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深处,一个院落中。

  “还没有发现吗?”刁辛刹不耐烦地说,“境灵没找到,境眼也没有线索?”

  “刁爷您稍候,这里我很快就搜完了。这戏园子院子多,但总能找到的。”师爷手上不停,继续翻箱倒柜地搜寻着。

  刁辛刹不擅长找线索和解谜,所以他带人出来探索环境,基本是不怎么上手的,只让师爷和手下人去找。

  至于新收的跟班么,谁知道他会不会自己找到线索和宝贝后私藏,也难说让他走了狗屎运首先找到境眼,那就麻烦大了。于是,就把小眼镜安排在了窗边放哨。

  刁辛刹看了一眼窗边。

  小眼镜把自己整个人挤在窗缩成了个长条,浑身紧绷,不知道在看哪里。

  他嗤笑一声,“小四眼,知道境眼是什么不?”

  “啊!”小眼镜被他一叫,如惊弓之鸟抬起头,“不,不知道……”

  刁辛刹看了一眼师爷。

  师爷会意,“简单来说,你要是发现了什么不自然的字词空缺和扭曲,可能就是境眼作祟。如果猜出了什么可能跟整个魇境逻辑有关的重要线索,不要随随便便说出来,免得惊动境眼,会出人命的。”

  小眼镜被“出人命”几个字吓得又抖了一下。

  师爷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境眼可不是那么好猜的,你怕什么。”

  有的魇境会有“境眼”,通常会以一个禁忌词的形式出现,这个词往往是整个魇境最大的线索。

  境眼牵动着魇境最深处沉眠的力量,在这个禁忌词被提及的时候,就有可能惊动境眼,导致魇境里发生不可预测的恐怖变化。

  因此,就像古代的避讳一样,魇境里的人和鬼都对它有着本能的畏惧,会小心翼翼地避开它;如果境客或偶然或主动地发现了境眼,也需要万分小心,不可轻提这个词。

  几人没再说话,小眼镜依旧缩在窗户边上努力把自己缩成一把尺子,又过了一会儿。

  刁辛刹问道:“四眼,外面也没有动静?”

  小眼镜期期艾艾:“没,没有。”

  “废物!”刁辛刹恼火地啐道。

  不应该啊。

  已经是魇境的第二晚了,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动静?

  就算没有鬼来找他们,那个武力值恐怖的班主也该像前一晚一样巡逻才对吧?结果他们大半夜一次都没看到过班主。

  “你不是带了望远镜吗?”他突然想起来,“拿出来到处看看,这里看不见就上屋顶去看。无赦道不养废人!要是再没有发现,你他妈也不用再滚回来了!”

  “啊,是是是,我马上去看……”

  小眼镜慌慌张张地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取出望远镜。

  可是拿出望远镜后,他又迟疑了。

  在这种地方,望远镜这种放大视野但又视野受限的东西……实在是瘆人的很。万一真的在镜头里看到了什么呢?

  稍微想象一下那个场景,他就觉得背后冷汗直冒。

  就在这时,一阵风忽然从窗外送来幽幽的声音,好似在哼一首歌谣。

  “口含火,口含火……”

  小眼镜一个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窗边弹开。

  “哐当”一声,望远镜脱手砸在他的胯骨上,疼得他差点咬了舌头。

  好在望远镜的防摔腕带套在他的手腕上,他哆哆嗦嗦地把它捡起来,龇牙咧嘴地揉一揉生疼的骨头。

  肯定磕青了。

  窗外的童谣还在继续。

  “口含火,口含火,青烟袅袅红香灼。”

  “舌头烂了还有嘴,呼哧呼哧霉运破。”

  那声音断断续续,含糊又诡异,音调也扭曲怪异。

  就好像……唱歌的人,没有舌头……

  小眼镜浑身发凉,下意识咬紧了牙关。

  刁辛刹也听到了歌声。

  他一个箭步蹿到窗边,左看右看,外面黑漆漆一团树影,暗红的月光弄得到处血糊糊一片,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让你用望远镜!你看了个鬼?”他暴怒道,“不看就把望远镜给老子,你自己滚出去!”

