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舟向月拽着洛平安跟下陷的流沙搏斗时,旁边忽然冲过来几个身影,二话不说就上来帮忙。

  你拔胳膊我拔腿,几个人七手八脚一起用力,总算是跟拔萝卜似的把洛平安从流沙里给拔了出来。

  舟向月赶紧检查小鬼身上——脑袋还在,两只手两条腿,齐活儿了。

  幸好没把哪个部分落在流沙里面。

  “怎么带着孩子还这么不小心啊!”

  一个年轻女声大声道,“明明这里都写了危险禁止靠近了!有些人真的是,啧!”

  舟向月听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一转头就看到一头长发湿漉漉地散落在肩头,发梢一滴滴地往下淌着鲜红的液体。

  浓密长发间,隐约露出脖颈上一道血淋淋的狰狞伤痕。

  “说你呢!傻了吗?”

  海藻般的长发一动,露出后面五官姣好但脸色惨白的少女,一对杏眼里眼白的部分全是鲜红的,乍一看就像是一双大眼睛里全是黑红血色。

  舟向月这时候想起来了,少女的声音他确实听过,是在阿难的记忆里——

  是那个半夜在阿难的背后幽幽说话的女声,她经常说的是:“我好看吗?我好看吗?我好看吗?……”

  舟向月分神的工夫,洛平安紧紧抱住他的大腿,头扭了一百八十度面向少女大声反驳:“没有不小心!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少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或者是红眼,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老娘就不该救你,让你掉进去魂飞魄散好了。”

  “至于你,”她瞥向舟向月,“利用小孩子,不要脸!”

  舟向月:“……”

  “好了好了,”旁边一个脸上看起来还算正常的中年女人尴尬地笑了两声。

  脸上还算正常——但身上的衣服全都被血染透了。

  她搓了搓手,对舟向月道:“若烟见到生人,一高兴就这样。她其实很好的。”

  这么说,若烟应该是那个披头散发的泼辣少女。

  舟向月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另一个人。

  似乎是一个中年男人——“似乎是”,因为他没有头,只有一具身体,脖子上是很干净利落的一道截面,应该是被人一刀断头的。

  他肩膀很宽,手臂有力,虎口有老茧,看起来是个习武之人,刚才也是他一上手,从流沙里救人的局势瞬间就逆转了。

  这三个一看就不是活人的人,身上都系着延伸向空中的红色血丝。

  “你们是新来的吧?”满身是血的中年女人笑道,“肯定还不知道鬼面陇是什么情况。这样,叫我周嫂就行了,我带你们去转转……”

  “影子!”若烟突然指着舟向月脚下惊声尖叫起来,“影子!你有影子!你是活人!”

  她这一嗓子叫起来,周嫂脸色顿时一变。

  就连没头的男人也一下子攥紧拳头,手臂上鼓出了道道青筋。

  舟向月发觉好像大事不妙,抱起洛平安往后飞快地退了几步。

  “等等!你……”

  若烟瞪大眼睛在他们身上逡巡片刻,扯着嗓子尖叫起来,表情愤恨到扭曲:“阿丑!是那个阿丑!”

  阿丑?

  舟向月想,是阿难记忆里那个年轻人?

  “什么?!他回来了?”四面八方立刻传来了叫喊声,“罪该万死的渎神之人,还敢回来?杀了他!!”

  咚咚咚的脚步声从四周传来,粗略一听至少得有几十人,还有金属棍棒碰撞的声音。

  而在他身边,无头男人举起了拳头,若烟也咬牙切齿地向他冲过来。

  舟向月见势不好,立刻毫不犹豫地用了【静止】。

  他静止了三秒钟,随后抱着洛平安迅速撤出寨心毫无遮挡的空地,钻进了旁边一条低矮逼仄的小巷。

  幸好他之前在幻境里,为了躲避任不悔的突袭曾经在完全相同的地方用过【静止】,所以对逃生路线十分熟悉。

  时间静止一过,围拢来寨心的鬼们立刻像无头苍蝇一样失去了方向:“人呢?!”“他人呢?”

  到处都是义愤填膺的呐喊声,“找!赶紧找!”

  “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老子非扒了他的皮,把他吊在楼顶上晾三天不可!”

  “把他献祭给神!”

  舟向月抱着洛平安躲在不远处角落的阴影里,忍不住心想那个阿丑当年到鬼面陇后到底做什么了,居然能这么人人,不对,鬼鬼喊打?

  这是捅了猛鬼窝啊,也挺厉害的。

  不过,他好像听到有人说阿丑是“渎神之人”。

  所以,或许还和他自己有关。

  舟向月一边向小巷深处走去,离开寨心的范围,一边盘算那个封印的事情。

  既然有付一笑那么高规格的封印,那封印底下肯定藏着好东西。

  虽然他现在是残血状态,但努努力也不是不能强行打开封印。

  不过,看这个封印的程度,要是真的强行打开了,付一笑应该会受重伤。

  而且他本人都来了,何必费那个工夫。

  舟向月琢磨着,付一笑应该不会轻易放弃,他之前被拦在梅面陇的寨门外,但肯定没走。

  所以,得想办法把他捞进来。

  不仅可以做开封器,还可以帮他挡住那些鬼,很好用的。

  洛平安被刚才那群情激愤的一幕吓到了,紧紧抱着舟向月的脖子,满脸惊恐:“师父,他们为什么要打我?”

