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上~来~”

  鬼脸慢慢地飘落,灰紫色的嘴一张一合。

  灰白肿胀的面庞不断放大,放大,下一刻就要和舟向月脸贴脸,而他依然悬在狭窄的井壁之中,无处可逃——

  扑通!哗啦!

  舟向月终于解开腰上系着的绳子,重重摔进了井水里。

  他从水里钻出来,抹一把脸——鬼脸没有追下来,依然漂浮在井壁上端。

  鬼脸黑洞洞的眼窝里渗透出鲜血,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井底的人,拦在他上井的唯一通道上。

  “上~来~上~来~上~来~”

  可偏偏就是悬挂在上空,不下到井底。

  舟向月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着嘴一张一合的鬼脸。

  “上~来~上~来~上~来~”

  好半晌,舟向月开口道:“我为什么要上去?有本事你下来呀~”

  “下来呀~”

  “来呀~”

  “呀~”

  鬼脸的脸颊扭曲了几分。

  令人眩晕的回声在森森的井壁里回旋。

  “上~来~上~来~”

  “你~下~来~呀~”

  鬼脸低着头不动。

  舟向月仰着头不动。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舟向月又开口道:“榆生,我叫你一声,你敢下来吗~”

  “敢下来吗~”

  “下来吗~”

  “来吗~”

  “吗~”

  鬼脸:“……”

  【咦,他这就发现这鬼是榆生了吗!未免有点快吧】

  【厉害了】

  【……他都摸到榆生的尸骨了,这不是很好猜吗?这就能吹啦,现在的小妹妹真没见识】

  【是是是你有见识,看了这么久直播没积攒几个魇币吗,咋还在这儿看免费的新人直播呢?要不要天地银行给你募个捐啊?】

  “哦,我知道了,”舟向月眨了眨眼,笃定地微笑起来,“你不敢下来,你是个胆小鬼。”

  鬼脸:“…………”

  那阴白色仿佛泡涨了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痕,好像要裂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谐音梗扣钱!】

  【榆生:我裂开了】

  “老兄,我说你这上不去又下不来的,难道整天就住在这井壁上吗?”舟向月啧啧叹气,“怪可怜的,我都要哭了。”

  【我信你个鬼,你这个后生伢子坏得很】

  【鬼:我感觉我受到了侮辱】

  “话说,你都已经死了变成鬼了,还滞留在这里不走,应该有什么心愿未了吧?”

  舟向月说着,细白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冰凉的井水,水面上漾开一圈圈涟漪。

  “我猜猜哈……你是不是想要无邪君那张面具?”他笑起来,“那好说啊,我知道它在哪里。”

  鬼脸上黑洞洞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两行血泪从眼角蜿蜒流下,缓缓流淌出扭曲狰狞的血痕。

  “面具……给……我……”

  “是吧,”舟向月了然地眨眨眼,“就知道你会喜欢。”

  他在进入榆生的境幻时,深切地感受到了他在刀山之上时,对那个面具无与伦比的渴望。

  他对着鬼脸勾勾手指,露出了蛊惑的笑容:“我知道面具在哪里,我帮你呀。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我一看他的笑就觉得大事不好】

  【一肚子坏水的感觉】

  【为什么,我居然开始为榆生提心吊胆了……明明他之前都是最凶残的一个……】

  鬼脸颤抖着往下飘落了几寸,变得忽明忽暗。

  “什么……交易……”

  “这样,我不仅告诉你面具在哪里,还帮你搞到手。而你呢,只要放过我,去找上面那几个害你的人就行。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你没有半点损失,我可是帮你搞到最厉害的邪神的圣物了哦!”

  鬼脸居高临下地凝视了他片刻,缓缓张嘴,断断续续的声音沿着井壁回旋飘落。

  “把我的……尸骨……带到……舍身刀顶……我……要……许愿……”

  “啊,”舟向月一拍脑门,“是了,这不是你未了的心愿嘛。”

  “我想想啊,大傩开始之后,才会有上刀山的傩技对吧。这个可有点难度……”

  鬼脸幽幽地俯视他,嘴唇一张一合:“你……做……不到?”

  “激将法对我可没用。”舟向月笑眯眯地看着他,“榆生兄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就跟你实话说,要做到也可以,但我需要你的一点帮助。戏班子里其他的小鬼我也见过,你有什么能力吗?”

