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一场混乱结束,李婳声几人藏在附近正在担心,就看见无名氏没事人一样回来了:“走吧。”

  几人松了口气:“大佬,你听见刚才客栈里的声音了吗?发生什么了?”

  舟向月:“不知道啊,大概有人打架斗殴寻仇吧。”

  李婳声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幸好幸好,我还以为是有境客杀人了……没想到这么和平的小城里还会打架斗殴。”

  似乎是嘲讽她的话一般,“咚——咚!”

  清脆的梆子声传来,是入夜落更的声音。

  原本灰白色的天空转眼便黑了下去。

  远近的房屋燃起不祥的火光,惨叫和摔打声传来。

  李婳声:“……”

  她居然忘记了,这个魇境还有该死的黑夜,夜里是血腥至极的屠杀。

  好在几人经历过刚进魇境的第一夜后,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他们立刻趁着夜色混进了黑暗之中,迅速找好了隐蔽地。

  同一时间,舟倾身体的舟向月也从一片混乱的客栈后角落里悄悄地爬上了屋顶。

  虽然夜晚是血腥的屠杀,而且无法使用任何道具法术,但除了刚进魇境时有些猝不及防之外,只要提前找到一个隐蔽的地点,躲过危险并不是很困难。

  只是这个天黑落更的时间,似乎并不按照一般的天黑时间来。

  只要他们还需要出门去探索,就可能遇见在外面突然天黑的状况,需要格外小心。

  舟向月趴在屋顶上,听着屋子里此起彼伏的尖叫和物品砸碎声。

  从这里能看到河对岸的远处也亮着不少火把,一户户人家被砸开门,里面的人被拖出来砍死,头骨堆在一起,倒上油燃起篝火。

  屠杀者像是一支残忍嗜杀的军队,穿着风格奇异的衣服,长袍、腰带、尖顶帽子,舟向月看着很是陌生,不知道是哪个偏远部族的风格。

  会是那个传说中嗜血成性的曼陀宫主血明王的部下吗?

  火光幢幢间,他听见尸体堆旁边有人在说话。

  “骨头都割下来了吗?”

  “割下来了!”

  “好好好,要找到最美丽的骨头,回去献给宫主大人!”

  舟向月思忖道,看来确实是血明王的人。

  不过,不是说坎城的城主已经投靠了他么?他为什么又要杀掉一城的人?

  莫非是坎城墙头草又投靠了别的势力,等到曼陀宗重新掌控这片区域,就屠城以示警告?

  舟向月回想起自己之前对曼陀宗的一点不多的了解。

  他生前还没有曼陀宗这个存在,所以有关曼陀宗的信息全是听说或从史书里看来的。

  曼陀宗兴起于大约三四百年前,在一百多年前曾盛极一时。

  一百多年前是一个极为混乱的年代,各地都不太平,许多妖魔鬼怪也一改此前数百年低调蛰伏的做法,公然盘踞混战、袭击残害黎民百姓。

  那是玄学史上一段乌烟瘴气的时期,从记载来看,仅次于一千年前断生魔和邪神存在的黑暗年代。

  五花八门的各种阴邪门派层出不穷,各大力量血腥争夺势力范围,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曼陀宗和那时刚刚一飞冲天的千面城,另外数得上名的至少也有几十个。

  一千年前虽然出了两个凶邪榜上排在最前面的存在,但毕竟只有那两个,玄学界集中力量擒贼先擒王,就解除了大半祸患。

  而一百多年前,玄学界几大门派几乎已经无法应付那样多点爆发的混乱局面,只能尽己所能保护平民。

  好在随着千面城主丧魔不知愁伏诛、曼陀宫主血明王隐没,那段混乱的日子最后还是成为了历史。

  舟向月正在费力地回想课上学的历史,忽然听到屋子后面有人问:“找到那位大人了吗?”

  “没有。”

  “好吧,继续找!宫主的命令,一定要找到他。”

  接着是几人远去的脚步声。

  舟向月想,他们这是在找哪位大人?

  曼陀宫的什么高层吗?

  可惜他竖着耳朵又听了许久,虽然能听出确实有人在到处问“找到那位了没有”,但一直没人说出到底在找谁。

  后来舟向月也失去了兴趣,这找的大概率就是和血明王有关的某个人吧,跟他有啥关系。

  他翻了个身躺在屋顶上,望着被熊熊火光映得一亮一亮的天空,又把手腕凑近到眼前来,晃一晃那个救了他一命的金色小铃铛,打量上面的裂痕。

  看起来,郁归尘应该是把自己灵力凝聚在里面,给他当护身符用了。

  只是也没跟他说一声,耳朵依然还像当年一样不长嘴。

  不过,这玩意当年舟向月自己就研究过。

  他想着自己反正要先死一死的,要不就提前给重生后的自己弄几个保命的东西,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比如像现在这样重生成了一个弱鸡,可以用来自保。

