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归尘还未找到舟倾,祝雪拥几人却急匆匆来找他了,祝雪拥还带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

  “我好像明白药骨是什么了,”祝雪拥说,声音里压抑着阴冷的情绪。

  “在洗髓宴上,还有这里的香炉,我一直闻到一股感觉很清冷的草木香气,越闻就越觉得熟悉。但我不能确定,想了很久也没有想起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味道。”

  “就在刚才,我想起来了。这是药观音的香气。”

  “药观音?”付一笑皱起眉,“好像听起来有点耳熟。”

  祝雪拥点点头:“翠微山曾经有一株药观音,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得有……一千年了吧。”

  “药观音是什么?”乔青云问道。

  “传说是昆仑不死木的树枝,”祝雪拥道,“除了并不能真的活死人肉白骨以外,能够治愈一切病痛。”

  “真有这种东西啊?”乔青云十分惊讶。

  祝雪拥点点头:“所以非常贵重稀有,一千年来我也只见过那一株。”

  乔青云听出不对:“那后来怎么了?”

  “后来有一天,那株药观音突然失踪了。”

  “啊对……”

  付一笑点点头,他也想起来了。

  当时整个翠微山上上下下找了很久,但它居然真的就那样不翼而飞了。

  祝雪拥道:“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一株药观音,直到在这个魇境里再次闻到它的味道。”

  “不过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祝雪拥声音更冷了些,“我要说的是,药观音的枝叶使用后会枯萎,枯枝本身是毒药,但它还有一个很少人知道的名字,叫血生花。”

  几人皱起眉。

  付一笑对药观音还有一点了解,但血生花就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了。

  不过,“血生花”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也呼应了他们之前让神木根开花的事。

  “药观音是包治百病的灵药,但血生花是能够杀死所有生灵的剧毒。”

  “不过,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传说中有古籍记载,用血生花可以培育出长生不老药。”

  祝雪拥深吸一口气,“我听说过那个邪方。”

  “虽然没有详细步骤,但大体是用血生花对活人进行炮制,然后取用他们的血。”

  郁归尘呼吸一窒,攥在袖中的手用力到指骨泛白。

  乔青云毛骨悚然:“用活人?!”

  怪不得是邪方。

  付一笑骂了一声脏话,“丧心病狂。”

  “除了郁师弟之外,我们一直没办法接触到自己的药骨。昨天你也问过了,他们暂时应该还没事,但按照流程,今天下午就会开始炮制。”

  “在那之前,一定要把他们救出来。”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声响出现在他们耳边——

  “叮!恭喜境客秦鹤眠集齐境灵碎片,合成境灵【血生花】!”

  乔青云蓦然咬紧牙关:“……糟了!”

  ***

  片刻之前。

  舟向月和秦鹤眠一道,走进了涅槃室。

  “涅槃室”是唐老板专门为秦鹤眠预留的最好的场地。

  房间并不大,但堆金砌玉,极尽奢华。

  和寺庙里的其他大多数房间不同,这里没有窗户,没有一丝外面灿烂的天光透进来。

  但房顶处处垂落轻薄透明的金色纱幔,纱幔间垂落卷曲的藤蔓,藤蔓上点缀着一盏盏红色的水晶琉璃灯,一团团颤动的火焰向外弥散开光芒,将整个房间笼罩在幽诡的血红光影中。

  舟向月跟着秦鹤眠走进去,发现房间中央突兀地立着一个木质的长条窄台,茂密的藤蔓缠绕其间,周围簇拥着明明暗暗的灯火,就像是一座祭坛。

  窄台之上低低地垂落藤蔓和金色纱幔,若隐若现间能看见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却因为层层的遮挡看不清晰。

  纱幔间几根藤蔓悬挂得格外低,快要低到那座窄台上了。低垂的藤蔓末端缠绕在一起,就像是一个藤蔓搭成的鸟巢,里面放着一只精致的琉璃酒杯。

  滴嗒,滴嗒。

  水滴声连续不断地传来,一滴滴暗红的液体从悬挂的纱幔间滴落,落在那只酒杯里。

  “这是什么?”舟向月抬头端详空中液体滴落的那一片纱幔。

  秦鹤眠说:“唐老板跟我说是药骨。具体使用方法在底下写着,我也是第一次来,我先找找。”

  他往边上走了一步,低头端详那座木台。

  舟向月点点头,目光顺着滴落的方向,在那只酒杯上停留片刻。

  血液并不透明,但这杯中仿佛血液的暗红液体却像是沉淀后的清透酒液一样,闪烁着红宝石一般绚烂魅惑的光。

  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暗香。

  酒杯里已经满了,于是那种暗红的液体便从边沿溢出,一滴滴落在正下方的窄台上,消失在盘绕的藤蔓之间。

  舟向月目光垂落在木台上,发现枝叶之间果然有字,只是写的宛如鬼画符一样怪异。

  他凝神去看,在昏暗的光线中勉强辨认出上面写的是:

  「夺胎换骨法」

  「魂魄无尽,而肉身有限。以有限之身,追无尽元灵,终成梦幻泡影。」

  「然不改其身而益其灵,谓之换骨法;维系其灵而易其躯,谓之夺胎法。」*

  「一药骨,一血胎,生生不息,代代长存。」

  还未等他费劲地看完这些鬼画符似的小字,后颈忽然一痛,顿时浑身脱力,扑倒在那座木台上。

  他的意识还在,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四肢,只能惊慌地转了转眼珠,看到秦鹤眠竟从自己身后走了出来——而站在旁边的那个秦鹤眠,竟像影子一样消失了。

  舟向月语气惊慌:“秦老板,你做了什么?”