  “那些傩技,我都多多少少会一点。”鬼脸闷闷地说。

  “多多少少会一点?”舟向月不太满意,“你看起来挺厉害的,应该有些压箱底的技能吧?”

  “……”鬼脸突然不说话了。

  气氛莫名其妙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怎么好意思告诉你,他的压箱底技能是降低存在感?】

  【榆生真的好惨,明明这么凶残一个大鬼,却有个喜剧能力】

  “……”鬼脸过了很久才开口,“我可以对你下个咒,在十分钟内混淆你的气息和存在,让周围人看不清你的所在和容貌。”

  “哦!不错,”舟向月笑嘻嘻道,“那榆生兄,成交?”

  鬼脸忽明忽暗地漂浮许久,吐出一个字:“……好。”

  【这就答应了?!】

  【???我辣么大一个凶残的榆生呢?】

  【想啥呢,你们不知道榆生是这个魇境里最恐怖的鬼之一吗?这个鬼哪有信用,还交易,等他达成目的,回来第一个就拿你供奉无邪君】

  【等下,邪神的面具不是在刁辛刹那里吗?那是境灵碎片好不好,刁辛刹怎么可能还回来!这傻子在想屁吃】

  【我还想着他总算是从刁辛刹身边逃走了,不想办法脱身,还要回去找死啊?】

  【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好奇他怎么就敢和鬼交易,要是他答应了却做不到,就看他怎么死吧】

  弹幕吵吵闹闹,围观鬼数却不但不见减少,还稳步上升。

  眼看小厮打扮的少年施施然爬上井底边缘的一层砖台,把白骨解下来放到身边,然后伸手开始解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带子。

  他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向上方的鬼脸:“对了,我要脱件衣服,非礼勿视,谢谢。”

  鬼脸:“……”

  他真的下意识闭上眼,下一刻才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似的重新睁开来,语气嘶哑而阴沉:“现在……要……做……什么?”

  “等。”少年言简意赅。

  鬼脸明显愣了愣:“……等?”

  “对啊,等。”舟向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就在等东风。”

  他把湿透的外衣剥下来,哗啦啦拧下一滩水,把拧完的外衣摊开挂在井壁上一块突出的石头上。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差评!】

  【虚假宣传,这不得严惩吗!@魇境!!】

  舟向月转过身,很不讲究地把那具白骨放在背后,舒舒服服往上一靠——

  “兄弟,借你靠一靠哈……哎你这骨头有点硌得慌。算了,这儿条件有限,我将就将就。”

  他换了好几个姿势才找到一个舒适的角度,然后斜靠在白骨上,开始闭眼假寐。

  【……他这是在干嘛?睡觉???】

  【我人傻了】

  【我真的叹为观止】

  【……他在等什么?总得上去吧,在井底待着不是等死吗?】

  【对啊,距离大傩开始没有多久了吧!!!】

  【不对不对,你们快去看另一边!小船刚刚转移阵地了!】

  【什么什么?】

  【就是那个婚礼必杀局啊!】

  【!!!婚礼必杀局!我的最爱!之前切过去看了好几次根本没有人进去啊!】

  【现在有了!!!】

  ***

  另一边,小道士马甲从昏迷中醒来时,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噪声。

  锣鼓声与喝彩声夹杂着兴奋的议论声和笑声,还有“噗噗”往地上吐瓜子皮的声音。

  他一睁眼,面前全是黑压压的后脑勺。

  视野的边缘有一个闪烁的银色倒计时,现在是09:48。

  他之前在那顶花轿里刚刚坐定就忽然人事不知,再醒来就是在这里。

  尝试了一下,果然无法召出境客包袱,看来他应该是又进入了一个倒计时十分钟的境幻。

  但这一回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境灵碎片或境幻的提示,这又是谁的梦?

  新娘的吗?

  定睛一看,周围的人挤挤挨挨,都在伸长了脖子看向前面——街市上搭了个简易的戏台子,戴着狰狞的木雕鬼童面具的人正从一只小熊面前抽出画纸,展示在众人面前:“驯熊作画!咱宋家戏班的压箱底绝活儿!”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啧啧惊叹的叫好声:“神了神了!竟和人画的一般好!”

  “再来一幅!”

  噼里啪啦的银钱落入戏台前小童子举着的托盘里。

  驯熊作画?