  但他很快发现,这东西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凝聚灵力再灌注进入无生命的器皿里,是一件耗费极大的事,就像是用瀑布往塑料瓶里倒水,一定会洒掉绝大多数的水。

  而无生命的物品凝聚灵力后,被动触发的实际使用效果也很差,大概只能使出原本力量的十分之一还不到。

  更麻烦的是,灵力是活物生发出来的,哪怕凝聚的法术再高超,也会慢慢地向外逸散——也就是保质期没多久的意思。

  他就算一千年前自己做几个护身符,现在也早就用不了了。

  因此他最终作罢,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吧,他运气向来很好的。

  ……

  舟向月思忖着,就他刚才感受到的那一刀的杀意和威力来说,这样的高手在整个玄学界也该排得上名,大概率真是无赦道主李黔骨本人。

  嗯,这是舟倾的排面。

  不过,自己手腕上这么不起眼的一只小铃铛居然能挡下那么一击,很难想象郁归尘为了做出这么个玩意来,到底浪费了多少灵力。

  舟向月眯着眼看那只长着圆耳朵和“王”字的小铃铛,心想郁耳朵如今真是大佬了啊,挥灵力如土了。

  他究竟是为什么对舟倾这么好呢?

  舟向月自认为还是挺了解郁耳朵这人的,他虽然容易心软被骗,但绝不是滥发善心的大圣人,更何况被自己狠狠地骗过那么几次,怎么也得留下些心理阴影,长长教训——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随便捡个不知底细的人回来就掏心掏肺,为他做出这么多牺牲。

  而郁归尘对他,或者说舟倾,显然超出了普通路人相遇成为师徒后的那种正常关心程度。

  原先他的猜测是,因为郁归尘之前死了一个徒弟,如今这个徒弟和之前那个挺像,于是他把当年对尘寄雪的亏欠和愧疚投射到了现在的舟倾身上。

  但如今他发现了这个小铃铛护身符,又觉得这个猜测不太对。

  虽然逻辑上似乎也说得过去,大佬怕舟倾这么个弱鸡又像此前的尘寄雪一样死了,所以给他弄一个可以保命的护身符。

  但还是有地方说不通。

  比如说,郁归尘给他系上这只铃铛的时候,他还没拜他为师呢。

  连名分都没有,搞不好是给别人养徒弟,那他这么贷款弥补对徒弟的愧疚,是灵力多了烧得慌吗?

  ……哦,如果郁耳朵灵力失控爆发,那还真是烧得慌。

  舟向月被自己这个冷笑话给逗笑了。

  不过,鉴于他之前推测出舟倾其实失去了一些记忆,那么或许郁归尘此前还真的和舟倾这个身体原主有过什么接触,这么做也是因为原主的缘故。

  这也是一种可能性。

  啧,自己死后,郁耳朵的经历还蛮丰富的呢。

  但再加上尘寄雪那奇怪的死亡因果线,以及其他种种疑点,舟向月直觉不是这么简单。

  总感觉之前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他不知道的事情,对郁归尘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他想着想着,夜空忽然亮起来。

  舟向月转头一看,原来是河对岸一栋鹤立鸡群的气派建筑被点着了,火光冲天。

  那个建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城主府。

  舟向月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地好像还眯了一觉,终于听到了五更的五声梆子响。

  他一下子清醒了。

  往下一看,夜晚的屠杀迹象果然已经荡然无存,蝴蝶谷里再次迎来了全是墙灰脸死人的平安白天。

  很好。

  在昨天李黔骨公然“杀”了他之后,他如今已经是个正经的死人,也就不必再在客栈干活了,去做什么都可以。

  唯一的危险,就是再次遇上李黔骨或是秦家人,被他们发现自己还活着。

  如果是带着问鬼神法器的那个无名氏马甲,还有与李黔骨一战的实力。

  但舟倾的这个身体依然是那么孱弱,如果遇上的话,恐怕必死无疑。

  为此,他需要一个保护的伪装。

  在蝴蝶谷的白天,装扮成什么样,可以保证他不被李黔骨或别人发现呢?

  舟向月嘴角勾起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

  ***

  “你们看,蝴蝶变多了,”李婳声道。

  几人都抬头看去。

  的确,昨天他们还不怎么能看到蝴蝶,只有在那个黑衣女鬼出现时,白蝴蝶才随着她出现。

  但今天,他们尚未看到任何黑衣女鬼的踪影,但已经能看到三三两两的白蝴蝶在周围飞舞了。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要么是因为昨天有不少人像魏觉那样,用自己的血肉“种”出了新的白蝴蝶,要么是白蝴蝶本身数量就在变多。

  在魇境里探索很难不受伤,这些白蝴蝶就像是隐藏的地雷,可能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时刻要你命。

