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香气摇曳如烟,仿佛有一种醺然的酒意。
缭绕的水雾如被惊扰一样缓缓弥漫散开,细碎铃声连缀不绝。
湿漉漉的头发并未擦干,乌黑的发梢末尾不断有串串水珠滴落。
长发缠绕在一起,黏在汗湿的脖颈上,舟向月难耐地仰起脖子,仿佛濒死的白鹭。
他挣扎着偏过头找到一个喘息的机会,粗重呼吸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郁归尘疯了……他到底在搞什么?
他不是不愿意跟他做那事吗?
他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要为她守身如玉吗?
以前不可以,为什么现在又可以了?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是他的幻觉吧?
到底是谁疯了?
舟向月的头忽然被一只手掰住下巴转回来,嘴唇再次覆上一个滚烫缠绵的吻。
这个吻掩盖了一声泣不成声的哭喘,将支离破碎的气息尽数咽进喉中。
他难以承受地想要弓起腰,又被迫一寸寸展开,绷紧的莹白腰肢洇出层层细汗,就像是面前人掌心的一匹软缎,被抻到了极致。
郁归尘好像拿捏了他身上所有敏感难耐的地方,不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
他在他身下无法抑制地辗转、颤抖、燃烧,在浪涛迭起的海中浮浮沉沉,连呼吸都乱了节奏,脑中一片混沌。
耳畔一切声音都远去了,唯有阵阵意乱神迷的金铃碎响。
就连轻纱垂落的触感都放大了无数倍,摩挲间变得酥麻而难耐,仿佛蝴蝶落在身上,翅膀上鳞粉散落,撩起若有若无的火焰。
绵绵密密的火焰愈烧愈烈,终于将他彻底吞没,在无边无际的迷离火海中灼烧。
……
不知何时,空气中浓烈的香气似乎淡去了一些,不再是令人痛苦的烈火煎熬,而如同轻柔的丝缎缓缓飘浮。
舟向月半睁的眼失神地望着空中逐渐散去的水雾,忽然被什么明亮的东西晃了一下眼睛。
下一刻,他勉强看清楚了——那是床头的一面镜子。
或许是被他们的动作碰到了,那面镜子歪歪斜斜地立在床头柜上,摇摇欲坠。
但在看到镜中情景的那一刻,舟向月忽然一个激灵。
镜子里的人面色潮红,脸上是他自己死去之前的相貌,眉眼柔和,左眼角下一颗泪痣。
但在他的眉心正中,有一簇纤细精致、形如花朵的鲜红印记。
这红色花印,他曾经见过……
第一次看见这个印记,是在舟倾的眉心。
在舟倾的身体里重生后,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脸时,眉心就有这个印记。
他直觉那个印记有些诡异,又怕那是被下了什么咒留下的痕迹,在离开第一个魇境之前,就让柳长生帮他遮住了。
此后,舟倾看起来便同常人无异,一直到他死,那个印记也没有引发什么特殊的事情。
但此时此地,他与舟倾完全没有关系,拥有的外貌也是自己上辈子原本的外貌,眉心却再度出现了这个神秘的印记。
舟向月努力回想,那些散落的记忆正在慢慢回到脑海之中。
……这是梦。
是郁归尘的梦魇。
不,还融入了他自己的梦。
舟向月非常确定,在遇到郁归尘之前,他在这个梦里虽然也是现在的相貌,但眉心并没有这个印记。
是在遇到郁归尘之后,红印才浮现在他眉心。
隐隐约约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仿佛在一层层拂开漂浮的浓雾,靠近真相。
这是他与郁归尘融合的梦境,之前没有红印,是因为他自己的梦境里没有这个红印。
现在出现了,则是因为在郁归尘的梦境里,他能看见他眉心的红印……
就在这时,郁归尘仿佛在惩罚他的不专心一般,在他纤细的锁骨上轻咬了一口,顿时激起一阵难耐的战栗。
舟向月下意识想要蜷缩起来,垂下眼,目光却在掠过郁归尘脸上的瞬间凝固了——
他蓦然发现,郁归尘眉心相同的位置,竟然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印记。
其实郁归尘的五官十分俊美,只是线条凌厉,高位者的掌控感与杀伐之气又太重,一般人总是会忽视他的相貌,想起他便仿佛想起淬火后泛着冷光的锋利剑刃,下意识心生敬畏。
此刻,那抹略显阴柔的红印恰到好处地软化了原本过于冷厉的气质,衬托出他深邃漂亮的眉眼,整张脸透出一种白玉映雪般铮然的清俊贵气。
这样一张脸出现在舟向月视野里,他却全然顾不上欣赏近在咫尺的美貌,心神俱震。
郁归尘眉心也出现了这个红印。
这是……这是……
尘封的记忆如门扉轰然洞开。
舟向月想起来,他好像在更早之前见过有点相似的印记,不是在人的皮肤上,而是在某本书里……
模模糊糊的记忆里,似乎有一点不太一样……他隐约记得,那种标记似乎应该是黑色的。
但他想起来了,那是在昱朝皇宫里,国师的藏星阁中。
在那浩如烟海的藏书之中,有一本记载了一种叫“锁灵咒”的法术。
那种法术,原理类同胎记。
有些特殊的胎记是前世留下来的痕迹,或许是前世所点的特别记号,也或许是曾经致命的伤痕所留下的印记。
那是一种不以肉.体为转移的记号,会伴随魂魄来到下一世的身体上。
锁灵咒顾名思义,是把两个魂魄锁在一起,实际做法就是以一个魂魄在另一个魂魄身上做下标记,这样哪怕轮回转世,也能再度认出那个人的魂魄。
因为那个印记直接烙印在灵魂上,永不消弭。
……做下标记。
舟向月猛然间浑身颤栗,巨大的震惊几乎让他忘记了呼吸。
郁归尘疯了,他竟然给他做了个标记!
