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见山父子看着眼中的大肥肉嘀嘀咕咕,那个“无名氏”少年则没看他们,径直走向了翠微山那一行人。
随着他们逐渐走近,乔青云几人都抬起头来。
唯有郁归尘不知道在低头沉思什么,没有理会来人。
看清来人是谁,乔青云几人都愕然了刹那,随后微妙地对视一眼——他们都认出来了,这是被悬赏的那位“私生子”。
不过毕竟当着对方的面,他们都没说什么。
少年走到他们面前时,刚好吃完了自己手里的最后一颗糖粿。
他歪了歪头,对着祝清微笑起来:“你头顶上,好像有个小孩哦。”
祝清下意识抬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她问道:“你是说……”
少年:“我有个法器,能看见障。你头顶就有一团障,小孩形状的,好像快成型了。”
郁归尘这才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
祝清明白了少年是什么意思,顿时头皮发麻:“小孩……?”
少年却打断她的话,指指她手里捏了一路皱皱巴巴的纸袋:“糖粿放太久,花生碎潮了就不好吃了。你不吃吗?”
祝清一愣,拿起那袋糖粿:“呃……”
她有点反应过来了,“我不太有胃口。你想吃吗?送给你吧。”
“好呀,”那少年倒是毫不推辞地收下了,笑眯眯道,“那谢谢了!”
他半句话都没多说,拿着糖粿转身就走了。
几人看着他走到那个小心翼翼往这边瞅的少年和眼巴巴的小孩身边,开始和他们分食糖粿。
小孩和他一人一个吃得很开心,但那个头发蓬乱的少年好像很紧张,摆摆手拒绝了,缩着脖子窝在一旁。
乔青云注意到,郁归尘定定地看了他们好久,好像在出神。
就在这时,中央祠堂门前垂下的草珠帘发出一阵清脆的细碎声响,一对父母模样的中年男女搀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从祠堂里走出来。
他们一出来,回身就向里跪下了。
“感谢仙童救我儿子性命!我定会为仙童烧香祈福,祈愿曾家福寿绵延!”
那对夫妇和儿子感激涕零地叩拜了半天,祠堂里走出来一个身穿彩衣编草长袍的巫师,将他们扶起来后又宽慰几句,送他们走了。
周围等待的人都为他们让开一条路。
这几人经过的时候,乔青云看得真真的,那小男孩脖子上竟有一条极深极长的伤疤,血污狰狞,看起来应当是致命伤,脑袋都应该被掀起来了的那种。
……这居然没死。
她心想,这曾家供奉的是什么仙童,居然这么厉害?
而在不远处,马见山和马登山远比他们更加兴奋——他们进来得早,刚才是眼睁睁地看着这小男孩脖子上血如泉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血糊糊地被抱进去的,眼瞅着就活不成了。
没想到,不过一刻钟工夫,他就这么活着出来了!
“爸,你说这仙童真有这么灵验吗?”
马登山激动道,“进来的时候提示不是也说嘛,求得仙童一见,可以让我得偿所愿。说不定真行!那我就可以复活我妈了。”
马见山不置可否:“先观察看看。不要着急,说不定有鬼呢。”
他没有第一时间坚决制止儿子,是因为他自己其实也有点心动。
魇境是邪神造物,虽然危机四伏,步步杀机,但也确实有不少难得的机缘,不仅可以得到魇境本身的奖励,在里面获取的法器道具等东西也都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尤其是,按照以往境客的经验来说,在魇境里向神明或类似存在许愿获得的东西,通常都是真的,可以带到现实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魇境那么危险,但还是有许许多多人对此趋之若鹜,就像来探险寻宝一样。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比纯靠天赋或努力进阶还要简单一些。
更何况还有很多机缘是多么努力、多么有天赋都做不到的,那便是神明的力量。
排队等待仙童接见的人很多,他们在后面看着,又进进出出了几个。
有的是求问做生意的吉凶,有的是问种庄稼的天时,有的是遇到麻烦求仙童帮忙解决。
他们进去的时候都忧心忡忡,而出来时则喜上眉梢,在祠堂门口对仙童千恩万谢,表示要多多供奉还愿等等。
这么几个下来,周围还在等待的人群脸上的希望与企盼也越发明显。
一个多小时过去,围屋天井里除了有人出入时的说话声,基本一直保持着安静。
乔青云注意到,祠堂门口挂着草珠帘,叫人出入有巫师,那个端坐于祠堂里的仙童始终没有出声,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由巫师传话。
祝清则有些心神不宁,一直左顾右盼,想要看看能不能在人群或四周的屋子里找到祝凉,但一直没有找到。
就在这时,那个彩衣编草长袍的巫师再次从祠堂里出来,对所有人一揖:“仙童累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仙童请大家先休息。”
他说完,又站直了对人群后面道:“还未等到仙童接见的外来贵客们,我们为各位准备好了休息的屋子。会有人带你们去。”
说完,便有几个头上包着碎花头巾的中年妇女走过来,每人拿着一支蜡烛,分别带三组人从三个不同的楼梯上楼。
带无灵狱这几人的大妈还算热情:“大屋里一楼是厨房和仓库,三楼是粮库,我们都住二楼,贵客们也请住在二楼。”
舟向月手上晃荡着吃完了的两个糖粿纸袋子,一手牵着洛平安,问道:“可以不住吗?”
