的孱弱躯体养活了一百年,人家卖的本来是星期狐狸。

  舟向月或许绝望地求过他杀死自己,或许没有求过,他自己失忆了也不知道。

  但是,要么死,要么逃走,他总得找到一个出路……

  终于有一天,一个一无所知的少年打开密室,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时候,他刚刚在柜子底下又新添了一笔,恼怒地把红绫打结给扎成了一只摇头摆尾的猫,揪它的尾巴。

  门忽然打开了。

  舟向月一扯,红绫猫猫就倏然散落开来,有些委屈地缠上他的手腕。

  尘寄雪站在门口,满眼错愕地看着密室里的舟向月,整个人惊讶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你……是谁?”

  舟向月心念电转。

  他只看了尘寄雪一眼,就知道他是谁了。可算是等来了!

  但是这还不够,他得碰到他,才能得到他的记忆。

  红绫忽然腾起,将舟向月的手腕束缚在背后。

  他满脸惊恐地往后躲了躲,靠在墙边垂下的锁链上,嗓音发颤:“……你是谁?”

  “你别怕,”尘寄雪本能地往前一步,但依然站在密室之外,“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舟向月没有回答,只是瑟缩地稍微一动。

  尘寄雪看到了他被绑住的双手,顿时睁大眼睛:“你怎么……”

  他震惊地咽了口口水,“是我师父……是郁燃把你关在这里的?”

  舟向月心想,郁燃竟然收了他做徒弟,这是以牙还牙?

  这孩子立刻猜出是郁燃把他关在这里,说明这个密室的入口一定与郁燃有关,应该还是相当私密、不允许外人进入的地方。

  怪不得这么久了都没人发现。

  舟向月缓慢地眨了眨眼,眼中升起一丝怯生生的希冀:“……你是他的徒弟吗?你是翠微山的弟子?”

  尘寄雪下意识点头:“我是。”

  眼泪从舟向月眼睛里涌出,他跳起来冲向门口,但因为双手被缚难以保持平衡,还没跑到门口就趔趄地重重摔倒在地,额头和手腕在地面上擦出道道血痕。

  尘寄雪吓了一跳,抬腿想过去扶他。

  摔倒的瘦弱身影艰难地抬起头,含泪望着他:“救救我……”

  舟向月没法再往前一步了。

  越靠近门口,禁锢符咒作用在他身上的力量就越强。或许之前他还有力气走到门边,但现在他到这里就已经精疲力竭。

  尘寄雪忽然收回脚。

  他堪堪停在了地面禁锢符咒的范围之外。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尘寄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舟向月,细细观察他脸上的每一分神情。

  “……什么?”

  舟向月盈满泪水的眼睛一片茫然。

  尘寄雪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怀疑的审视:“比起怀疑我师父,还是你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更可疑一些。何况他用了这么高深的阵法来关住你,看来你很危险啊。”

  舟向月缓缓摇头,恳求地看着他,“求你,救救我……”

  “你是邪神吧。”

  尘寄雪注视着他的眼里闪现出一丝隐隐的兴奋,“我师父布下这么厉害的禁锢阵法,我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是为了困住你了。你竟然没死!”

  舟向月原本楚楚可怜的眼神冷了下去。

  他慢慢盘腿坐起来。

  被戳破身份之后,装可怜就没用了。

  他得改变策略。

  而且,假如换了是别人,他不会有任何形象包袱,但对着这个人却有一点。

  舟向月定定地看着尘寄雪,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对,我没死。”

  额上擦破的伤口有一丝鲜血蜿蜒淌下,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勾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红痕。

  尘寄雪有些不可思议:“……所以,你已经在这里被关了一百年了?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舟向月点头:“我本来应该死了。是你师父犯了错,就算我没死,他也应该把我送进凌云塔,而不是把我关在这里。”

  尘寄雪立刻道:“师父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舟向月:“……”

  他又感到身后某处隐隐作痛了。太有道理了,郁耳朵以理服人。

  他正要开口,尘寄雪却向后退了两步:“幸会幸会!今天先到这里吧。我知道你惯会耍花招,多说几句怕你给我下什么咒。我走了!”

