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从梦里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镜子前。

  窗外的天空依旧昏暗阴沉,但已经隐隐可见曦光。

  她怔怔地回想起自己刚才梦里快乐调戏弟弟的经历,感觉一阵冷意渐渐爬上脊背。

  就在这时,镜面突然如水一样波动起一圈圈涟漪。

  下一刻,一个头大身子小的畸形鬼童脑门上贴着张歪歪的符纸,从镜子里爬出来,“咚”的一声掉在地上。

  祝清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鬼童恶狠狠地一把撕掉了脑门上的符纸,抬起头来。

  可在看到祝清的那一瞬间,他满是血丝的眼珠里泛起一丝疑惑。

  “祝凉?”鬼童歪了歪脑袋,“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说会留下来陪我玩的吗?”

  祝清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按捺住疯狂的心跳,模仿祝凉冷淡的声音:“阿元,我迷路了。”

  “迷路了……”鬼童疑惑地重复道。

  “对,”祝清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情,蹲下来看着他,“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你能带我回去吗?”

  ***

  舟向月发现,洛平安或许是因为在第一晚跟着鬼童进镜子玩过捉迷藏的缘故,竟然可以爬进那个“鬼童快乐镜”碎片,被他随身带着。

  他摸了摸洛平安的脑袋:“那你就在里面待着吧,外面很快就会一片混乱,免得把你丢了。”

  洛平安很听话地在镜子里待着了。

  此时舟向月拿到了三个境灵碎片,腾出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新拿到的境灵马甲的附带神通。

  可惜的是,一般能找到说明的地方一片空白,只有一小行字:此境灵神通与最后一片碎片紧密相连,需取得最后一片碎片方可唤醒。

  好吧。

  最后一片境灵碎片。

  此时他只差最后一片境灵碎片就会集齐境灵,视野里的一个方向亮起淡金色的光芒,指引他最后那片碎片的方位。

  那光芒指向的是围屋天井中央的祠堂。

  舟向月沉思片刻。

  天快要亮了。

  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都醒了,郁归尘也应该快要发现他丢东西了……

  片刻之后。

  舟向月急匆匆地敲开乔青云的门,第一句话就是:“你们丢东西了吗?我有符咒丢了!”

  乔青云一愣,“我看看。”

  她查了一遍自己的东西,惊讶:“……我也丢了几张符咒!”

  她很快就去找到翠微山的另外几人,发现楚千酩丢了一个道具和一沓符咒,郁归尘丢了境灵碎片。

  丢东西本来是件值得警惕的事情,或许说明魇境里有隐藏的危险,也或许是隐藏的小偷。

  但他们很快发现祝清不见了。

  祝清的失踪一下子成了注意力的焦点。

  众人很快都聚到了祝清的屋子里,只见里面一切如常,火炉里的炭火灭了,桌上放着一杯还剩小半杯的甜米酒,已经凉了。

  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就好像祝清是自己偷偷走掉了一样。

  祝雪拥走到镜子前蹲下来,拿起地上的一截指骨:“这应该是她留下来的。”

  几人都看过去:“这是?”

  “这是她从小喜欢带在身边的一个玩具,一套手掌骷髅,当拼图玩的。她玩了这么多年,所有骨头都还是齐的。”

  祝雪拥面色如常道,没注意另外几人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她离开之前,扔下了大拇指的指骨,应该是情况还不错的意思。”

  舟向月想,留下大拇指就是不错,那么留下小指就是不太好?留下中指就是……咳。

  “在去找她之前,有件事得先跟你们说一下,”祝雪拥说,“我好像知道永昌围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昨晚她把那本在老族长房间找到的无字书带回去,研究了很久,也没有结果。

  不过,她发现其中有一页被撕掉了。

  昨夜大部分时候一直在下雪,直到天快要亮时,月亮才出来。

  在那道微弱的月光下,书上显示出了字迹。

  这本书名为《永昌志》,大致翻一翻,里面都是讲如何涵养家族风水,让家族长久兴旺的。

  在被撕掉的那一页前面,是这样的内容。

  “镇灾星篇”

  “有五行死绝、重叠相克、岁运并临、岁月年轮双冲之人,是为大凶命格。此大凶命格,早夭而祸及全族,乃族之灾星。”

  “若遇族中经年多灾频祸,气衰运惨,宜慎思之。”

