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手不自觉摸向别在腰后的手|枪。

  谢遇知那边已经和大高个儿毫无障碍的交流起来,高个子男人目光往陆远这边瞥了眼,抬手拍拍谢遇知肩膀, 笑着说了些什么,两人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协议,未几,谢遇知点点头,转身冲陆远喊了声:“走。”

  大高个随后也带着他的人上了皮卡车。

  眼见事态有扭转趋势,陆远终于缓缓松开了按|枪|的手,暗暗松了口气。

  他不动声色地跟者着谢遇知重新回到越野车内, 在驾驶座坐好,拉上车门发动车子,谨慎地问谢遇知:“刚才, 那个寸头跟你说了些什么?”

  谢遇知说:“要挟我, 让咱俩立刻离开这里, 不然就开枪。”

  陆远双手握着方向盘, 沉默片刻, “怪不得一个个表情凶神恶煞的。那咱们走吗?”

  “不走。”谢遇知眼皮也不抬地点上根烟, 完全没当回事,“我给他说,咱们是来谈生意的。”

  陆远讶异:“也就是说他们同意……”

  谢遇知简单嗯了声, “就是你想的那样。”

  “啧啧, 谢老板谢老板,要不说还得是你呢。”陆远竖起大拇指,夸赞的话音刚落, 却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猛地转头看向谢遇知:“ 不是, 你一京片子,又不主攻外语言,你……你居然听得懂他们说话?”

  “几年前我去边境执行任务,恰好在芒市待过一阵子。”谢遇知很随意地回了句。

  陆远:“……”

  看陆远有些呆若木鸡,谢遇知开玩笑似地补充:“克钦邦,他们和景颇族、傈傈族是跨国境线而居的同族,通婚、互市,语言相通交往频繁,我在芒市待了几个月,耳濡目染,大部分克钦语都能听懂,比粤语好学。”

  陆远擎小儿没好好上过几天学,英语都学的奇烂无比,就更别说这些比英语还难学的小语种了 !想到此,陆同志内心不由感慨:果然语言学是真他爷爷的看天赋,像他这种天赋不好的怎么学都不行,再看身边这位天赋好的……

  简单划个重点就是:‘在芒市待过一阵子’‘大部分都能听懂’‘比粤语好学’

  陆远同志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我有时候吧,就特别讨厌你们这些学霸。”

  “怎么说?”谢遇知好奇。

  陆远长叹一声,“学霸嘛,学什么都很容易,跟你们在一起压力山大啊。”

  谢遇知笑:“那陆老板你对学霸的认知还有待提高,像我这种德智体美劳全方面发展的人,可不是…”

  陆远打断他,“你可别告诉我你不是学霸!”

  “我当然不是学霸。”谢遇知失笑。

  陆远抹把脸:“你不是学霸?骗鬼呢。”

  越野车上坡的时候压飞了一块石头,在一声刺耳的喀喇声中,陆远幻听似的听到谢遇知说了句:学霸在我眼里那是弟弟。

  优秀的人装逼不叫装逼,那叫阐述事实,你说气人不气人?

  对此,当事人陆远有以下六点要讲:……

  “那我觉得,还是小宗长得更符合学神人设。”陆远调侃,“干净、利落,浑身上下透着书卷气,搁人群里那就整儿一个‘哇,是学校年级第一!’的惊艳感,那才是比学霸还学霸的打开方式呢。”

  听到陆远对宗忻的赞扬,谢遇知嘴角翘的比AK还难压,掸掸烟灰毫不吝啬夸奖道:“陆老板眼光不错。”

  陆远短促地笑了下,“其实我也觉得我眼光不错。实话说,当年在公大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很看好你,你后来的表现,也的确证明了我眼光很不错。”说完,他看了谢遇知一眼,扬头冲前面带路的皮卡抬抬下巴,把话题拉回眼前:“要带咱俩去见艾本尼吗?”

  “不。”谢遇知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梢,神色恢复如常,“要核实身份,确定我们不是危险分子,对艾本尼的人身安全没有威胁,才会带我们去见人。枪肯定会给我们收走,还有…”

  陆远紧紧跟在皮卡车后面,距离始终保持着一米左右,开的十分小心谨慎,闻言微微蹙眉,接话道:“还有?!”

