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向月依旧慢条斯理地读着名册账簿上的内容,一边说出自己推断的戏班故事。

  这些信息七零八碎,组织起来还是需要一点思考时间。

  至于什么宋班主脾气暴躁、心狠手辣因而普通人家不愿把孩子送来的,看看戏班名录就知道,一溜整整齐齐的树木名字,显然是班主统一起的名。若都是普通孩子,名字怎么可能都像这样。

  之前在境幻里看到的小男孩多劫想来也改名了。

  他是哪个弟子?

  在境幻里,卖糍粑的奶奶曾问过他是不是快要成为掌坛大弟子了。

  这么说,他是榆生?

  舟向月翻开了柜子下层的一本厚厚账簿。

  里面分门别类记录了戏班子的各类开支,其中“人牙”一项,清清楚楚地记录了近几年从人牙子手里购买每一个孩子所花的银两、年纪、身高、体重、牙口、身体与声音条件等等,写得比较细,每人一页。

  他目光微凝,再次看到一页撕掉的痕迹。

  人员名册里被撕掉一页,还能说是写错了撕掉再写一页。

  可在账簿里又撕掉一页,就显得有点蹊跷了。

  是谁的那一页被撕掉了?

  舟向月立刻想到了多劫。

  难道说,他的名字根本就不在名册里?是因为他死了吗?

  可是枣生和槐生明明也死了,名字却还在学徒名册里。

  还是说,班主其实也死了,死在他之前的孩子名字都被撕掉了,死在他之后的则没有……?

  奇怪。

  舟向月心里思索,手上速度不减地哗哗哗往后翻。

  这账簿记得事无巨细,怪不得这么厚重。

  这一年,梨园里挖了一口井,添了六件不同大小的戏服,四件头冠,两杆银枪。

  每日采买的食物极少见米面,基本都是米糠、黍和小豆。

  最近几个月买了不少药材,黄连、黄柏、黄芩、蒲公英、紫花地丁、金银花等等。

  再往下翻,支出这一项单列了一页,“嫁妆账册”。

  嫁妆?是班主嫁女儿?

  是境幻里的那个莺时吗?

  账册里列的多是些寻常的金银首饰、玉石、器皿等等。约莫一个戏班班主也算不上什么有钱人,嫁妆品类看着并不多,甚至略有点寒酸。

  舟向月忽然想起来,走了这么久,除了在境幻里面,似乎还没有看到过和这个女儿相关的东西。

  有点奇怪。

  另一边,红衣小道士沉吟片刻,看向两个少年:“小道似乎听说,这位宋班主嫁过一个女儿,里面却似乎有些古怪。不知楚兄和祝兄是否有见到过新娘相关的诡异物事?”

  “!!!”楚千酩顿时睁大了眼睛,“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新嫁娘!”

  “这么说你们果然见过。”小道士颔首道。

  楚千酩竹筒倒豆子似的:“可不是!我们之前看到了巨恐怖的红盖头还有红轿子……妈呀,这新娘一听就比其他小鬼恐怖许多的样子,我们该不是一来就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存在吧!”

  哦,懂了。

  怪不得没看到过,敢情这位莺时姑娘已经成恶鬼了。

  “莫怕莫怕,”红衣小道士安慰道,“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楚千酩泪流满面:“呜呜呜传兄你真好!”

  【楚傻子你别被骗了啊!!!!我作证,他包袱里现在就一尊破神像一个破银牌和一包倒霉死人钱,其它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而你则是从上到下武装到牙齿啊!】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等着看鬼真的来了的时候他怎么保护这俩活宝】

  【+1 等着真鬼出现的时候露馅吧!】

  正在这边拉拉扯扯的当口,楚千酩忽然觉得黑暗中一双视线落在了自己背上。

  “!!!”他火烧屁股似的转过身去,那种被暗中窥伺的毛骨悚然感觉却转瞬间就消退了。

  “怎么了?”小道士从他的肩头探出头来,好奇地左顾右盼。

  “我刚才好像感觉……”楚千酩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看着我。但是转过身又什么都没看见。”

  舟向月想起,自己之前似乎也有过转瞬即逝的这种感觉。

  是什么东西在暗中窥伺他们?

  “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他和蔼地安慰道,“如果真有什么东西,枣生会发现的。”

  “哦……也是。”楚千酩松了口气。

  毕竟传兄神通广大,甚至在这里收了个鬼道童……

  他正这么想着,枣生也随着舟向月的视线想钻过来看,结果正好绊在楚千酩的鞋子上摔了一跤。

  “啪嗒”一声,小鬼的胳膊掉了。

  那条青灰色的小胳膊在地上骨碌碌转了半圈,色泽灰黑诡异的血肉截面正好对着楚千酩。

  楚千酩:“……”救命啊!这个小鬼本身已经够恐怖了!

