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邪神装成救世主【完结番外】>第122章 冷暖(2更)

  平日几乎从不交谈的国师忽然对自己说话,而且一开口便令人不悦。

  郁燃一怔,随即一敛眉:“我并无异样,多谢国师大人挂怀。今日课业繁忙,我尚需回去温习功课,还请国师大人见谅。”

  觉空真人站在藏星阁门前的台阶上,闻言居高临下淡淡地看他一眼,停顿半晌才开口:“无妨,殿下请便。”

  若是换了其他人,恐怕会听出国师的言外之意,赶紧祈求他的宽恕。

  但郁燃是谁?

  他本就不喜更不信任国师,于是只是再度对国师一礼,便面色平静地转身离开。

  郁燃走进寝殿时,正看见榻上层层叠叠的软被之中露出一只毛乎乎的小脑袋,小耳朵尖尖地立起来。

  小脑袋上水灵灵的黑眼睛滴溜溜地到处乱转,一副鬼灵精怪的模样,倒是一点也看不出前夜有气无力病恹恹的样子。

  郁燃上手摸了摸阿倾的脖子,果然温温软软,不似昨晚那样烫手了。

  小狐狸很是乖觉地舔了舔郁燃的指尖,被他挠了挠下巴,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看来这小狐狸皮实的很,烧着捂一晚上,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

  既然小狐狸没事,郁燃便放下了心。

  他吩咐思之在地上放了两碟清淡温热的糖蒸酥酪与糯米糕,又放了一小碗温水,随后便一刻也不耽搁,展开书卷开始温书。

  谁知右手刚拿起笔,原本在一旁吃点心吃得正高兴的小狐狸瞥了他一眼,随即便一个箭步窜了过来,三步并做两步,竟直接扒拉着郁燃的衣摆蹿到了他腿上。

  “嗷呜呜呜!”阿倾冰冰凉凉的鼻头蹭着郁燃的手,将他的手顶翻过来,露出手心红肿的印子。

  小狐狸焦急地哼唧着用鼻头蹭他的手,好似担忧地问他:怎么回事?

  郁燃收回手,用另一只手安抚地摸摸阿倾后颈的绒毛,面色平静:“没事。”

  他往常上早课抽查功课从无错漏,但昨晚忙着照顾小狐狸温书不够熟练,加上几乎一夜没睡,破天荒地答错了太师的问题,因此被打了戒尺。

  郁燃自认罚得有理,他无话可说。回来确认了阿倾没事之后,他就得赶紧把昨日落下的功课补上。

  可是小狐狸却不依不饶,呜呜呜地哼唧着要舔他的手心。

  郁燃:“阿倾,我要温书了。你到别处去玩。”

  “嗷呜。”小狐狸用冰凉的小鼻子蹭他的手。

  “阿倾,听话。”郁燃的声音严肃了一些,伸手推开它。

  狐狸太小一只了,郁燃不过是轻轻一推,便把它给推了个趔趄。

  毛团子回过头,仿佛难以置信郁燃这么粗暴对待它一样,水汪汪的黑眼睛控诉地看了他一眼。

  郁燃一僵。

  他不是故意的……

  然而小狐狸转身就跳下了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郁燃在桌前呆坐片刻,低下头开始温书。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阿倾去哪里了?

  它早上起来,有没有吃点东西?昨晚病那一场,不吃点东西怕是好不了的……

  郁燃偏过头看了一眼小狐狸的水食碟,发现糕点已经换了一批,水也少了些,放心了许多。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

  等等,外面地上厚厚一层雪呢。

  阿倾是出去了吗?跑到雪地里了?

  它昨天才着凉发烧,今天若是再冻着了,会不会死?

  郁燃坐不住了。

  他得去找一找,不能让小狐狸就这么到处乱跑。

  只是他刚一转身,便看见一只蓬松白绒的雪团子连滚带爬地扑过来,看见他惊愕的表情也丝毫未停,径直撞到了他那只挨了戒尺的手上。

  一股冰凉熨帖的感觉从红肿发热的手心传来,火辣辣的灼痛感顿时消去不少。

  小狐狸哆哆嗦嗦地扭动着毛绒绒的身体,将满身的雪涂抹在郁燃的手心。

  毛团子上洁白松软的雪层剥落,露出里面濡湿的红色绒毛,仿佛一只漏了馅的豆沙汤圆。

  郁燃脑中空空地愣了半晌,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这小狐狸,是在雪地里打滚了吧?

  哆哆嗦嗦冻成这样,它还要不要命了!