  舟向月想起自己在班主屋子里看到的傩戏班子节目单,里面确实有驯熊作画。不仅有驯熊作画,还有狼钻火圈,当时他还觉得这傩戏班子的花活儿可真多。

  现在想来,钻火圈的狼大概就是小白。

  倒是还没见过熊。

  舟向月瞥了一眼台上,看见那只作画的熊瑟缩地蹲在原地。

  它身形瘦小,看着还是只小熊,毛发凌乱地凝结成一团一团,一副瘦骨嶙峋吃不饱饭的样子,也不知道训练出画画挨了多少饿、受了多少打。

  见它缩着不动,旁边的人拿起一根木棍。

  他敲了敲傩戏台旁悬挂的一串铜铃,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响。

  铜铃声一响,那小熊一个哆嗦,又爬了起来。

  继续作画。

  舟向月又四处望了望,没看到小白,倒是看见除了戏台边忙碌的几人之外,别人大多都没有脸。

  这时,旁边一句话飘进了舟向月耳朵:“有个戏班班主的爹就是好啊,闺女出嫁,爹能这么大手笔地连演三天,村里的小孩儿们都要乐疯了。”

  “可不是,我家那兔崽子心都野了,还问我宋班主还有没有女儿呢!”后面半句压低了点声音,“我给他打了一顿,那种人家的女儿也敢想?”

  “想那么多干什么,他们干什么又不关我们事。有傩戏看就好,不是吗?”

  “这倒是,哈哈哈……”

  哦……

  舟向月心中大概有数了。

  梦内外的信息一对,这个梦八成是宋莺时的。

  既然这样,就先去找主角看看。

  舟向月很快就发现,他现在在这个梦境里,别人似乎都看不见他。

  这倒是为他一路摸进宋莺时的院子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几个戏班学徒打扮的孩子在院子之间的小路上一边走一边聊天,舟向月从旁边经过时,风里正好传来一句话“……哎,所以谁能有枣生那样的好运气呢?”

  他顿时竖起了耳朵。

  “是啊,咱们谁不是被卖到这里的,人家亲娘居然还真能找到这里,还出得起一大笔钱给赎回去。”

  “就他那副蠢笨的样子,都四岁了,连个刀都爬不明白,居然也有人一直惦记着。”

  “就是,说不定是找到了更好的卖家,要再卖一次呢,我看他被接走那天的高兴劲儿就恶心,亏他托生了个好爹娘……”

  舟向月若有所思。

  听他们这么说,枣生其实在宋莺时出嫁前就被他父母从戏班子里救走了。

  可是魇境里的时间线似乎是宋莺时出嫁以后,她大概率已经变成鬼了,而戏班子不知出了什么变故,里面几乎所有的学徒也都变成了鬼。

  如果这个梦境里几个学徒说的是真的,枣生在那之前就离开了,那他为什么又回来了,而且还卷进了戏班子的那场变故之中,最终被困在魇境里?

  舟向月又想起之前枣生明明认识榆生,可他问枣生关于榆生的事时,他却一脸茫然,好像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枣生身上好像有些不对劲。

  “可不是么。我们要出头,也就只能指望在大傩上演神,爬到舍身刀顶拿到无邪君的面具了!”

  “我要是拿到了面具,我就许愿大官的女儿看上我,招我做上门女婿,以后再也不用练功了!”

  “你想得美!我还是许愿发一笔横财吧,把我自己赎出去,在哪里不比在这儿好?”

  说起大傩上演神的机会,所有的孩子都激动异常。

  “唉想想真美啊,要是明年能到我就好了……你看,那是榆生师兄吗?”

  “是啊,他还在练功呢。”

  几人看向不远处院子里,舟向月也望过去。

  一根粗壮的木头高耸出来,四面是树冠一样旋转上升的刀刃,一个十来岁的精瘦男孩正身手矫健地踩着刀刃往上。

  舟向月皱起眉头。

  这个榆生,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多劫啊。

  那就奇怪了。

  多劫是无邪君面具的梦境主人,按理说应该是这个魇境里极为重要的存在,如果是鬼,也该是个大鬼,甚至很可能就是境主。

  可舟向月见到了班主、榆生,估计马上要见到莺时,前前后后还有很多小鬼,连小白都见过了,却连多劫的影子都没看到过。

  他到底在哪里?