  他说着作势就要伸手关上那扇门,耳朵却竖起来,心知里面那人一定会绞尽脑汁叫住自己,且听他还能告诉他什么劲爆的消息——

  半关的门后果然传出了舟向月的声音,“你不觉得你师父对你的态度很奇怪吗?”

  尘寄雪微勾的唇角忽然一僵。

  他怎么知道?

  他从一入学就感觉郁燃对他的态度说不出的奇怪,而且很多举动好像自相矛盾,比如入门考核的时候给他打了不及格的最低分,但又破例同意了他的拜师请求,让他成为他的唯一一个徒弟。

  可是邪神要是一直被囚禁在这里,师父也不可能跟他说这些吧……

  舟向月看到那扇正在关上的门停住了,尘寄雪脸上消失的微笑顿时出现在他的唇角。

  他慢条斯理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师父对你态度这么奇怪吗?”

  “为什么别人都喜欢你,就他好像很讨厌你?当然他教养好,不会轻易表现出来,但你肯定感觉到了对吧?”

  尘寄雪一把打开门,冷声道:“他没有讨厌我。”

  “哦对,讨厌可能说得有点重了,”舟向月摇摇头,“应该说是警惕,不信任。你的谎言总是会被他识破,因为他本来就不相信你——就好像觉得你一定会做坏事,对吧。”

  尘寄雪抿了抿唇,“没有。”

  舟向月轻笑起来,自顾自往下说:“不过,他虽然不信任你,却又特别关心你。虽然他关心人的方式可能不是那么明显……但你应该注意到了,心里还挺开心的吧?你觉得师父只是比较严厉而已啦,他还是有好好把你当徒弟对待的,哈哈哈——”

  尘寄雪抓着门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你这么聪明,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舟向月注视着他,笑得眉眼弯弯,“为什么他都这么不相信你的人品了,却还要收你为徒?明明翠微山最强调的就是弟子的品行,天赋都还在其次。”

  “因为……唔!”

  他还没说完,红绫忽然暴起将他重重缠缚起来,甚至勒住了他的脖子。

  舟向月顺势跪坐起来奋力往前一倒,被红绫束缚的身体摔在地上,距离密室的门更近,红绫也瞬间勒得更紧——他看起来就要被勒死了。

  “呼……呼……”

  舟向月睁大了眼睛却说不出话,被勒紧的喉咙里发出支离破碎的气音。

  他像是濒死的鱼儿一样翻滚着跳了一下,蒙起水雾的眼睛绝望地看向尘寄雪,又要重重跌回去。

  尘寄雪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接了他一把,同时飞快瞥了一眼脚下的密室边缘,确保自己没有踩进去。

  碰到舟向月的刹那,他忽然脊背一紧,仿佛有某种冰冷电流直贯灵魂,立刻就又松开了手。

  然而那条原本缠着舟向月的红绫却突然腾起一端,如游蛇一样缠上了他的手臂。

  尘寄雪惊得一个趔趄,下意识拼命甩手——这就是邪神的伎俩吗!他中计了!!

  只见那红绫却并没有像绑住舟向月一样缠上他,只是仿佛柔软藤蔓一般在他手臂上灵活又缠绵地转了几圈,就轻柔地飘散下来。

  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幽幽的低笑声,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抓到你了。”

  尘寄雪瞬间寒毛倒竖,身体在惊吓中迸发出巨大的力量,下意识反手抓住那只手臂,转身、拖拽、下压——

  砰!

  往常这一招应该会让被擒拿的那人被迫弯下腰去,但这次手下的身体特别轻,被他一压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发出压抑不住的一声痛呼。

  尘寄雪:“……?”