  郁燃慌忙掐着小狐狸的前肢把它拎起来,轻轻地把狐狸毛上沾着的雪拍掉,然后赶紧抱着它坐到了火盆边,烤干湿漉漉的绒毛。

  小狐狸在怀里哼唧着扭动了两下,好像还不服气。

  郁燃抱紧它,把那轻微的一点挣扎都压了下去。

  这么搏斗了半天,小狐狸总算明白自己是不可能挣得过他的,叹出一口气,把毛绒绒的小下巴贴在了郁燃胸前,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郁燃低下头,看着怀里那双亮晶晶凝望他的黑眼睛,沉默半晌后低声道:“以后别这样了。”

  就这么烤干了湿狐狸。

  帝储殿下再度开始温书时,已经完全烘干的小狐狸在他身边转了两圈,然后毫不见外地扒拉着帝储殿下庄严华贵的黑色织金长袍爬上他肩膀,尾巴缠着他的脖子,在肩膀上舒舒服服地躺下来。

  雪霁时分,淡金色的日光从窗户落进来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像在小泥炉上烘化了滴落的蜜糖,柔软而浓醇。

  舟向月也在这暖醺醺的阳光下昏昏欲睡了。

  他打了个哈欠,忽然想起当年他还是这只小狐狸的时候,其实更想骑在郁燃头上来着。

  只可惜郁燃晨起后便要束发,金色的鹊尾冠将墨发束得一丝不苟,趴在上面一看就扎得难受,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趴在郁燃肩膀上。

  小少年身上有一股幽远淡雅的沉香气息,小狐狸埋首在他颈边嗅着那气息,沐浴着温暖的日光,没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他再醒来时,往往已过数个时辰,可郁燃依然是一模一样的正襟危坐姿势专心温书,完全不曾动过。

  舟向月:牛哇牛哇!

  郁耳朵当真不是人,是石头成精吧?

  其实郁燃也在想,小狐狸怎么能一觉睡这么久?

  小小活物热乎乎的气息就扑在郁燃的后脖颈上,柔软敦实的温热重量隔着衣料传来,仿佛一件厚实的围脖。

  肩膀上趴着这么一只柔软的小东西,郁燃不敢动,生怕它摔下去。

  一日一日,他就这样连续几个时辰一动不动,到了晚上便觉得肩膀酸痛。

  ……

  现在,小狐狸终于决定要主动打破寂静了。

  它蓬松的皮毛一抖,就从郁燃肩头轻轻巧巧蹿到书桌上。

  小狐狸伸个懒腰,顺势一滚,胖乎乎的小身子就躺倒在郁燃面前的书卷上摆出了一个妖娆的姿势,覆着长长睫毛的黑眼睛眨巴眨巴,勾引主人。

  郁燃:“……”

  郁燃:“墨还没干。”

  被拎着后颈又去洗澡的小狐狸:“……”

  又挨了一通洗的小狐狸一脸懵地被抱在火盆边烤干,在郁燃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哼哼唧唧。

  敏而正好送点心过来,一看这一幕便噗嗤一笑:“殿下,我跟你说,这小狐狸狡猾得很,可会顺杆爬了!”

  “上午我从屋子外面经过的时候,正好看到它头重脚轻从桌子上摔下来,我听那咚的一声吓了一跳,赶紧进来看。结果殿下你猜怎么着?”

  “它看到我之前,明明啥事儿没有的跑了好几步,结果一转身看到我了,就开始一瘸一拐哼哼唧唧的,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敏而摸了一把小狐狸的脑袋,“这小东西,摔得痛不痛还两说,根本就是故意哼唧给人听的!”

  小狐狸听了可不乐意了,一扭身子背过去拱进了郁燃怀里,连尾巴都团吧到身子底下窝着,不给她看。

  敏而乐了:“哟,小阿倾还有脾气,不许人说。”

  敏而这么一说,郁燃也想起来了。

  之前他不放心,偷偷托最相熟的太医来治阿倾的断腿。

  太医细心地给小狐狸的伤腿上了药还打了绷带,过了几日之后拆掉,告诉郁燃说这小东西不愧是天生地养的生灵,这么快已大好了,没有留下半点病根。

  可是到如今,小狐狸每每想吃什么做什么,依然时不时崴着它那条曾经伤过的小短腿在郁燃面前一瘸一拐地走,一边瘸一边哼哼唧唧,好像哪哪都有问题。

  ——当然,当它讨到自己想吃的糕点之后,瘸腿立刻就奇迹般地好了。

  直到下一次再奇迹般地复发。

  郁燃忍不住微笑起来,伸手摸了摸怀里的毛团儿。

  敏而笑嘻嘻地看着低头抚摸狐狸的郁燃,“这狐狸有灵,果然能识人,知道谁待它好。我看它可喜欢帝储殿下了!”