  秦鹤眠轻声一笑,“一点障眼法的小把戏罢了。你还是太嫩了点。”

  他走上前来,开始搬动舟向月的四肢和身体,让他趴在那座木台上。

  像个祭坛的木台正好可以让他整个人趴在上面。

  舟向月动弹不得,只能动嘴皮子:“你想做什么?”

  “都看到了,还不明白么?”秦鹤眠奇怪道,“你不会不识字吧。”

  “……”舟向月磨了磨牙,“我只是看字有点慢。”

  秦鹤眠竟笑出了声:“没文化会吃亏的。这还不明白么?夺胎,换骨,我已经都集齐了。”

  “换骨,药骨——在上面。”

  “夺胎,血胎——”

  他突然出手,手中一把匕首猛地刺入祭坛上之人的后颈!

  “……唔!”

  舟向月只来得及哼了一声,刀尖深深扎透血肉,鲜血四溅。

  他痉挛了两下,从嘴里溢出一大团血沫,微微抽搐着不动了。

  秦鹤眠并未大意,将匕首在血肉中旋转了一圈,更多的鲜血喷涌出来,在木台上缓缓洇开,覆盖了上方一滴滴坠落的鲜红液体,随即被周围如同活物一般的藤蔓一滴不漏地吸收了进去。

  他这才抽出了匕首,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像别的蠢货那样,先把所有的秘密告诉你,然后让你有机会反杀么?”

  他甩了甩匕首上的血,又轻蔑地把它放到木台上的尸体衣服上擦干:“只有死人能知道我的秘密。”

  话虽这么说,他也并没有开口告诉这具尸体他的秘密。

  他只是取出一张白符,贴在尸体的后颈上。

  白符毫无反应,转眼就被鲜血染透了。

  秦鹤眠一时竟有些诧异,“魂魄这么快就消散了?这么虚弱啊。”

  按理说,□□刚死时,人的魂魄还会在里面停留一会儿,直到身体彻底冰凉僵硬,才会慢慢消散。

  他贴的那张符是驱灵符,如果肉身内尚有魂魄,驱灵符会无风自燃,将尸体里的魂魄驱逐出去。夺胎换骨法里,血胎提供的是新的□□,所以自然要把躯壳里的魂魄赶走腾地方。

  但这位无名氏小兄弟的魂魄也太弱了,甚至比他之前见过的一个丢了一魄的人更弱,居然刚死就消散了,还浪费他一张符。

  秦鹤眠心中冷笑,果然是徒有虚名,炒作的手段远远厉害过他的真实实力。

  他又仔细地调整了一下尸体的位置,让上方滴落的清透红色液体刚好滴在尸体后颈狰狞的伤口上。

  滴嗒,滴嗒。

  液体滴落在那道深深的伤口上,在苍白皮肤上溅起破碎的血迹,仿佛一朵朵泼溅的红色问冥花。

  但滴进那道伤口里的液体,仿佛被无声地吸收了。

  秦鹤眠仔细地看着这一幕,随后取下悬吊在空中的那只酒杯,一仰头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下一刻,祭坛上的茂密藤蔓上蓦然开出了一朵朵妖冶至极的血红问冥花。

  一朵问冥花突兀地在他手心盛开。

  “叮!恭喜境客秦鹤眠集齐境灵碎片,合成境灵【血生花】!”

  清脆的提示音在空中响起。

  秦鹤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反手握紧了那朵问冥花。

  他整个人仿佛置身云雾之上,如见极乐。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充沛的炁在体内流转,漫溢过每一处神经,迸发出无与伦比的轻盈与舒畅。

  就好像他是一棵树,在这一刻开出了满树的繁花。

  从刚才就隐约弥散在空气中的暗香忽然变得浓烈而清晰。

  那种奇异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让秦鹤眠不由自主地忘却了一切,只想循着香追寻过去——

  香气是从空气中滴落的血液中散发出来的。

  他陶醉在这种无比诱人的芬芳中,鬼使神差地拿起杯子,探到空中,去接一滴滴落下的、宛如神秘宝石般闪烁着璀璨光芒的鲜红液体。

  一张符“啪”的一声贴在了他后颈上。

  秦鹤眠还保持着那个迷醉的神情,好似沉浸在一场美梦中尚未醒来。

  但他的手指却不由自主的一松,那朵鲜红的问冥花打着旋儿掉落。

  在落地之前,被另一只惨白不似活人的手接住。

  鬼魅般无声无息出现的人影出现在秦鹤眠身后。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血生花!】”

  无名氏耳边响起提示音。

  他收拢手指,将那朵花虚虚拢在手心,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指尖接了一滴自空中滴落的血珠。

  随后,他蘸着这滴血在秦鹤眠的后颈上勾画起来。

  诡异符咒很快就画完了。

  最后一笔结束,他轻而缓地移开手指,手指与皮肤竟拉出了一条细细的透明的血丝。

  宛如一条血红的傀儡丝。

  但下一刻,这条血丝无声崩断,碎裂成一片细微的血雾,倏忽消失不见。

  “嗯?”