  他震惊地看着毫无招架之力地被自己按倒在地的单薄背影,目瞪口呆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擒拿了邪神。

  舟向月:“……”

  郁耳朵就算了,居然连尘寄雪都能擒住他,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被攥着手腕按在地上,感觉自己的正主尊严也碎了一地。

  尘寄雪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踏进密室符咒的范围内了,但他突然发现这个邪神弱得不得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邪神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

  之前那些严酷的禁锢符咒所带来的强大威慑力被一扫而空,尘寄雪捏了捏自己手里攥着的纤细手腕,感觉手里这个人真的好瘦,手腕只有瘦骨伶仃的一点,突出的腕骨显得格外可怜,刚才在地上擦出的血迹都沾在了他手上。

  再看舟向月的脸,发现他急促地喘着气,苍白额头上的冷汗混进血痕,颤抖的唇上毫无血色。

  一时间竟让尘寄雪产生了一种自己恃强凌弱的罪孽感,攥在掌心的那双冰冷手腕变得有点烫手,抓着也不是放了也不是。

  他没有注意到,沾在他手上的血迹在缓缓消失,仿佛渗进了他体内一样。

  “你……你放开我,”舟向月喘着气,因为突然被摔到地上的疼痛声音还有点发颤,“我在这里用不了法术,你也看到了,我打不过你的。”

  红绫松松地环绕在他身上,沿着他被尘寄雪抓住的手腕柔软地缠上了尘寄雪的手,仿佛恳求般轻轻摩挲了几下。

  尘寄雪犹豫了一下:“那你得先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舟向月气息稳定了一点:“什么?”

  尘寄雪有些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你刚才说的那些问题。为什么。”

  “哦,那个啊……”

  舟向月露出一副微妙的看傻子一样的表情,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有没有发现,你跟我其实有点像?”

  啊?

  尘寄雪看了看高大英武的自己,又看了看面前这个苍白瘦弱的纤细少年,哪里像了?

  舟向月继续道:“你也看到了,你师父对我爱得无法自拔,所以才会把我关在这里一个人偷偷玩,不让别人知道。因为你跟我像,他爱屋及乌,才把你收为徒弟——你知道,他可是从来不收徒的。”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简而言之,你是我的替身。”

  尘寄雪:“……”

  神经病。

  替什么身,谁家师父徒弟谈恋爱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不是乱.伦吗?

  而且他居然说师父把他关在这里是当做禁.脔,大胆!竟敢这样诋毁师父的声誉!

  尘寄雪心中火起,刚要开口反驳,却突然目光凝滞——

  等等,他脖子上这隐约可见的一点红痕,是他想的那个东西吗?

  他随后突然意识到,这人穿的这件黑衣服,不是师父的里衣吗?

  而且里面好像还没有穿衣服……

  尘寄雪如遭五雷轰顶。

  该不会是真的吧!

  这这这这这……他完全没办法想象他那个冷厉严肃的师父动情的模样,想想都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且,他那么正直律己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爱上邪神……

  他神思恍惚的时候,舟向月还在继续说话:“……他对你那些奇怪的态度,都是因为他对我又爱又恨啊!”

  尘寄雪猛然回过神。

  他手上用力一扯,拎着舟向月就把他推到一旁的墙上,一手抓着他的双手按在头顶,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咽喉,手肘还抵在他肩膀上防止他挣扎。

  舟向月没挣扎,其实也没力气挣扎。如果挣扎了还被按住,他会有点郁闷。

  尘寄雪把他抵在墙上,看着他的眼睛冷笑道:“我信你的鬼话!你不过就是想利用我逃出去,来挑拨离间而已。”

  “不管你们之间……什么关系,”尘寄雪语气有些别扭,好像这话烫嘴,“那都是他的私人问题,与我无关。”

  “哦对,不好意思我偏题了,”舟向月从善如流道,“还是说回与你有关的。总之就是他觉得你和我很像,你会成为我,所以那样对你。”

  “……”

  尘寄雪仿佛觉得荒谬,嗤笑一声,“除了我们都是天灵宿,我和你哪一点像了?”

  舟向月饶有兴趣地看了他片刻,勾起一个微笑:“尘寄雪,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罪大恶极的邪祟,而你是惩恶扬善的好人,所以你和我一点也不像?”