  舟向月回想起自己在傩堂里看到的那只纸折宝剑。上面写了两个名字,一个是枣生,另一个是不是就是多劫后来改的名字?

  那个名字被模糊掉了,连枣生都不愿意说,甚至很害怕的样子。

  舟向月灵光一现。

  ……难道那个名字就是境眼?

  几个孩子还在叽叽喳喳:“说起来,今年就是榆生师兄大傩去爬舍身刀的吗?”

  “是他吧。那个师弟逃走之后,掌坛弟子不是只剩下他了嘛,师父也没别的人可选了。”

  “没别人可以选我啊!”

  “就你?你能爬上舍身刀了吗?”

  “说得好像你能一样!”

  舟向月竖起耳朵,逃走的那个师弟,是不是多劫?

  听这几个孩子的说法,能爬上舍身刀是成为掌坛弟子的重要条件,而当时在境幻里,多劫就得意洋洋地说过他可以爬上舍身刀了。

  逃跑了。

  舟向月回想了一下境幻里那个满脑子反骨的小兔崽子,觉得这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虽然班主凶狠残暴,但多劫足够机灵,打定主意要逃走应该是有机会成功的。

  几人打打闹闹地经过待嫁新娘的院子,齐齐噤声。

  他们好奇地左顾右盼,但又不敢招人注意,各个压低声音:“能看见新娘子吗?”

  “那能让你看见!”

  院子装扮得很喜庆,进进出出的人很多。

  舟向月瞅着空隙溜进去,悄悄地钻进了堂屋。

  几个姑娘婆子拿着各色物品,喜气洋洋地走来走去。

  宋莺时正在里面。

  十岁的小姑娘还是纸板一样的瘦小身材,套在衣裙里面分明还是个孩子,很难想象她成为新娘的样子。

  和旁人喜气洋洋的气氛不同,她坐在梳妆台前,脸色惶恐。她双手不住地扯着衣袖,把袖脚都给捏得皱皱巴巴。

  一个女孩看她紧张,偷偷凑到她耳边嬉笑:“这么紧张,咱们要不要偷偷溜出去玩一玩?放心,咱们从小门走,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你爹不会发现的!”

  “这两天镇上傩戏可热闹呢,其他镇的人都专门赶过来看咱们戏班的狼钻火圈,还有熊画画算数呢……”

  莺时猛地一个哆嗦,声音尖利:“我不去!”

  那女孩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好好,也是,马上要出嫁的人了,出去要是叫人发现确实不好。你好好休息,我再去那边看看!”

  她走时关上了卧室的门,于是屋里一时只剩宋莺时一个人。

  宋莺时沉默地在原地一动不动,手上揪袖子的小动作却更多了,舟向月能明显感觉到她心中的忐忑和焦虑。

  反正她也看不见自己,舟向月想了想,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在脑海里想:“这是梦境之主。”

  脑海里果然传来回应。

  “恭喜你找到梦境之主。”

  “获得逃离境幻提示:找到梦与现实重合之处。”

  “倒计时:06:26”

  梦与现实重合之处?

  舟向月正在思索这句话的含义,宋莺时忽然抬起了头。

  舟向月差点在镜子里和她对视,心微微一跳。

  好在宋莺时的目光没有与他相接,而是在镶嵌着红漆木雕和银饰的镜子里望着自己。

  她仿佛自我安慰一样喃喃自语,言语间有些语无伦次:“……爹说了,只要我不把那个秘密说出去,就可以安安稳稳嫁出去……嫁出去就逃出这里了,无论如何一定会更好的。”

  “他一向说话算话,逃走了也一定会来救我的,他一定会来的。”

  “那种事情,本来就和你没关系。我又能怎么办呢?”

  什么秘密?

  舟向月思忖着。

  宋莺时说会来救她的人又是谁?

  是那个逃走的学徒吗?

  ……是那个消失在魇境中的多劫吗?

  他还想再听听宋莺时的念叨,顺便翻一翻周围的东西,但门忽然打开了,呼啦啦一大群婆子拿着各色布料饰物走进来,一片七嘴八舌:“给新娘子裁剪衣服喽!”