  舟向月疑惑地想,为什么不行?

  按理说,他现在的法力已经恢复了一些,应该可以可以用血墨画傀儡丝……是因为秦鹤眠实力太强了吗?

  等等。

  他狐疑地看了看秦鹤眠依然沉醉的脸色。

  他的血墨傀儡丝可以在无形中控制别人,但前提是这个人神智正常。

  难道说问题不在他身上,而在秦鹤眠?

  ……他疯了?

  舟向月不由得挑起眉。

  秦鹤眠从头到尾没做什么别的事,他只是完成了夺胎换骨法,集齐了境灵。

  刚才算计他时还明显头脑在线,结果现在就突然疯了?

  莫非……

  舟向月心头一道亮光闪过。

  原来,食客集齐境灵的陷阱在这里。

  他不由得心下暗笑,抬手撕掉了秦鹤眠后颈上已然没什么用的迷魂符。

  接着,他把祭坛上无名氏的尸体翻下去,把秦鹤眠推倒在上面。

  刚才秦鹤眠算得上十分谨慎小心,是真的把无名氏给杀了。

  可惜,秦鹤眠不知道他还能再开一个马甲。

  死人当然不能开马甲,是活人开的。

  舟向月摆弄着他的身体,冷笑一声:“这么喜欢血胎,就自己做血胎试试吧。”

  秦鹤眠来找无名氏做血胎其实很正常,毕竟用来夺舍的血胎自然是越强越好,但如果找郁归尘那样比他强太多的,他自己的安全又得不到保障。

  秦鹤眠开出的纯金问冥花第二多,仅次于郁归尘。

  所以他的第一选择,自然就是排在第三的无名氏。

  此前,舟向月从魇境给的提示里隐约猜出除了药骨以外,食客还需要另一个人的身体,才能完成“用药”,集齐境灵。

  但他遇到一个问题——大概路径猜出来了,但他不知道具体怎么操作。

  好在,有一个人大概率会知道。那就是秦鹤眠。

  秦家养药骨,秦鹤眠作为家主当然是幕后之人。

  这个魇境很明显围绕养药骨而生,现实中养药骨的做法,大概率在魇境里也是一样。

  与其自己辛辛苦苦找线索,不如抄知情人秦鹤眠的作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集齐境灵时,他的名字会被全魇境通报。

  虽然“无名氏”这个名字已经是一层保护,但这个马甲还有很多用处,自然是越谨慎越好,从头到尾都当个没有亮出身份的神秘人最好。

  舟向月刚刚调整好秦鹤眠的身体,就听门口轰然巨响,爆燃起火光!

  不好。

  他心念电转,一把将秦鹤眠推下了祭坛,随后用他手上那个集齐了的境灵,瞬间破境离开了。

  集齐境灵是破境的途径之一,只是这种方法只能让拿到那个境灵的境客一个人离开。

  无名氏的身影刚刚从房间里消失,门口就轰然打开,几个人影冲了进来。

  他们一进来,就看见了斜靠在祭坛边眼神迷醉的秦鹤眠,以及地上一具已经没气了的尸体。

  乔青云认出,那具尸体这是之前洗髓宴上开出花第三多的人。

  他们甚至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秦鹤眠!”她怒道,“你干了什么?!”

  与此同时,付一笑焦急地叫道:“钱多?钱多你在哪里?”

  郁归尘一个箭步来到依然在滴落血液的那片纱幔之下,手起剑落。

  一个东西骤然从上面滚落,被郁归尘稳稳接住。

  那是一具瘦弱的身体,被残忍地双手反剪在背后,倒弓着紧紧捆绑起来。

  他的心口位置深深插着一支极细的铁管,边缘是极为尖锐的切口。

  鲜血沿着铁管,从里面一滴滴滚落出来。

  没有了底下承接的酒杯,这些血液就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被捆住的药骨紧闭着眼,气息微弱,脸色异常苍白。

  付一笑也赶了过来,“钱……呃?”

  他不太确定:“这不是钱多吧?怎么好像是……”

  好像是那个扮神的涅槃骨呢?

  似乎是被这突然的变故唤醒了,郁归尘怀里的人缓缓睁开眼。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极长,无数片透明的纱幔如雾气一般在他们周围飘落,遮盖住幽幽的红色烛光,让这一幕仿佛梦境。

  舟倾靠在郁归尘怀里仰起头看进他的眼睛,目光平静。

  他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但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郁归尘几乎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他低下头去,凑近怀中人的面颊。

  此刻他们隔得这么近,脸颊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一个灼热,另一个则近乎冰凉。

  他终于听清了舟倾在说什么。

  他说:“杀了我吧。”

  “我就是境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