“啊?不住?”
大妈的语气忽然阴森起来,“不住的话,到晚上会死人的。”
胡喜乐跟在后头打了个寒战。
舟向月瞥他一眼,凑到他耳边悄声道:“会死人,又不是会死狐狸,你瞎紧张什么。”
胡喜乐:“……嗯?”
竟然好像很有道理,他不那么害怕了。
在分配房间的时候出了一点小问题。
大妈给他们指了三个房间,说一人一间。
舟向月把洛平安拉到面前,比了比小孩的个头:“阿姨你看,这孩子还不到一米二,还是个儿童,当然是和大人一起睡。我和他一间。”
大妈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舟向月这边在说话,还不忘回头观察着翠微山那边的动向,记下了他们几人的房间位置。
二楼的走廊是木质的,墙壁则是浅褐色的土墙。
一根根支撑屋顶的木头柱子间挂着灯笼,房间的门之间隔得挺密,房间想来也不大。
每扇门左右都有两个黏土做的烛台,上面是两支蜡烛,但没有点燃。
“天黑了,各位贵客早点睡吧。”大妈说着就转身走了。
她手中蜡烛的光一远去,走廊里顿时一片昏暗,甚至看不清地面和墙壁。
舟向月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竟已经天黑了。
他心想,这魇境有点意思,似乎会迷惑人的感官,让人变傻变迟钝。
他带着胡喜乐走进门,只见里面是普普通通一个房间,土墙、铺了泥的地板、简单的木头桌子和床,此外竟然还有个红泥小火炉,火炉里亮着星星点点的暗红色炭火,上面有一只小陶壶。
比较引人注意的是,房间里正对着床的位置有一面又大又圆的镜子,镜框花纹古朴繁复,镜面擦得很亮。
虽然也是十分朴素说不上多豪华,起码不算破烂,也没有霉斑,看着那小火炉,竟然还有点温馨。
舟向月长长地松了口气,这魇境里总算是有个像样点的住处了。
更惊喜的是,那火炉上的小陶壶里居然是酿米酒,甜丝丝的。
洛平安进了房间里后就好奇地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这时爬到了窗台边,忽然一声惊呼:“下雪了!”
“下雪了?”舟向月也走到窗前,惊讶地发现外面竟然真的在下雪。
说起来,这个魇境里似乎确实比外面冷不少,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只见窗外飘散着纷纷扬扬的雪,脏兮兮的玻璃上结了一层霜花。
雪雾弥漫下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但窗外是鹅毛大雪,窗里暖暖和和还有甜米酒,冷暖分明,不由得让人觉得舒服得很。
舟向月在小火炉边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米酒,对眼巴巴的洛平安道:“去,小孩子不能喝酒。”
不知道第一晚会遇见什么。
不过,睡前这杯甜米酒让他微醺,心情好极了。
***
楚千酩原以为自己在魇境的第一晚会睡不好,毕竟他紧张的时候都会睡不好。
没想到或许是屋子里灶火烧得很暖和,他居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还睡得很舒服——直到他半夜被笃笃笃的敲门声惊醒。
他迷迷糊糊抬起头来,发现门缝里透出了光,似乎是他门前的蜡烛不知何时亮了起来。
门缝透出的烛光里,有两道阴影——有人站在门前,挡住了光。
那人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不说话,也不动。
只是笃笃笃地敲门。
楚千酩梦游似的走到门前,睡眼惺忪地问道:“谁呀?”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楚千酩,我是祝凉。”
凉哥?
楚千酩赶紧打开门,发现竟然真的是祝凉。
他还穿着楚千酩前两天最后见到他时的衣服,站在他门口,面色平静无波:“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楚千酩一开始还挺高兴的,听他这句话就有些生气了:“当然是来找你啊!你怎么话都不说一声就跑了,啊?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吓得有多惨啊?!我差点,差点以为你怎么突然就……”
祝凉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说:“好冷啊。”
“……想不开寻短见了,啊?”楚千酩一愣,“你说什么?”
祝凉又重复了一遍,“我好冷啊。楚千酩,你屋子里是不是有火?让我进去烤烤火吧。”
楚千酩:“我这屋子里有火啊。你想进来烤火?当然……”
他猛地退了一步,几乎是贴着祝凉的鼻子把门“咚”的一声拍上了,“不行啊!!!”
听说鬼是要人允许才能进人门的。
他刚才差点就要让那个“祝凉”进来了,好在最后一刻突然清醒过来——祝凉从来不怕冷的好吧!
他看着似乎没自己肌肉多,其实是穿衣显瘦的类型,冬泳选手啊!
更何况祝凉和他什么关系,要是真的凉哥,要进屋哪里还会问他。
楚千酩在屋里胡思乱想,门外,那个“祝凉”还在用他越发变调的幽怨嗓音一声声道:“楚千酩,我好冷啊……我好冷啊……我好冷啊……”
楚千喘着粗气靠在门背后,感觉一阵恶寒。
他忍不住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难道我兄弟是境主?
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