  尘寄雪挑起眉:“我不敢说自己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好人,但起码在大是大非上向来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没做过愧对良心的事情。”

  “这样啊。”

  舟向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那你可真会自欺欺人。”

  尘寄雪轻蔑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了,就只会这样胡搅蛮缠了?说真的,当邪神当到你这个份上,也真是够失败的……”

  舟向月忽然打断他的话:“我看到你身上缠了很浓的煞哦。”

  尘寄雪皱了皱眉。

  枉死之人的魇如果与另一个人有因果,就会化作煞缠在那个人身上。

  “你身上翻滚的煞里,有很多很多张脸,都是青紫的,都贴在你面前张开嘴在尖叫,恨不得活生生地撕下你的血肉来……太多了,得有成百上千了,只是你自己看不到。你印堂发黑,早晚会被他们害死。”

  尘寄雪:“……我看不到,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还不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什么就是什么。”

  舟向月笑起来:“巧了,我刚好有一段受害者的记忆。太痛苦了,痛苦得神都不忍心看。”

  他微笑的眼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声音也温柔得惑人:“你还记得被你杀死的鲛人吗?你想看看它的下场吗?”

  尘寄雪一愣。

  鲛人?他怎么知道?

  ……毕竟是神,他知道也正常。

  可是,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那鲛人骗人生祭,早已成为为害一方的渊祟,他把他抓上岸不应该吗?再说也不是他杀的……

  看到他迟疑,舟向月笑意扩大:“怎么,你是心虚不敢看了?”

  尘寄雪冷笑:“看啊,我问心无愧,有什么不敢看的?”

  他话音刚落,眼前的视线就陡然变幻。

  无数银白鱼鳞在满地血污里闪闪发光,鼻尖传来刺鼻的血腥味。

  无法忍受的剧痛直刺骨髓,他张嘴想要惨叫却发不出声,脱水的干渴喉咙里满是血气。

  闪闪发光的珍珠染了血,金光灿烂的嫁衣浸了水,铺天盖地的洪水袭来,冲垮了河岸边白色的河神庙。

  尘寄雪猛然惊醒,心脏剧烈跳动,背后满是冷汗。

  舟向月含笑注视着他,看见自己的指尖延伸出去一条闪烁着幽光的血红丝线,缓缓缠上了尘寄雪的手腕。

  尘寄雪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盯住舟向月:“怎么会……”

  舟向月微笑道:“郁燃准备去叶枯乡了吧。我猜,那是因为他在你带回来的夜明珠上发现了邪神的气息。”

  “不过,等他到那里的时候,只会发现被洪水冲垮的一切,和无处不在的邪神痕迹——而你之前告诉他,那里的事情和邪神无关。”

  尘寄雪顿时一个激灵。

  又一条血色丝线缠上了他的另一只手腕。

  “我不是故意的……”他冷汗涔涔,“我真的不知道真相是这样……”

  他不知道,他的手上沾了无辜之人的血。

  尘寄雪一把松开舟向月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舟向月一句话钉死在原地:“你跑吧,我会告诉郁燃的。”

  尘寄雪猛然攥紧了拳。

  他微微颤抖,转身盯着舟向月:“你敢……”

  舟向月被他松开之后就靠着墙在揉手腕,一边揉一边笑道:“我为什么不敢?难道你还要杀了我不成?”

  尘寄雪瞪着他:“我要杀你轻而易举。”

  “是啊,”舟向月点点头,“等郁燃回来就知道是你杀了我了。你打算怎么跟他解释?‘师父我发现了你的小玩具,我把他弄死啦’?”

  尘寄雪猛地咬紧牙关,脸色一片青红交错。

  舟向月垂眼看向自己的指尖。

  从他的指尖蔓延出更多的血色丝线,攀上了尘寄雪的双腿。

  他微笑起来,抬眼看向尘寄雪:“其实你也不用这么震惊,这也不是你第一次害人了。”

  尘寄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出乎舟向月意料地,他竟然略微平静了下来:“是什么?”