  “然则古人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寻灾星而镇之,可保合族兴旺尊荣,赫赫扬扬,如日出东方。”

  这话或许有些佶屈聱牙,大致意思就是,有一种特定的命格大凶的人,不仅自己命途多舛,更会殃及整个家族。

  若遇家族连年祸事频发、气运衰微,便要小心,可能是族中出现了这样的大凶灾星。

  但凡事有利有弊,如果及早发现此人,将其镇压,反而可保家族平安昌盛,更胜于寻常。

  在这段文字旁边,还有老族长手写的潦草笔迹。

  “我曾家祖荫福泽,福运绵长,然苦连年灾祸。吾夜不能寐,于昨夜祈神,见神而叩拜,醒见此书于架上坠地,停于此篇。以为神谕。”

  舟向月轻笑一声:“镇灾星?怎么镇?”

  乔青云有些难以置信:“……是我想的那种邪术吗?”

  所谓镇压,大抵是将其镇于地底,以阵法符咒压制,使其永不能翻身。

  祝雪拥微微点头:“具体做法大概是被撕掉的那一页的内容。”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看族长写下的字迹,分明是对此深信不疑,决定实施的意思。

  所以,就在这栋巨大的围屋底下,镇着一个“灾星”?

  还很可能是一个孩子……

  但这么一来,围屋里的巨大阵法和房顶上那些奇怪的屋脊兽,以及夜里缠满怨气的鬼童,似乎都得到了解释。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孩子被镇在围屋底下,天长日久一定会积聚成无法排解的魇,形成魇境也不奇怪。

  可是仙童呢?仙童又是怎么回事?

  此外,还有一个几人都想到,但没人说出口的问题——

  族长在批注里写了,发现这一邪术的来由是“祈神”。

  所以……会给出这样残忍恐怖的神谕的存在,他祈求的,是哪个神?

  舟向月说:“对了,我也在族志里看到,说曾家并不是一直供奉仙童,是在与不知愁和好之后,得到他送的那面镜子,之后才开始供奉仙童的。”

  此后,曾家烈火烹油地富贵了几年,然后轰然崩塌。

  咚咚咚!

  房间门突然被大力拍响了。

  “谁?”乔青云问道。

  门外却没有回答,只是传来了一阵模糊的声音,听不清楚。

  舟向月一把揽过脸上始终在冒问号的胡喜乐,“我们去看看。”

  房间上没有猫眼,只能先看看门缝里——好家伙,看起来有好几双腿遮了光,而且在门前焦躁地走来走去,还在咚咚咚地拍门。

  舟向月把耳朵贴在门背后,听见了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那声音莫名让人联想到从活生生的肉/体上撕扯下来皮肉,然后塞进嘴里咀嚼的声音。

  有鲜血缓缓地从门缝里淌进了屋。

  舟向月对胡喜乐咬耳朵:“憨憨,等下我们把门打开一条缝——记好了,就一条缝。如果情况不好,你赶紧把门关上。”

  “一,二,三——”

  门猛然打开了。

  本来他们只想打开一条缝,但门外猝不及防的巨力轰地冲开了门,几条血肉模糊的胳膊伸了进来,径直抓向离门最近的舟向月!

  胡喜乐大惊,赶紧往回推门,然而门外那些丧尸似的东西力气大得惊人,门根本关不上!

  屋里几人也立刻冲过来帮忙。

  不过还未等他们抵达门边,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然在舟向月身边一闪,嘤嘤嘤地尖叫起来,紧接着——哐!!!

  一声巨响,那小身影生生把门给砸上了。

  伸进来的几条胳膊应声而断,齐齐掉落在地。

  比镰刀收割的切痕还要整齐。

  舟向月定睛一看,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娇小女孩双手顶在门上,头上是乌黑的齐耳短发,右耳朵缺了一小块,一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睛乌溜溜地瞅了他一眼,顿时着火似的移开了视线。

  身后几人这才赶到,看到眼前的一幕齐齐愕然。

  等等,这位巨力壮士是……

  “嘤!”那女孩仿佛被他们的目光点着了一样,一只手拎领子跟拨韭菜似的扒拉开舟向月,就挤到了他和门中间的那一小块角落里,躲避众人的目光。

  舟向月:“……”

  他用别人都听不到的音量对她说:“你可以变回去,揣口袋里他们就看不见你了。”

  那双眼睛看得眼熟,他看到小女孩残缺的耳朵,才想起来这大概是那只社恐小熊猫。

  小女孩恍然大悟。

  下一秒,她就变成了一只小瓦猫,被舟向月一伸手薅起来,塞进了口袋里。

  “这是我家……小宠物……”

  舟向月回过头,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比较怕生。”

  哦……原来如此。

  众人点点头:“好厉害。”

  可是再看到地上掉落的四五条手臂,他们又齐齐沉默了。

  ……谁家小宠物是这种一力降十会的壮士啊!