  “刁爷饶命!饶命!”小眼镜死死抱住望远镜,颤抖的双手把它放到眼前,“我,我这就看……”

  他紧张地眯着眼睛,小心地把一只手挡在眼前,从指缝中往镜头里看。

  雾蒙蒙的视野里,隐约能看到对面厢房黑漆漆的屋檐。

  还好,还好。不是睁眼杀。

  小眼镜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移动着镜头的角度。

  屋檐上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又把镜头移到院子里,对面厢房也是空荡荡的,一片昏暗。窗玻璃上贴着褪色又起胶的灰白窗花,墙壁上是一块块碎砖,一副年久失修的破败模样。

  一切正常,什么都没有。

  小眼镜又不甘心地忐忑起来。

  要是他拿着望远镜却什么都没看到,刁辛刹会不会让他滚出去?

  他好不容易抱上这根大腿,如果自己一个人在这该死的魇境里乱窜,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胡思乱想间,画面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去。

  “嗯?”小眼镜疑惑地想,是月亮被云遮住了?

  也太暗了吧。

  他又拿着望远镜稍微移动了一点角度,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这时,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腐臭味。

  一阵一阵的,随着呼哧呼哧的风飘来——

  可是窗户关着,哪来的风呢?

  小眼镜猛然想到什么,一个激灵。

  他的手几乎不听使唤了,就像关节生了锈一样,一点一点把望远镜从面前移开。

  一张惨白得毫无人色的脸,就贴在他脸前几寸的位置,对着镜头张开嘴。

  黑洞洞的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翻卷腐烂的喉管里飘散出一阵阵腐臭味。

  嘴里,没有舌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眼镜崩溃了。

  他猛地一挥手把望远镜给砸了出去,然后抽出背包里带着的一把桃木剑,就向面前的鬼脸刺去!

  “住手!蠢货!”恼怒的咆哮从身后传来,然后是“当啷”一声响——一根黝黑的鞭子凌空抽来,竟将他手上的桃木剑抽断为两截!

  “没听见我之前说的话吗?”刁辛刹暴怒地喝道,“这个小鬼一看就不是境主,杀了他我们就全完蛋。你想死是不是?”

  那张血盆大口仿佛听懂了他们说的话一样,张得更大了。

  小眼镜的身体像根面条一样软了下去——然后他更加惊恐地发现,他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挂在了空中。

  那张嘴还在逼近,嘴长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血淋淋的喉咙深处倏的一闪。

  小眼镜随后就看清了它的模样。

  一颗明明灭灭的炭火,缓缓从鬼的喉咙里飘了出来。

  炭火径直向他飘过来。随着火光逼近,他的皮肤感受到了难以忍受的灼烫,周围的空气都被灼烧得翻卷起来,他的视线开始扭曲。

  “啊,啊!”小眼镜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星火明灭的炭块越飘越近,向自己的嘴里飘来……

  “啊啊,啊啊啊!!!”他惊恐万分地扭转眼珠向身后几人看去,眼眶的肌肉因为过于用力传来撕裂的疼痛。

  救命啊!快来救救我!我动不了啊啊啊啊!

  “叫什么叫,”刁辛刹冷冷道,“吞块炭你死不了。”

  师爷也开口道,“莫怕,这小鬼喂你吃完炭火应该就会走了,没什么大的危害,不值得浪费法器。”

  吞块炭死不了?!

  没什么大的危害?!

  那你们怎么不来吞呢?

  小眼镜绝望地挣扎着,汗如雨下,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三寸,两寸,一寸……

  炭火与脆弱的舌头接触,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鲜红舌面瞬间就绽裂出一串水泡,随后变得焦黑翻卷起来。

  一股青烟从小眼镜的嘴里冒出来。

  “啊!啊!啊啊啊!”

