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再次亮起来的时候,不再是热闹的街市了。

  这是一间简单的厢房,土炕上摆着一溜三床被子,只有边上那床是整整齐齐叠好的,其他两床虽然也叠了,但明显奇形怪状,很是敷衍。

  舟向月摸出了点规律,心想自己这回大概是壁龛里的无邪君神像。

  不得不说,这里的神像真不少,可谓信仰深入人心。

  这么一想明白,他发现自己神像座底下有什么东西硌着——是几枚藏在神像底座下的铜钱。

  此时,视野角落里的倒计时依然是血红色,但却从三分钟开始,以正常的速度流逝。

  就像是刚才的混乱一笔勾销,再多给一次机会似的。

  所以,刚才那算是答对了还是答错了?

  既然没有成功逃离境幻,大概是答错了,但不知为何又给了一次机会。

  舟向月心想,可能是魇境也怕报应吧。

  莫名有种幸灾乐祸的快乐。

  他现在是神像,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旁观一切。

  境幻的暗示似乎很明显了,答对“你是谁”这个问题,才能逃离境幻。

  可是如果“神像”也不对,“无邪君”也不对,那么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就在他面前,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头凑头蹲在炕边,露出两个黑发毛茸茸的脑袋,正是枣生和他的小哥哥。

  两人的背影挡住了舟向月的视线,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枣生呆呆地说:“小白他吃了!”

  哥哥:“废话,都跟你说了比起糍粑,它更喜欢吃肉。”

  枣生恍然大悟:“这样啊……”

  两人脑袋又凑拢过去,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时,门外忽然传来脆生生的活泼女孩声音:“多劫哥哥?多劫哥哥?”

  舟向月腹诽,可算是把这小兔崽子的名字给等来了,原来叫多劫。

  这名儿可真晦气。

  听到女孩的声音,枣生吓得一个趔趄:“来了,来了!”

  多劫一巴掌拍他脑袋上,给小孩拽住了:“慌什么!你抱着小白钻进去,看我的。”

  一阵兵荒马乱,舟向月目不转睛地想看看“小白”到底是什么东西,却总是刚好被两人的身影挡住。

  不过片刻的时间,枣生已经一股脑钻进床底下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则蹦蹦跳跳从门口进来。

  她也有五官,眉心还点着一颗喜庆的朱砂痣,像个秀气的娃娃。

  其实也是个十分清秀的小姑娘,只是和多劫站一起一比,小男孩倒比她更精致几分。

  多劫看过去:“莺时,怎么了?”

  莺时脸蛋红扑扑的,跑得羊角辫都散了,进了屋里反而一下住了脚。

  她站在原地别扭地用手拢了一下头发,又往前一步,向多劫伸出手,嘟着嘴道:“呶,红头绳。”

  小男孩莫名其妙:“干嘛?我又不扎头发。”

  莺时手一抖,磨了磨牙。

  “哼,我还不稀罕给你呢!”她气鼓鼓地收回手,三下五除二用红头绳把头发扎了起来。

  多劫看起来摸不着头脑:“所以你来做什么?”

  小女孩更生气了,她翻了个白眼,“我好冷!”

  “哦,”多劫恍然大悟,“那你赶紧出去大园子里跑几圈,很快就不冷了!这个院子小,跑不开的。”

  莺时仿佛难以置信地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我脚崴了!”

  多劫噗地笑出了声:“骗谁呢?你明明刚刚才跑着进来嘛。”

  莺时恼羞成怒,脸都涨红了,冲上来打他:“你欺负我!你最坏了!我生气了!”

  多劫一边笑嘻嘻地躲闪,一边还不忘贫嘴:“那好办,你放个屁,噗!气不就都漏出来了嘛……”

  小女孩眼看快要被气哭了,门外响起另一个男孩的声音:“莺时?师父叫你呢,快来。”

  “哼!”莺时气呼呼地一跺脚,“我走了!我再也不找你玩了!我让我爹揍你!”

  她嘟嘟哝哝地走了。

  窗户从外面推开,一个看着比多劫年纪大一些的男孩探头进来:“你就不要总是欺负莺时了,毕竟是师父的女儿嘛。”

  这个男孩也有五官。

  多劫点头如小鸡啄米:“知道啦知道啦,师兄我错了!我一定让她欺负我!”

  那被称作“师兄”的男孩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你少贫一句会死吗?”

  舟向月噗嗤笑出了声。

  下一刻,所有人定定地看着他——他才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他们听见了他的笑声。

  神像的笑声。

  原本背对他的小男孩多劫身体没动,脑袋却硬生生拧转了180度,脖子像蛇一样向他延伸过来,眼里的瞳仁越放越大,黑漆漆地占满了整个眼眶:“你是谁?”

  紧接着,窗台上那个男孩的脑袋也长长地伸了过来:“你是谁?”

  枣生的头从床底伸过来。

  甚至那个小姑娘莺时的头都从门外伸了过来,四个有五官的脑袋被蛇一样弯曲细长的脖子顶着,嘴巴一张一合:“你是谁?”

  这一幕可比刚才那些没有五官的脸恐怖多了。

  血红色的倒计时也再度疯狂跳转起来,转眼就只剩下30秒。

  舟向月一个激灵,忽然发现自己的上半身能动了,但下半身依然固定在神龛之中,动弹不得。

  眼看几颗长长的头就快伸到面前,此起彼伏的“你是谁”让人头晕脑胀。

  舟向月飞快思索着。每个境客都可能被拖进这个境幻,正确答案显然不可能是他自己的名字。

  “神像”也不对,“无邪君”也不对,说明也不是问他现在扮演的角色是谁。

  那这个问题到底在问什么?

  还有10秒。

  境幻里有的人有脸,有的人没有脸,戏班子里的人都有脸,有清晰对话的人都有脸,拜神的信众和街上的行人没有脸……

  等等。这就像是一个人的梦境一样。

  以他自己为中心,他认识的人都有脸,不认识的则没有脸。

  所以,“你是谁”问的是梦境主人是谁?

  这么一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最前面的小男孩的脑袋几乎快要和舟向月面对面了,后面拖着长长的像面条一样的脖子。

  00:04。

  说时迟那时快,舟向月伸手捡起摸出压在神像底下硌了他半天的铜钱,一扬手就把铜钱砸在了多劫的脑门正中间:“藏你个头的私房钱,我就是你!”

  那枚铜钱就像散发金光的利剑一样,瞬间劈碎了那张脸。

  眼前的整个画面如同被撕裂开的幕布,猛然破碎成千千万万片。

  空中飞舞着无数的碎片,碎片里有人在惨叫哀嚎,有人在癫狂大笑。暗红液体喷溅在废墟上,熊熊火光中鬼影穿行,鲜血一样的红纱幔漫天飞舞。

  舟向月猛然恢复了意识。

  他依然站在傩堂的神坛之前,心脏怦怦直跳,背后一身冷汗,指灵匣依然在那里“咕咕咕咕”地乱叫。

  焦燥的香灰味道扑进鼻腔,腿边贴着一个凉凉的东西。

  他一低头,发现是枣生不知什么时候抱上了他的大腿。

  察觉到他在低头看自己,枣生抬起头来,吞吞吐吐:“哥哥凉了,很舒服。”

  舟向月:“……”

  多么感人的兄弟情啊。

  这时,神像脸上狰狞的狐面具落在了他手中。

  他也听见了耳边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无邪君的面具】!”

  傩堂里的火光更加昏暗了。

  神坛之上的傩公与傩母像原本站立着侧向中间的狐面神像,却不知何时诡异地转向了这个方向,甚至微微弯腰低头。

  仿佛在躬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