  看到舟向月惊讶的表情,尘寄雪苦笑了一下:“做错的事总该认的。自己主动承认错误,总比昧着良心惴惴不安,等到事情败露好。”

  他瞥了一眼舟向月:“至少我不会凭着侥幸心理一直隐瞒,等到被苦主杀上门来捅了一剑才仓皇逃跑,暴露身份都暴露得这么狼狈。”

  哟,这时候还有心情内涵他,瞧这小嘴叭叭的。

  舟向月笑了笑,“尘寄雪,你是不是觉得你特伟大,特优秀,天赋出众、长相出众,又正直善良?”

  “你是不是觉得你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因为你聪明又努力?”

  尘寄雪心下隐隐有些不安,抿了抿唇看向舟向月。

  舟向月:“你听说过药骨吗?”

  药骨……

  他好像在哪里听过的,但只是浮光掠影,没有真切的印象。

  “你是不是一直在秦家的安排下吃药?那些药里总是有一股血腥味,但你还是很听话的吃了。你还喝过骨茸泡的水,对吧?骨茸看起来就像是鹿茸,你还奇怪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尘寄雪的心一点点下坠,舟向月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他好像隐约猜到了什么。

  不,不可能是他想的那样……

  “我来告诉你那是什么。”

  舟向月看着他的笑意遥远而冷漠,“那是人。”

  轰的一下,尘寄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胃里翻江倒海,他恶心得想吐。

  脑中嗡嗡作响,他断断续续地听见耳边的声音:“药骨怎么养呢?是像养蛊那样养。一大群孩子放到一起厮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个最聪明、最厉害的,就会被做成药骨,被你吃进肚子里去。”

  “吃药骨做什么呢?……你不会猜不到吧。”

  “尘寄雪,你以为你成为今天的你,是因为你的天赋、你的努力吗?”

  “你的天赋是偷来的。那不是你的天赋,是养蛊最后活下来的孩子的天赋——是你活活吃下他的血肉,从他身上抢来的。”

  “你不过是个偷了别人天赋的贼,一个吃了人满嘴鲜血的杀人凶手。”

  “你知道吗?翠微山已经在调查这件事了。很多失踪的孩子去向都与秦家有关,他们已经在暗中追查——你的秘密,就要暴露了哦。”

  “怎么不说话了?怎么不叫冤枉了?哦——就像杀死白澜一样,你吃人也不是故意的,是吗?”

  “真好笑。过失杀人就不用判刑了吗?你能把吃掉的人肉吐出来,再拼成那么多个完整的人吗?”

  一根又一根,血色丝线攀上了尘寄雪的手臂,又缠绕住他的脖颈,越缠越多。

  “郁燃会查到你在叶枯乡做的事。他去了叶枯乡回来,就会把你押进凌云塔。”

  “还有秦家——秦家的秘密就要败露了。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个恶心透顶的小偷,你的天赋是偷来的,你踩着别人的尸骨还洋洋得意。什么连破三十六魇境,什么弑神榜第三,你根本不配。你连进翠微山的资格都没有。”

  “你猜猜,这一切都暴露之后,郁燃会觉得你是个什么人?”

  尘寄雪整个人都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好像有些站不住了,扶着墙弯下腰去。

  无数血色丝线密密麻麻地缠上了他身体上的每一处关节,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掏空了的木偶傀儡。

  “不过……其实这也很正常。等大家知道一切之后,会明白你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舟向看着尘寄雪的目光平静而温柔,逐渐接近一尊尊神像脸上的遥远悲悯,“尘寄雪,你对我真的没有任何印象吗?”

  仿佛是被这句话忽然唤醒,尘寄雪猛地吸了一口气,死死盯住舟向月:“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记忆?”

  他的声音在发抖,舟向月则在他恐惧的眼神中缓缓微笑起来:“我觉得,既然你和我一样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舟向月顿了顿,却没有直接去回答,只是笑盈盈地走到尘寄雪面前,弯下腰去看他。

  “尘寄雪,你知道为什么你这么肮脏无耻吗?”