  “流程。”谢遇知语气带着嘲讽地意味,“毕竟他们是一个雇佣兵集团,在合作未达成之前和我们不算盟友,抱有百分百的警惕性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我当然知道。”陆远对谢遇知的分析,没有任何异议,“我的意思是,你真的准备乖乖听话照做?”

  谢遇知神色淡淡地夹着烟往嘴里送,漆黑的眼眸闪着锐不可挡的光芒,他没有直接回答陆远的问题,静默片刻后倏地沉沉一笑:“开皮卡车的男人叫阿金,缅甸籍黑人,是雇佣兵集团里一个小头目,手底下大概有百十号人,相当于正规军一个排的军力,这些喽啰里面有克钦人、掸人、佤人,还有两个景颇族同胞,这些人很小的时候就经历过战场厮杀,剽悍尚武,咱们只有两个人,不能和他们硬杠。”

  陆远点点头,心说还是谢遇知考虑的周到,就现在的形势来讲的确不能硬杠,好在来之前,他就准备了怀柔政策进行应对,遂欣慰道:“我的意思也是不要……”

  “一会儿交|枪|的时候,我打算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谢遇知神态平和,声音深沉,“到时候你配合我行动,打好掩护。”

  !!!

  陆远突然很想骂爹!

  谢遇知似乎总有出其不意惹得他上一秒欣慰下一秒心发毛的本事。

  “你要做什么?他们不会让我们带枪去见艾本尼!”陆远强调。

  谢遇知把烟掐灭,侧眸看着他:“他们不让,咱们就不带了?”

  陆远说:“是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比高考考场里的电子眼还毒,咱们只是探个风,现在不是起冲突的时候,保命要紧。”

  “我们信奉的是什么?”谢遇知问。

  “啊?”陆远被他突如其来的神转折搞得有点懵,一时间脑子宕机,马克思主义、党性、社会主义道路就在嘴边了,但看谢遇知下一秒就要语出惊人的模样,陆远愣是把话全部咽了回去。

  “是什么?”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真理永远在大|炮|射|程|范围之内!”谢遇知郑重地拍了拍陆远的肩膀,一脸崇高,“他们懂个屁,傻子才会把枪交给他们!”

  陆远:……

  陆远在心里问候了一下上帝。

  他就知道谢遇知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不过,谢遇知分析的不无道理,真要把枪交出去,他们可就真成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陆远一本正经地问道。

  “第一百四十二页第五行。”谢遇知食指在手套箱上轻轻一敲,“我想赌一把这个。”

  十年间,为了调查对净边行动影响极大的幕后推手‘启明星’,陆远没少和艾本尼周旋,他很清楚,主动权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是保障,资料库记录的线索、证据,这些年他一点一点整理出来,任何蛛丝马迹都早已烂熟于心。

  陆远凝眉,回忆了下资料库一百四十二页的内容:艾本尼非常热衷于真枪实弹的演练,可以说已经到了变态疯狂的地步,在过去十年的三十场真人狙击演练中,艾本尼是零败绩,每次都能把对方一枪爆头,而对方狙击手却完全摸不到艾本尼的隐蔽点。

  “你这是在玩儿命!”

  外表一向冷漠的陆远此时脸部肌肉轻轻抽搐,明显不淡定了,脑子里啪啪乱闪,全是谢遇知中枪倒地的血腥画面。

  谢遇知眉峰一剔,笑得发痞,“对别的或者我还没有信心,但狙击这东西,有手就会,怎么可能会输呢?”