  舟向月腾出一只手摸摸他的头,随口安慰道:“因为他们认错人了。”

  就在这时,他的裤脚忽然被一只手拽了拽。

  他一低头,看见一只苍白的手骨从地上冒出来,正在拽他的裤脚。

  舟向月看着那只手骨,觉得有点眼熟:“你是那个……那个……”

  那只手骨似乎沉思了一下,随后灵巧地做出了一个狐狸形的手势。

  洛平安在他耳边说:“是摸阿乐肚子的那个……”

  舟向月恍然大悟:“哦!是送报纸的手骨灵小姐!”

  原来人家本体是住在这里的,看来这个鬼面陇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魇境报》由手骨灵送到各大门派,本来都是要辛苦费的,但每次到舟向月的无灵狱这里,都由毛毡小狐狸阿乐露出肚皮让手骨灵摸摸抵了债。

  没想到在人人喊打的鬼面陇,还能遇到一个愿意帮他的鬼。

  舟向月有些感慨。

  这可真是养狐千日,用狐一时。

  手骨灵见他们认出来了,就往一个方向一指。

  “是让我往那边走的意思?”

  舟向月往那个方向走去,果然看见手骨灵往地里一缩,下一刻又出现在那个方向的不远处,向他招手示意。

  舟向月忽然感到这种带路方式有点熟悉。

  似乎……有点像他在那个幻境里,点亮一盏盏灯光给他指路的不明存在。

  舟向月问道:“之前在幻境里,也是你给我指路的吗?”

  手骨灵一根手指扣了扣,算是点头承认了。

  舟向月一鞠躬:“多谢多谢!等我回去了,一定多多交报纸费!再给您多烧些纸钱!让那小狐狸把毛洗得蓬蓬松松的每天接待!”

  手骨灵似乎对他许诺的酬谢很是满意,一会儿从旁边的树上冒出来,一会儿从屋檐垂下来,手指还像小人儿跑步一样哒哒哒地向前,小指翘向前方。

  舟向月居然从一只手骨上看出了雀跃,看来它平时当社畜送报纸的时候是压抑了个性的。

  他跟着手骨灵顺利躲过了有鬼出没的地方,拐了几道弯后,就看见前面不远处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舟向月木然:“……柳长生?你怎么来了?”

  那个翘着二郎腿坐在躺椅上摇晃的人影,披发里混着一根编了柳叶的小辫子,眼睛是蛇一样的血色竖瞳,不是柳长生还是谁?

  到这儿之后,手骨灵悄没声地隐进了墙里。

  “你又不愿意带我来,”柳长生把玩着手里的一枝纸钱梅花,一脸理所当然,“我就自己来了呗。”

  舟向月:“……”

  舟向月:“行,你厉害。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也不知道啊,”柳长生随手把梅花一瓣瓣地揪下来,“我就是进了梅面陇,然后刚过桥就发现我有个东西掉了,我怀疑是掉在寨门外面了,就回去找。”

  “结果一出寨门,就是这里了。”

  舟向月:“……”

  “比起这个,”柳长生忽然邪魅一笑,“我以为你会更关心你那个脸盲的好兄弟呢。没想到一点都没问,啧,塑料兄弟情。”

  舟向月心平气和地无视了他一贯的夹枪带棒:“……付一笑?他怎么了?在哪里?”

  柳长生微微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舟向月:“……他脸盲,不是我脸盲谢谢。柳小红,你要是跟过来是为了添乱的话,那你还是……”

  柳长生的蛇瞳一下子缩紧:“舟向月,你会为这声称呼后悔的……”

  舟向月把洛平安往地上一放,双手抱胸:“嗯?”

  洛平安高高兴兴跑到柳长生面前,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叭”的一声亲了他脸颊一口:“长生哥哥!”

  柳长生:“…………”

  他的蛇瞳放大又缩小,最后颤抖的手指着舟向月:“你……你……”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手上忽然一动,把他刚才揪下来的纸钱花瓣一撒。

  花瓣飞撒在空中,像是一小场短暂的花瓣雨。

  然后,舟向月在这片花瓣雨中间看到了付一笑的身影。

  他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了这条小巷里一样,在跟一个梅面陇寨民模样的人说话:“所以,你是说寨子里除了时不时闹鬼之外,没有别的异样?”

  在他身后,舟向月还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任不悔、祝清、祝凉、楚千酩,以及司马博闻。

  这么说,任不悔他们已经出去了,并且和付一笑他们汇合了?

  他随即明白过来——原来,鬼面陇和梅面陇是重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