  小眼镜在剧痛中眼前发黑,泪流满面,目眦尽裂却动弹不得。

  灼热的木炭就那样顺着他舌头滚到喉口,再顺着喉咙一路滚下去,烧灼下去……

  ***

  同一时间,鬼打墙的院子里。

  一排排戏服在微微起伏,一呼一吸。

  【啊啊啊啊啊我从吞炭火那边过来的,看得我舌头都痛了啊啊啊】

  【我也不敢看了,赶紧切画面】

  【抱头痛哭】

  【醒醒,你们都没有头更没有舌头】

  【我幻肢痛不行吗???】

  【这里进展怎么样了?】

  【凉凉倒计时】

  舟向月的目光落在那双沾了鲜血的惨白小脚上。

  同时,一阵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歌谣声飘飘忽忽地响起。

  “上刀山,上刀山,肉身难过鬼门关。”

  “铁鞋砍断就是脚,心愿不还拿命还。”

  【哎对了,他是不是那个落单的bug新人?该不会还不知道不能杀npc吧?】

  【哦对,他们讲规则的时候他好像要么不在要么死了!】

  【完了完了完了,他要是莽上去杀掉这小鬼,这一拨就又可以全员嗝屁从头再来了】

  舟向月小心地后退了一步。

  然后一躬身,“哧溜”就钻到了身后的戏服底下。

  可以看见层层叠叠的戏服像是波浪涌动一样,随着他的前进而起伏。

  【???】

  【这是直接吓跑了?】

  【救大命了,不让你杀人家,不是让你逃跑啊!!!】

  【亏他刚才那么气定神闲地写到此一游,我还以为是什么隐藏大神呢,好家伙,这是毫无包袱啊】

  【刚才他在班主面前秒怂,难道没有让你认清他的本质吗?】

  【呃其实可以理解,鬼都到面前了,不跑难道say hi吗……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上刀山这个小鬼比另外几个恐怖很多吧,毕竟是唯一一个坐拥自由移动四房一厅豪宅的鬼】

  【而且他是新人,好像根本就没有灵器也没有道具,想杀鬼也杀不掉好吗?上刀山可不像口吞火一样容易啊,普通人分分钟送命】

  【问题是想跑难道就真的能跑掉吗白痴!!!他都动了人家的鞋了】

  “咯咯咯……”戏服里的小孩笑了起来。

  清脆的笑声有点诡异,里面混着一丝刺啦刺啦的声响,像是漏风。

  他从那件戏服里走出来,跟着被舟向月拂动的戏服走去。

  一边走,一边有一滴滴血泪从只有眼白的大眼睛里涌出,滴落到地面。

  啪嗒,啪嗒。

  “上刀山,上刀山,上山容易下山难……”

  诡异的童谣在沙沙的衣料摩擦声中远远近近地起伏。

  舟向月气喘吁吁凭着印象向门口冲去,刚从戏服堆里钻出来,却发现面前只有一堵漆黑的墙。

  他一回头,发现门口竟然在另一边。

  舟向月猛然意识到,这个鬼可以让他鬼打墙。

  他逃不掉。

  他顾不得本来就发冷的四肢,再次将荷包里的三枚铜钱都倒进了手里。

  这回侵遍全身的寒意接近刺痛,舟向月拿着铜钱的手指都冻僵了,可似乎并没有扰乱鬼小孩的判断。

  从层层戏服底下的空隙里,依然能看见那双惨白的小脚一步步走来,一路滴下血迹。

  “……心愿不还拿命还……咯咯咯……”

  诡异的童谣唱着唱着,甚至传来了尖锐的笑声,明显可以听出里面暗含的兴奋。

  就好像小孩也知道,他的猎物逃不掉了。

  【哈哈哈哈哈,刚才你摸人家小鞋的时候,没想过会有这个下场?】

  【想让鬼和班主狗咬狗,想得挺美啊,以为你是渔翁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这回终于稳了,坐等上刀山哦,美滋滋】

  【肢解的老婆最美了,嘿嘿嘿】

  叮的一声,舟向月被死人钱冻僵的手指捏不住铜钱,竟有一枚掉在了地上。

  好死不死的,那枚铜钱骨碌碌地向前滚去,径直滚到了染血的小脚前。

  撞上之后,铜钱转了两圈,停住了。

  鬼小孩忽然不唱歌了。

  屋子里一片窒息的安静,唯有隐约加快的心跳声。

  随后,孩童的声音口齿不清地疑惑道:“……哥哥?”

  舟向月福至心灵,瞬间露出了……真诚亲切的微笑。

  哎,小老弟!

  这就给你整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