  得,这下宋莺时肯定不会再对镜说什么心里话了。

  眼看她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把手移到领口开始解扣子,舟向月非礼勿视地转过头,在屋里待不住了。

  正好在这时,耳边提示音响起。

  “境幻倒计时仅剩五分钟。”

  “请尽快逃离境幻,否则将永远留在这里。”

  舟向月收回心神,赶紧走出了屋子。

  虽然他在这里一直探索下去估计还能有更多的发现,但还是保住小命更重要。

  他仔细回想之前给的提示,“梦与现实重合之处”。

  如果说是空间重合的话,他现在所处的梦里分明就是梦外魇境中的佛心镇,按理说已经重合了。

  但是不对。

  舟向月想了想,现在梦外面的他,在哪里呢?

  他在佛心镇的炸糕摊子那里上了花轿,而镇上办婚礼的应该就是宋莺时那一对——

  答案似乎很明确了。

  舟向月想起了他和楚千酩几人捡到的那张红纸上的地址。

  板凳街卅四号,陆家大院。

  虽然别人看不见他,没法问路,但一幢马上要做婚房的宅子还不好找吗?肯定有很多人过去凑热闹,估计还会有人到门口去闹着讨彩头。

  一出戏班子就是傩戏台,那里依然是人山人海,此时一个小男孩正在表演跺火砖,人群里一阵阵喝彩声。

  可奇怪的是,人们都是在往这边涌来看戏,却没有几个人在商量着去陆家大宅讨彩头。

  好在舟向月看到了旁边的街道的路牌“板凳街”。沿着街找总不会有错。

  在梦里就是好,他一路小跑地逆着人群涌来的方向跑去,跑到标着“陆宅”的院子前时,气都不用喘。

  陆家大宅张灯结彩,大门洞开,两个身材高大的小厮站在两边。

  院子看着里里外外一片喜庆,却没人来讨彩头,反而有许多人从街道那头走过来,看到了就忙不迭地绕道走。

  舟向月心下疑惑,走了进去。

  院子里倒是热闹,不过出出进进的全是粗布衣服的壮汉。

  舟向月跟着他们拐过两条走廊走进后院,发现这里一片混乱,新挖出来的土堆在一旁,有人在土坑里挖土,还有人拿着张图纸在对旁边人说话。

  垒起来的土堆遮住了视线,舟向月走过去,脚刚踩到那片土堆的边缘,忽然脚下一空栽倒下去。

  还未等他坠落到底,眼前的画面像被揉皱的纸一样扭曲撕裂,然后猛地沉入一片黑暗。

  倒计时结束,境幻破碎了。

  原来这片刚刚挖出来的地洞,是梦与现实重合之处。

  ***

  舟向月从梦中醒来时,阴湿冰冷的腐臭味刺激着鼻腔,好像环绕在腐烂的尸体之中。

  暗红色的烛火一晃,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深红色的柔软布料遮挡在他脸上,火光透过来,整个世界都是黑影闪动的暗红色。

  他一抬手,刚把挡在脸上的布料掀起一半,猛然感到一阵极度危险预感的心悸。

  不能掀!

  他下意识松手,只听耳边清脆一声。

  “叮铃。”

  红布整个儿盖在脸上,视线被遮挡实在是不方便,舟向月胳膊一撑想要起身,结果刚直起腰,头“砰”的一声撞到了坚硬的木板上。

  “叮铃、叮铃。”

  舟向月头顶抵着那块木板,勉强半躬着腰坐起来,沿着红布的下摆往下看。

  右手手腕上系着一串暗金色的铜铃,随着手上动作发出细碎的轻响。

  他身上穿的不再是原本的绛红色戏服,而是一件织金绣银的华美红袍。胸前金银彩色丝线交织着翩飞的凤凰,肩部及袖口还有牡丹、缠枝莲和祥云。

  这是一件……红嫁衣?

  那盖在头上的东西也就很明显了,是块红盖头。

  舟向月的表情一瞬间有点扭曲。

  虽然但是,为什么不是新郎服?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脑海里新出现的闪闪发光的标签——

  “柔若无骨·腰精·嫁衣·老婆”。

  【老婆穿嫁衣好好看啊我的天!那腰,那手,嘤嘤嘤看不到脸抓心挠肝,想看掀盖头!】

  【小船:你这是想让我死】

  【可恶,我想要新郎掀盖头视角】

  【怎么回事?我还期待着看这病秧子弱鸡被尸体吓得嘤嘤嘤哭呢,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看婚礼局的乐趣都没了摔!】

  【安啦,反正这是个必死局,后面还有很多次机会,总有一款惊吓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