身体上的红印可以用法术遮掩,但在对他施与锁灵咒的另一方眼中,那种障眼法根本没有效果。
柳长生所做的掩饰没有用,郁归尘依然能看见舟倾眉心的红印。
他也能看见此刻梦中的舟向月眉心的红印,一切在他眼里都无所遁形。
所以,他根本从头到尾都知道舟倾是谁。
……不,不对。
他只知道舟倾的身体里是舟向月的魂魄。舟向月已经死了,这只能说明那是他的转世。
事实上也是如此,只不过在舟向月的苦心筹谋下,他这个转世的灵魂也拥有了曾经的记忆。
当初以舟倾的身份在郁归尘身边的过往,点点滴滴浮上脑海。
他对舟倾那些奇怪的反应,那些好似没有来由的怀疑与警惕,对他的喜好与恐惧了解得那么透彻……似乎都有了解答。
可是舟向月稍微深入一想,就觉得更扑朔迷离了。
如果郁归尘知道舟倾是他,不应该第一时间把他严密地监控起来吗?
难道就因为他觉得舟倾是他的转世,而不是他本人,他就能放过他?
……这太不可思议了,一点也不像是他认识的郁归尘。
舟向月可不觉得郁归尘是什么相信人性本善甚至养虎为患的圣父大好人,防患于未然更像是他的作风。
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他的思考好像陷入了一个死局,他完全想不通郁归尘为什么会那样对待舟倾。
他尚在费力思考,唇中突然溢出一声颤抖的闷哼,浑身骤然紧绷。
……他自己血液里的情香基本都解了,香也破了,可郁归尘好像还没完。
他甚至变得更烫了!
舟向月在他的动作之下战栗,他颤抖着往后缩,却退无可退。
经过了这么久,身上早已虚脱地痉挛,他只能喘息着任由予取予求。
体内的火焰再度被撩拨起来,甚至比之前燃烧得更加炽烈。
……等等。
舟向月被迫把注意力再度转回到身体的感官上,却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刚才自己在神智不清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把“舟向月”和“舟倾”的记忆混淆了。
舟向月之前从没求过郁归尘和他滚床单,那时候在曼陀宫里,郁归尘拒绝的不是他,而是舟倾。
哪怕中了欢喜佛幻,郁归尘也不愿意和舟倾上床,是因为心里有人……
可是,他愿意和他上床。
一个过于简单直白的推理。他心里的那个人,难道是……
浑身所有的血液涌入胸腔冲击心脏,世界瞬间寂静无声,舟向月只听见自己剧烈如惊雷的心跳。
一片空白后,仿佛血液化成烟花漫天炸开,心脏迸发出灼热的剧痛。
他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生受周身熊熊燃烧的烈火,浑身绷紧得近乎抽搐。
这时,又一个灼热的吻覆上他湿红的眼角。
温热唇瓣抿去睫毛上颤抖的泪珠,又轻柔地落在那颗颤抖的泪痣上,将那处泛红的皮肤亲得愈发烧得艳红。
似乎是察觉他抖得厉害,这个吻比之前的强势掌控多了几分温柔,缓缓沿着细而挺的鼻梁往下,亲了亲沾满晶亮汗珠的鼻尖,又贴上湿漉漉的柔软唇珠,再次噙住烫热的唇瓣细细品尝。
慢慢的,呼吸再度变得粗重起来,吻也开始从嘴角往下移去,落在汗湿的细白脖颈。
下一刻,一双修长手臂忽然勾住了郁归尘的脖颈。
舟向月猛然用力,腰肢如游鱼般扭转,翻身将郁归尘压在身下。
只是他还未翻转到居高临下的角度,力气已然耗尽。这个动作牵拉到两人紧贴的身体,旋转摩擦引发的剧烈酸疼让他腰身一软,不受控制地向一边歪倒过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一把掐住他的腰,扶住了他的身体。
舟向月颤抖着喘着气伏低了身体,趴在身下人坚硬滚烫的胸膛上,感受到剧烈的心跳震动沿着紧贴的皮肉与骨骼传到他的身上,两个怦怦的心脏仿佛也紧紧贴在了一起。。
喷在他颈侧的鼻息灼热得吓人,掐在腰间的手如镣铐深深陷进皮肉,身体深处瞬间膨胀的火更是烧得他由内而外一片滚烫,犹如生生地串在烈火上烤。
舟向月疼得闷哼一声,危险的预感骤然袭来。
那种危险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连呼吸都战栗起来。
他突然心生悔意。
身下的躯体烫得像一块烧红的铁,又像是一张拉满的硬弓,那种隐忍到极致的张力也传递到了他身上。
他几乎能听见那具身体深处血脉贲张的轰鸣,就像是感受到即将爆发的火山深处汹涌流动的炽热岩浆,又仿佛听到了潜藏其中的一只嗜血猛兽在低低咆哮,充斥着渴望将他撕碎吞噬的疯狂与暴戾。