  胡喜乐看着一地血淋淋的胳膊,呆呆地想:好……好厉害。

  舟向月轻咳一声,“我刚才看了一眼,围屋里的居民好像都已经变成了游尸。”

  游尸是僵尸的一种,毫无理智,到处游荡,互相撕扯彼此身上的皮肉,撕下来就大口啃咬,啃得满嘴满脸鲜血淋漓,有的人被啃得深可见骨了,依然在跌跌撞撞地走着。

  从刚才开门时他们的反应来看,这些游尸会攻击生人,而且力量不可小觑。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门外已经从“咚咚咚”地拍门变成了“哐哐哐”地砸门,那扇木门在大力的撞击下掉下一片片灰尘,看起来岌岌可危。

  楚千酩暗骂一句,怎么跟丧尸围城似的!

  郁归尘说:“去祠堂。”

  “啊对,我同意,”舟向月道,“最有可能找到那个被镇的‘灾星’的地方,应该就是天井里那个祠堂吧。”

  众人纷纷同意。

  围屋是个巨大的完整的圆,祠堂坐落于整个阵法的最中心。如果这个围屋里真的镇压了一个人,十有八九就在那里面。

  而且,他们中还没有人见过祠堂最中心那个位置的景象。

  “居民都发生了异变,或许是因为阵法的哪个位置被触动了,也可能是因为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乔青云道。

  此时,祝清和祝凉都下落不明,得赶紧找到他们。

  也必须尽快破境,不然这里很可能会变得异常危险。

  “但看外面那些变成游尸的居民已经不再是普通人了,被他们抓伤都很危险。”乔青云苦恼道,“去祠堂的路上全是这种玩意……”

  郁归尘:“我去开道。”

  “不行!”祝雪拥和舟向月同时开口。

  几人不由地看了一眼舟向月。

  祝雪拥冷冷地瞥了郁归尘一眼:“你已经灵赋透支了,别忘了你是有前科的,不要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我们也不是没长手长脚。”

  郁归尘抿紧了唇。

  舟向月心想,大师姐果然还是那么霸气,可以治住所有人……不过郁耳朵的“前科”是怎么回事?

  当然现在不是问这个的好时候,而且他们都在看自己,或许是觉得一个外人在这时候插插话很奇怪。

  舟向月开口:“魇境里最厉害的一般是境主。按我们的推测,境主大概率就是被镇压的那个‘灾星’,就在祠堂底下。这些满屋子游荡的游尸虽然多,但也算不上多么阴邪,而且并不聪明。”

  “玄琊君肯定是我们之中最厉害的了,所以你最好还是直接去对上境主,不然我们所有人可能都有危险。”

  “至于外面这些脏东西……”

  他微笑起来,“放心,我来引开。”

  翠微山的几人闻言都愣了愣。

  虽然事实就如他所说,为了不闹出田忌赛马的后果,按实力去对上各自的对手是最合理的安排,“无名氏”这几人看起来确实没他们几个能打,去开路扫杂兵刚刚好。

  但问题是,同样在魇境里,去应付这些东西可能带来的收益显然远远小于直捣黄龙对上境主的收益,何况还有两个尚未露面的境灵碎片,乃至郁归尘被偷走的境灵碎片,都很有可能就在祠堂里。

  ……这位“无名氏”真不拿他们当外人,他们心下有些感动。

  千面城主喜怒无常,和翠微山还颇有些恩怨,没想到这位城主私生子倒是和他们挺合得来的。

  人家既然愿主动让步,之后破境的所得,自然也要考虑到这一点分配才对。

  时间紧急,他们迅速商量好了简单安排,舟向月紧接着就带着胡喜乐走到门边。

  他回过头,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们一眼:“各位可要尽快破境啊。”

  然后一把打开了门。

  那些血肉模糊的游尸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声,黑压压地从门口扑了进来,令后面的几人也提起了心——

  下一刻,只见那清瘦的身影如拎小鸡似的把他们揪到一起,随后轻轻松松地抡起来,从二楼走廊上的栏杆扔了出去。

  砰砰砰!!!