  几人都忍不住靠无名氏近了一点,心想可一定不能把有法器能引走蝴蝶的救命大佬跟丢了。

  郑始第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自己的胳膊。

  或许确实是因为被蝴蝶咬的严重程度不同,他的胳膊就只是鼓起了一个小小的硬块,然后冒出芽尖,开出了一朵白色小花。

  那朵花变成蝴蝶飞走后,从肉里钻出来的藤蔓就枯萎了。

  虽然有点吓人,还疼得要死,但万幸还不至于真的要命。

  倒是李婳声近距离看到他胳膊上长出的那朵花后,说这花长得好像野姜花啊。

  另外几人没见过姜花,李婳声就给他们大体描述了一下。

  野姜花也叫蝴蝶姜、夜寒苏、白蝴蝶花,就是因为它长得很像栖息在枝头的白蝴蝶。

  不过野姜花香气馥郁,花的枝干茂盛而青翠,并不是藤蔓植物。

  这个魇境里满眼都是枯萎的黑色藤蔓,没有一丝绿色,也没有花香。

  郑始第问道:“大佬,今天我们去做什么?”

  俨然一副唯无名氏马首是瞻的架势。

  舟向月:“你们有没有听到传言,说黑衣女鬼杀了一家人?”

  几人恍然大悟:“啊对,好像确实有听说……路上很多居民都在说这个事。”

  舟向月点头:“我们先去那户人家看看。”

  昨天他亲眼看到了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的黑衣女鬼,发现在众人退避后,她似乎并不会主动攻击人。

  这样的话,之前传言被她杀害的那户人家就值得去察看一下了。

  这个地方原本叫“坎城”,魇境却称这里为“蝴蝶谷”,白蝴蝶和黑衣女鬼很显然是这个魇境里十分关键的角色。

  这家人,或许与这个女鬼有什么渊源。

  ***

  秦方正、孙谭和钱多一道,从客栈门口走过时,正听见老板娘在跟那个人贩子韩三儿说话:“你记得不,昨天那个把女儿卖到城主府的男的?”

  “记得啊,怎么了?”

  “他拿了十两银子,又去把他女儿赎回来了!”

  韩三儿大为惊奇:“他哪来的钱?我听说他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所以才卖女儿的啊。而且城主府居然也同意让他赎回去了,真稀奇。”

  “所以说这好运气扑通一下就能把人砸趴下呢,他们那两口子卖了女儿翻来覆去难受了一晚上,结果今天忽然就捡着了一大笔钱,不多不少正好八两,加上家里还有几两的余钱,忙不迭地就去把女儿赎回来了。”

  “城主府也通情达理,听他们说了缘由后,真让他们把女儿领回去了。”

  韩三儿啧啧称奇:“我干这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这事。天上掉银子啊,啧啧啧,哪天我也有这好运气就好了。”

  钱多几人没怎么留心听,走进了挤挤挨挨的小城街巷里。

  这里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忙碌的小城,除了几乎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黑白色调、所有居民的皮肤都白得像鬼一样,一切井然有序,生活气息浓厚。

  几人在七拐八弯的小巷子里走了一段路,看到的全是这样平平无奇的市井烟火景象。

  孙谭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吞吞吐吐道:“少爷,我们这么一路瞎走也不是个办法吧?李道主手上有个指灵匣,跟着他说不定可以……”

  钱多听到“李道主”三个字,当即目光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孙谭不敢说话了,心知钱多这是真的生气了。

  唉,谁叫他是下属呢,连秦家本家弟子都不是,还是外门弟子。触了预备家主的霉头,他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孙谭腹诽道,怪不得家主专门叮嘱过与舟倾有关的事不要让预备家主知道。到底是年轻,他怎么能这么意气用事呢?

  他的余光忽然瞥到不远处墙角上张贴的一张泛黄的纸,目光一凝:“那是张通缉令吗?”

  就在这时,锅碗瓢盆打翻的声响和压低的尖叫声传来:“那个女鬼来了!!”

  就像是瘟疫出现了一样,小巷子里所有的人影慌忙退避,一道道打开的门窗砰砰地关上,一眨眼就变成了一条空荡荡的巷子,唯有白色的蝴蝶翩翩飞舞。

  孙谭几人见识过黑衣女鬼路过的恐怖,也赶紧找到一个岔路口跑了。

  嗒,嗒,嗒。

  一道拖得长长的影子落在逼仄安静的小巷子里,戴着遮面黑色帷帽、穿着黑色长袍的身影缓缓走来。

  随后停在了那张通缉令面前。

  此刻,好几个画面的弹幕发出了灵魂疑问。

  【奇怪,怎么会同时出现两个黑衣女鬼?】

  【啥,还有一个黑衣女鬼吗?在哪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真的服了,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有一个是冒牌货……】

  【???】

  【卧槽?这是哪个脑洞鬼才想出来的主意?】

  【仔细一看还真是,这个黑衣女鬼帷帽和长袍的样式好像和那一个有点不一样,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有点弱】

  【永远会被老婆笑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黑衣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