  舟向月上前一弯腰,若无其事地捡起那根小胳膊,跟拧发条似的又给枣生拧回去了。

  他一边拧一边说:“事不宜迟,在这个院子里待着也不是个事儿,我们还是一起去找一找线索吧。既然这么一个大活人存在,若是曾有什么事发生,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

  另一边,舟向月的小厮马甲还在班主的堂屋里翻东西。

  他翻的手段十分娴熟,跟点钞票似的哗啦啦过去,却不发出一点声音,还能很快复原。

  接下来是几沓厚厚的账簿,在狭窄的抽屉里不方便翻找,于是搬出来几沓,快速翻完之后再照原样放回去。

  【这手法,没当过十年小偷练不出来吧?搞不好这新人原本是个小偷?】

  【卧槽你说的有道理,我竟没想到这一点】

  【社会社会,这还真是小偷进魇境——专业对口啊!】

  【魇境招生办加10分!】

  翻着翻着,舟向月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几沓账簿上,眼睛微微一眯。

  同样是塞满了整个抽屉的账簿,这一沓比另外几沓堆起来要矮一些。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打开的抽屉上。

  抽屉里还有些其他的杂物,他手伸进去,敲了敲抽屉底部。

  发出空空的声响。

  舟向月一手把抽屉里的东西都拢到一边,一手按在底部木板的边缘试探地一摁。

  木板另一端翘了起来。

  看来,这果然是个有秘密的抽屉。

  抽掉木板,便露出了底下的物事。

  一只颜色微微泛黄的榴花红小荷包,上面绣了几朵精致的白梅,坠着红色的穗子。

  荷包掂起来有点重量,里面还有细碎轻微的响。

  舟向月拉开荷包上的系绳,把囊袋里的东西倒出来。

  一股极淡的冷冽花香忽然带着寒意沁入鼻尖,莫名令人熟悉得心惊。

  舟向月骤然警觉,却来不及了。

  他只来得及看清荷包里倒出的东西金属光芒一闪,便眼前一黑。

  “咚”的一声,后脑勺撞在了身后的柜子上。

  他身体软软地靠在柜门上,无声地滑了下去。

  堂屋里落入一片静谧。

  片刻之后,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鬼魅般的身影。

  一点点黯淡的烛火一闪一闪地落在她身上,直到走近了,才能看清是一位藕荷色旗袍的纤细女子,正是伞蝶。

  伞蝶依然面容冷漠,毫无羞愧之色地掰开小厮的手指,拿出了那只荷包。

  她的目光在看清荷包里的东西之后,瞬间冷如寒冰。

  【伞蝶女神受害者+1!】

  【嘿嘿嘿最喜欢女神迷倒人了】

  【dei!能动手绝不逼逼,姐姐飒死我了】

  【话说,感觉女神在这个魇境里一直很游离哎,好像也没有认真地在找线索什么的,怎么突然一出手就针对npc?】

  【她肯定发现了这不是npc而是境客吧!哪会有正常的小厮上一秒还在看守傩堂,把别的境客指到沟里去,下一秒就跑来翻主人家东西的】

  【就算是针对境客也有点说不过去啊,刚才这个小厮过来,她的第一反应是躲起来,结果他刚翻出来这个荷包就出来把他迷晕了,好奇怪】

  【也不是针对境客吧,我感觉她是在找东西,刚才遇到小鬼就在问这个】

  【她在找什么?】

  【不知道,每次都刚好被挡住,可恶!】

  【感觉现在都很少看到伞蝶了,这个魇境评级也不高啊,莫非这里有什么秘密?】

  ***

  同一时刻,正和楚千酩、祝凉走在路上的舟向月脚步一顿。

  “怎么了传兄?”楚千酩关切地问道。

  舟向月:“……没事。”

  就是后脑勺幻肢疼。

  【哈哈哈哈哈,你传兄马甲被人端了!】

  【啥啥怎么回事?猹在瓜田里翘首期盼】

  【指路伞蝶的直播画面,那可真是毫不手软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看完过来了,就想看小船翻车后的表情!可惜现在他身边还有人,够能装的!】

  【恐怕此时他心里都在骂街了吧哈哈哈哈哈!】

  【看到小船不爽,我就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