  几声沉闷巨响,那些游尸重重地砸在地上,顿时吸引了在其他地方的游尸,他们纷纷向那里涌去。

  乔青云顿时目瞪口呆——原来不止宠物怪力,这个主人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力士吗?!

  把门口的第一波清扫干净后,舟向月身影往外一闪,带着胡喜乐沿着走廊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拿棍子“梆梆梆”地敲击墙壁,吸引来了各个角落的游尸。

  二楼走廊狭窄,沿路的每一个游尸都被他一拳擂到脸上,然后再一脚踹下去,神勇无比。

  他用了之前在轮回夜魇境里时,假冒千面城主从郑始第那里搜刮来的【大力金刚忿怒符】。

  效果:1分钟巨力,你会神勇无比、力大无穷。

  后遗症:3分钟弱鸡中的弱鸡,你的身躯将极其脆弱、轻薄如纸,甚至一阵风都能把你吹起来。

  一拳一个,好爽!

  这符可真好用,舟向月想着,下次要再找郑始第进点货。

  眼看屋门外的游尸真的都被“无名氏”清理掉了,翠微山的几人也没犹豫,径直冲向了天井中央的祠堂。

  整个围屋里的游尸几乎都被无名氏那边梆梆梆的声音吸引过去了,他们悄然翻到一楼,从祠堂门口进入。

  没想到,刚一掀开门口的草珠帘,数百道竹箭如蝗雨般嗖嗖袭来!

  那竹箭雨实在是太多太密,同时从四面八方袭来,速度又极快,用武器或符咒根本阻挡不住。

  楚千酩眼瞅着一支箭直冲自己面门而来,连害怕都没来得及,只感到有风声破空——

  突然,那支箭在他面前数寸骤然爆成了一团火球!

  不只是那支箭,四面八方飞来的几百道竹箭齐齐在空中爆成了火焰,火海转眼间就化成灰烬,纷纷坠地。

  祝雪拥一惊:“郁燃!”

  你不能再像这样毫无节制地用灵力了!

  可就在这时,一个彩衣人影从祠堂深处冲过来:“仙童在上,岂容尔等在此撒野!”

  郁归尘手起剑落,直接把他给切了。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对祝雪拥道:“抱歉。”

  紧接着就往祠堂深处大步走去。

  纷纷扬扬的火雨在他身后落下,宛若燃烧的星河倾泻,而他并未回头。

  祠堂中心是一层层遮起的帷幕,可以看见中间一座高台,隐约可见上面一个身影。

  仙童竟然在此等变故之中依然安坐其上,仿佛在静静等待他们的到来。

  郁归尘几步就走到了祠堂里遮起的帷幕前,把帷幕一掀。

  只见帷幕后,是一座莲台。

  但上面空无一人,根本没有仙童的的身影,只有一尊半人高的铜制神像。

  神像脚下铺开了一张纸,上面有字迹,旁边还有笔墨。

  ——因为神像塑得比真人小,若是透过层层帷幔,这神像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孩子的身影,无论外面有何变故,依然安坐莲台之上。

  看见那尊神像的时候,楚千酩脑子里轰的一声,浑身鸡皮疙瘩都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但也有种靴子总算落了地的破罐子破摔感。

  他从一进魇境就开始疯狂预感的恐惧成了真——

  这里特么……居然也和“那位”有关系。

  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啊!!!

  众人皆知,邪神无邪君以迷惑人心出名,其在民间的常见形象多偏亲切柔和,令人如沐春风,引人放下戒备,甚至奉之为神。

  其他神祇常有的庄严甚至威严法相,于那位来说,甚是少见。

  现在莲台之上的神像,便是他为数不多的凶相。

  是个红衣立像,面戴一张狰狞粗犷的傩狐面具,右手持剑。

  这是邪神的唯一一个持剑法相,名为“不二”,即以他手中剑为名。

  此持剑法相多用于化煞辟邪,但也有一个为数不多的邪神信徒才知道的功用——

  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