  “对了殿下,你可知道狐狸报恩的故事?有好心的农户救了一只受伤的狐狸,把它养好了,那狐狸后来便时时上门送鱼送老鼠,后来呀,还在一个夜晚变作了漂亮姑娘,以身相许报答他,和那农户成了一对儿!”

  “哎呀突然想起来,”敏而突然伸手揪起那条蓬松的大尾巴,把小狐狸吓得哧溜往前一蹿,整只狐狸都缩在了郁燃怀里。

  “哎呀哎呀,怎么就是只公狐狸呢?”敏而很是心痛,“可惜,太可惜了!”

  郁燃的耳朵有点发热,抿了抿唇:“野兽而已,懂什么喜欢不喜欢。它现在亲近我,也不过是本能地趋利避害罢了,谈什么报答。”

  “殿下说话总是极有道理的,”敏而笑道,“但是殿下你笑了哎!殿下,我就说你平日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可好看了!整日板着一张脸多累呀是不是?”

  “我看这小狐狸是福星,它来之后,殿下便常常笑了……”

  一晃又到晚上,就寝之时,郁燃看着已经乖觉地钻进被窝里,只在外面露出一双水汪汪大眼睛勾引他的小狐狸,哑然失笑。

  若是放在往常,他是绝对不会让这种野物上床的,更不用说同盖一床被子。

  救下阿倾的第一晚,他是因为怕高烧的小狐狸冻死,所以把它抱在怀里,在榻上坐了一夜。

  第二晚,阿倾既已退烧,在郁燃的认知里,就该像只正常的狐狸一样自己睡觉了。

  “你是一只野狐狸,我是人,”郁燃蹲下来,一本正经地教育小狐狸,“我一个人睡觉,你也应该一只狐狸自己睡觉。”

  小狐狸眨巴眨巴乌溜溜的眼睛看他,装作没听懂,一动不动。

  “……”

  郁燃继续和他理论,态度更严肃了一些,“你不可以在床上睡觉。”

  他翻来覆去跟小狐狸理论了半天,它才终于委委屈屈地同意了。

  问题顺利解决,郁燃赶紧熄了灯上床。

  他总是很难睡着,所以一向要求自己一旦躺到床上就不能动,保证尽快入睡。

  因为哄阿倾,他今天躺到床上的时间已经晚于平时了,入睡的压力更大。

  结果,他在床上躺了没多久,就听见小东西手脚并用地扒拉着爬上床来的声音:沙沙,沙沙沙……

  郁燃:“……”

  他按捺住自己起身把狐狸赶下去的冲动,心想小野兽淘气也是自然的,只要它不要碰到自己,他就不理它,问题不大。

  赶紧睡觉。

  下一刻,一只热烘烘的毛团子一咕噜拱到了他脖子旁边,还讨好地用冰凉的小鼻子蹭蹭他的颈窝。

  随后马上乖乖地团成一团一动不动,仿佛生怕因为调皮捣蛋被他扔下床。

  郁燃:“……”

  小狐狸病刚好,或许还是有些怕冷。

  只要它不乱动,就这样问题也不大。

  郁燃依然手放在身前,姿势端端正正地努力入睡。

  结果,没过一会儿,阿倾又开始不安分地试探。

  毛乎乎的小脑袋往少年的颈窝底下拱,热烘烘的气息扑在他的脖颈和肩侧。

  这小东西动作特别轻柔,仿佛怕惊醒了被窝的主人。

  可是贴得实在太近,郁燃清晰地感觉到它一阵一阵的哆嗦,不用睁眼,脑海里都自动浮现出小狐狸害怕得直往他被子里钻的可怜样子。

  ……狐狸也会怕黑怕孤单的吗?

  胡思乱想什么。赶紧睡觉!