然而,一秒,两秒……
本能的畏惧感依然明显,但他没有被突然撕碎,也没有被再次重重压在底下贯穿。
身下的男人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到近乎颤抖,仿佛死死克制着肆意碾碎他的欲.望,就像是岩浆被坚硬岩石强行镇压在地底,条条锁链束缚住那只咆哮挣扎的猛兽,将它牢牢关在血肉铸成的牢笼之中。
在响彻脑海的危险预感中,舟向月发着抖撑起身子,刺痛发烫的嘴唇贴上了面前更加火热的唇瓣。
就像是被辣透的烫热舌尖触碰到滚水,剧痛的热意轰然烧成一片。
他却不管不顾地撬开眼前人的唇齿,仿佛以身拥火,渴望他让自己更热更痛一点。
就一次,舟向月心想,就再来一次……
毕竟,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原本马上就该做的事情被搁置在了脑后。
这一瞬间,他只想不顾一切地亲吻他,在舌尖烙刻下他的血的味道。
……
满室暗香中弥漫着意乱情迷的气息。
亮晶晶的汗滴伴着粗重的呼吸从脖颈边淌落,落在揉皱的衣料之间,消失不见。
舟向月胸膛起伏不定,被抬起的腿一阵阵痉挛,几乎已经完全虚脱。
明明想好是一次,结果是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他哆嗦地抬起手,抱住郁归尘的脖子。
“郁归尘……”
红艳如血的唇瓣微张,呼出潮湿灼热的气息,嘶哑的嗓音难以抑制地发着颤,“看着我的眼睛……”
郁归尘不由自主地垂下眼,望进舟向月的眼睛。
那双眼含着些微泪意,宛如一汪春水笼罩着蒙蒙雾气,湿透的睫毛颤抖不已,低垂的柔软眼尾染上一丝似醉非醉的醺红。
被这样一双眼眸深深注视着,会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被深爱的错觉。
郁归尘呼吸一窒。
舟向月抱着他的后颈用力往下拉,眼睛一眨不眨地仰起头凑近他的脸,仿佛要吻上他的唇。
下一刻,他嘴唇微动,蛊惑的低语如轻风拂过:“忘掉这个梦。”
他看着那双色如熔金的眼眸挣扎片刻后,终究不甘地闭上。
一滴滚烫的泪无声落下。
他还有他要做的事。
哪怕是郁归尘,也不能挡他的路。
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横生枝节,这只是个梦,该醒了。
泪水模糊了舟向月的视线,他没有看到郁归尘的手背青筋暴起,攥紧的手指骨节根根泛白。
他只隐约看见滴落的泪在半空中就倏然燃烧起来,变成一道坠落的明亮火焰。
暗香浮动的梦境被那簇火焰点燃,火舌很快就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将一切燃烧成一卷泛黄碎裂的画卷,随后尽数没入火海。
舟向月闭上眼。
要抹掉郁归尘的记忆,还是有点风险的,甚至还得费这么大劲消耗他的精力。
要是像取走白澜的记忆那样简单就好了。
如火燃烧的梦境寸寸碎裂,紧贴的滚烫躯体触感消失,灼热的气息也消弭不见。
金铃摇曳不定的轻响仿佛仍然缭绕在耳边,但舟向月知道,梦醒了。
他一睁眼,被过于明亮的光芒刺得又闭了闭眼。
满地都是晶莹闪烁的珍珠,璀璨光芒晃得他眼晕。
舟向月恍惚了一下,才想起——对了,他还在白澜那个哭珍珠的魇境里。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一个阴鸷的声音忽然从头顶响起:“舟向月。”
一道冰冷锋利的触感抵在他的咽喉处,随着他意识归位变得无法忽视。
舟向月一顿,发现那是一把紧紧抵在他脖子上的刀。
他慢慢抬起眼。
此刻,他跪坐在孩子身躯的郁归尘旁边,双手却被绳索捆在了身后。
一把刀横在他脖子前,拿着刀的人也是孩子模样,他长着一条巨大的灰色鱼尾,正居高临下冷冷地盯着他——
任不悔把刀刃威胁地一压,声音冰冷:“舟向月,是你吧。”
舟向月迷茫的神色慢慢过渡成惊恐,他一个激灵,瞪大眼睛看向任不悔:“……阿悔哥?你在说什么?”
任不悔盯着他的目光中现出一丝怒意,但转瞬却又被另一种翻涌的情绪盖了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你哭了。”
任不悔垂下眼,看向流光闪烁的地面。
满地都是珍珠,散发出清冷如月辉的灿烂荧光。
那是他进入这个魇境以来,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