  “因为你本来就不该混在正道人士中间。你和他们不一样。”

  舟向月凑到尘寄雪耳边,像是亲昵地告诉他一个小秘密。

  “我不是知道了你的记忆……是我创造了你的人生。”

  “你不是人。”

  “你只是我捏出来的一个傀儡,随手扔进人间的垃圾堆,走了狗屎运投了个好胎。”

  “你该叫我主人。”

  “你胡说!”

  尘寄雪猛然吸了一口气,挣扎着压下嗓音里的颤抖:“我……我有很多朋友,他们都是好人,他们都很喜欢我,他们也很信任我……”

  他的眼眶泛了红,却死死压抑着里面盈起的泪水。

  “是吗?真好。”

  舟向月伸出手,像是摸小狗头一样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不过,如果他们知道你是邪神的傀儡,他们还会这么信任你吗?……就这么说吧,你要是知道身边的师弟是嬴止渊的转世,你会怎么想他?”

  “对了,忘了说了。鱼富贵跟你说起过的那个送给他鱼鳞的最重要的人,就是被你害死的鲛人哦。你觉得这事败露之后,你们还能做得成兄弟吗?”

  尘寄雪抖得越来越厉害。

  纵横交错的血色丝线闪烁成一片血海,几乎已经将他整个人淹没,唯独心口还有最后一点点空地。

  “……郁燃知道吧。”

  尘寄雪突然抬起头,拼尽全力与舟向月对视。

  泪水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他死死咬着牙一眨都不眨,“郁燃那样对我,是因为已经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了,对吗?但他相信我……”

  “哦?真的吗?”

  舟向月露出了一个奇异的微笑。

  “你是不是经常会做噩梦,梦到一些自己没有记忆的事情?那些梦总是结束在郁燃直视着你的瞬间,那双眼睛里亮起火焰的金色……”

  尘寄雪感到心脏骤然下坠,开始隐约地抽搐。

  “你太年轻了,不知道那正是遗忘咒的后遗症。那些你以为的噩梦,其实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是郁燃对你刑讯逼供了,然后什么都没发现,就又抹去了你的记忆。”

  舟向月看进尘寄雪充满泪水的眼里,笑容温柔:“你师父他从来没有相信过你。你的任何叙述,他都会重新再直视着你问一遍。”

  “尘寄雪,你还有印象,被他刑讯逼供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太痛了,就像是在你的脑袋里点了一团火,你痛得想要翻滚惨叫,却完全无法反抗。”

  “在那些你遗忘了的记忆里,他明明什么都没找到,却没有向你道歉,而是直接就抹去了你的记忆,让你不记得曾经经历过的烈火焚身的痛苦,让你继续对他感恩戴德,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

  尘寄雪几乎已经无法呼吸了,他抓在地面上的手指留下斑斑血迹,却浑然不觉。

  舟向月仿佛心疼一般轻抚他的头顶:“你觉得他不能这样对你,对吗?”

  “也是,任何一个正常人这么残忍地对待一个好人,都会觉得愧疚的。但他这样对你就没有。”

  “因为他知道你不是一个好人……而他也一直在等待揭发你真面目的那一天,等着亲手把你送进凌云塔里正法。”

  “这一天马上就要到了。”

  尘寄雪闭上眼,一滴泪终于从他颤抖的眼角滚落。

  舟向月感到指尖蓦然涌起一片热流,只见最后一根血色丝线在虚空中一闪,一端连接着尘寄雪的心口,另一端连接着他的指尖。

  他像拨弄琴弦一样轻轻动了动指尖,看着那些无形的血色丝线柔软地牵连着尘寄雪的每一处身体,扯起他的下巴或提起他的手腕,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他掌握在掌心。

  他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费了这么大劲,总算是拿下了。这位小朋友的嘴可真够硬的。

  舟向月揉了揉自己还有些红肿的手腕,歪着头打量无声落泪的尘寄雪。

  他微微勾起唇角:“跪下。”

  尘寄雪跪下了。

  更多的泪水从他眼里涌出来,沿着白皙的脸颊滚落。

  舟向月伸手托起他的下巴,温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别哭啊。好好听话,给你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