  似乎是看他一直一动不动没有反应,以为他已经睡熟,小狐狸的动作越来越大胆,卯足了力气一定要钻进被窝里。

  左一下右一下,暖烘烘的狐狸绒毛在郁燃的脖颈蹭来蹭去,勾起一阵一阵的痒意。

  郁燃:“……”

  他忍。

  他忍忍。

  他忍忍忍……

  他叹了口气,终于打破了自己一直恪守的习惯,伸出手将被窝掀开一条缝。

  毛团子哧溜一下就沿着那条缝钻进去了,无比丝滑。

  小狐狸轻车熟路地踩上郁燃的胳膊和胸膛,窝在他胸前。

  虽然还是幼崽,但毕竟是坨实心的活物,把还没到五岁的郁燃压得要断气。

  郁燃无奈地伸手把狐狸抱下来,然后自己也侧过身,把它往怀里一塞。

  他又打破了一项原则。

  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睡有睡相,他一向睡得规规矩矩的……算了。

  小狐狸对他做出的妥协一无所知,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胸前。

  柔软蓬松的大尾巴盘起来,还伸出一只毛绒绒的小爪子搭在郁燃胳膊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郁燃抽出手,把小狐狸的毛爪子抱进怀里。

  小狐狸又抽出爪子,搭在郁燃胳膊上。

  反复数次。

  郁燃:“……”

  得,他明白了。

  这位爷的手一定要放在他的手上面。

  一人一狐终于磨合好了睡姿,安静下来。

  外面月夜寒冷的雪光映进窗子,郁燃抱着怀里软软绒绒的一团,可以听见那小小胸腔里传来的小小心跳声,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熨帖的感觉。

  他思虑重,入睡困难,也往往睡不安稳。

  可奇怪的是,这一晚的他听着胸前那怦怦的小小心跳声,竟很快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窗外有沉沉的积雪从树枝滑落,发出“哗啦”一声响。

  郁燃动了动,迷迷糊糊间碰到了怀里的毛团子。

  没想到手指刚碰到温暖柔软的绒毛,忽然被尖牙咬住了。

  郁燃:“嗯?”

  他只是淡淡地发出了这一声,手上尖锐的触感顿时松开了。

  “嗷呜~”

  小东西又像梦呓又像撒娇似的在他手指上轻啃两下,随后伸出柔嫩的小舌头,讨好地舔了舔他的指尖。

  郁燃一愣,整个人在瞬间清醒。

  那种柔软又温热的触感,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陌生了。

  那软软绒绒的一团依然缩在他怀里,小小的心跳声紧紧贴着他的胸口,随着轻微的震动传进他的心里。

  他忽然想起白天他从书堂回来时,看见敏而和思之把阿倾放在圆形的桌子中间,四周摆了各种诸如生鱼、蒸鱼、熏鸡、腊肠、蒸茄子、煮白菜、牛乳羹、绿豆糕等等各色吃食。

  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像抓周一样热闹。

  郁燃一看就知道她们在做什么了,给狐狸抓周验食谱呢。

  不过,估计两个小宫女都怕死老鼠,所以这一项没有出现在备选菜谱里。幸好幸好。

  思之在记录:“阿倾喜欢肉,但不喜生食,也不吃腊肉……”

  敏而纳闷:“唔,我听张伯说狐狸爱吃鸡,咱们阿倾却不一样,真奇怪。”

  “阿倾最喜欢什么?”郁燃走过去。

  敏而答道:“最喜欢的还是甜甜软软的糕点……”

  小狐狸一转头,正与郁燃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郁燃看见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阿倾激动地“嗷呜”叫了一声,径直跃过满满一桌子香气扑鼻的吃食,扑进了下意识张开双臂的小少年怀里。

  火一般蓬松柔软的毛团子,抱了满怀。

  “啊,不对,”敏而忍不住笑起来,“阿倾最喜欢的是殿下呢。”

  郁燃想……

  他的小狐狸,最喜欢的是他呢。

  冷寂的夜,银白月光映着清冷雪色落入窗棂,窗外在轻轻落雪。

  而郁燃怀里,抱着一只火热的小狐狸。

  在他并不长久的人生中,一切都是冰冷、庄肃、一丝不苟的。

  天长日久的教导中,他很早就明白自己的身份和使命,更知道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任何软弱与依赖都是不应存在的。

  他学得很快,做得很好。

  所有人都说,他是帝星降世,冷情冷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天生就是为山河社稷而生的。

  可是……

  这一晚,郁燃听见了胸前小小的心跳。

  那时年纪尚幼的他不会想到,很久很久以后的一切,仿佛从这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在那些寒冷的雪夜,曾有一颗小小的脆弱的心这样毫无防备地依偎着他。

  怦怦,怦怦。

  那是温热的、柔软的、满怀依恋的,只属于他的心跳。

  它曾经那样依赖眷恋他。

  此后经年,无论它对他做出什么,他最终……都会原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