  陆远:……

  陆远同志不胜唏嘘,刚想说点什么来阻止他的疯狂举动,一道阳光猛地扑进车里,他扭头,正看到谢遇知耙了把头发,掏出墨镜戴上,沐浴在阳光里的脸有种‘画凌烟上甘泉,自古功名属少年’的昂扬豪迈。

  就好像,眼前这个富家子弟,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通常,人在被逼疯或是濒死的时候,会出现离奇的念头或是人生走马灯,以至于,陆远有些怀疑,自己是疯了,看到谢遇知这个样子,居然燃起了深埋多年的激情,那段尘封在记忆里的秘辛瞬间解开封印横冲直撞,他想到了净边行动收网时,老师秦许国意气风发的背影。

  ‘从现在开始,赌上自我,赌上生命,去时少年身,心中有光……’

  ‘小远,等一切结束,尘埃落定,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人生太短,别留遗憾。’

  密林已被远远甩在后面,暖阳正好。

  陆远收回落在谢遇知身上的目光,轻松一笑,忽然豪迈起来:“好!随你。要我怎么配合?”

  “陆老板下过象棋吧?”谢遇知微笑道。

  陆远点头:“嗯。”

  “很简单。”谢遇知嘴角一勾,“将他的军。”

  ·

  “呼——呼——呼——”

  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滕纾德痛苦地捂着伤口,艰难抓住顾医生的手,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给我……快给我一包!”

  顾医生犹豫地看向宗忻。

  宗忻抬手紧了紧身上价值不菲的呢子大衣,盖住脂玉一般延伸在领下的侧颈,嘴角挑着抹隐约笑意:“顾医生,给他。”

  顾医生微微拧眉,弯腰打开药箱,取出一包锡纸,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给自己戴上了医用防护口罩、手套,又升起隔断,确定后车厢空间密闭之后,才小心翼翼打开锡纸包放于滕纾德面前。

  微黄的粉末一凑到滕纾德鼻间,立刻被呼吸吹的四散,刚才还面色苍白痛苦万分的滕纾德,在吸入了粉末的瞬间便露出无比满足的神色。

  顾医生眉头拧地更紧了,即使带着口罩,依旧能看出他满脸厌恶。

  大概十几分钟后,顾医生打开了车窗,空气裹挟着寒风掠过,将后车厢里的粉尘和异味一扫而空,他才关上车窗降下隔断。

  此时滕纾德已经完全恢复如常,他看向宗忻,勉强扯了扯嘴角,“你是警察,多少和盛祈言有些关系吧?”

  宗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精致的剔骨刀,正慢条斯理剜着块风干的牛肉往嘴里送,吃相清闲优雅,闻言扯过干净的抹布,把刀锋擦干净,略扯了扯嘴角:“盛祈言二十年前就死了,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警察又不都是亲戚,滕老板这是还没醒呢,说的胡话。”

  顾医生闻言,插话道:“这东西除了止痛,还能致幻,神志不清也是有的。”

  “‘飘沙’的致幻效果不高,比云南的菌子还不如,只不过会引起神经短时间兴奋,影响肾上腺素分泌麻痹痛感神经。”滕纾德脸色变了几变,“我自己用药,心里有数。”

  宗忻捏着刀尖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眸光闪了闪,“那看来,‘飘沙’的致瘾率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也就是个普通毒品罢了,你高价出给‘东山’,不怕他们事后找你麻烦?”

  “那不一样。”用过药后的滕纾德精神很好,甚至连面色都有着他这个年纪少见的红润,他主动给宗忻解释:“我身上带的‘飘沙’是白飘,给东山的货是红飘,白飘比红飘少一味上瘾的东西,虽然也有一定的致瘾率,但只要控制好量,短时间内镇痛用是可以戒掉的。”

  宗忻略一沉吟,拉开杂物箱把剔骨刀往里面一扔,无奈叹道:“滕老板,我们现在利益相关,你最好不要对我有所隐瞒,瞒着就没有诚心了,秘密一点一点的往外挤不好玩,别看我像是个脾气好的,实则最没有耐性。”

  滕纾德一讪:“宗警官,你愿意放了我,我自然记着你的情分,只是这些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咱们从六盘到东山,路上少说要走个三五天,你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

  谈判,就是一个互相试探底线的过程。

  宗忻放了他,只说想借他的手杀了周宴琛,却到现在都没有具体实施计划,若他年轻个三十年,初入江湖涉世未深也就信了,但在道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早就练出火眼金睛,虽然吃不透对方的真实意图,但他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不能轻易被人拿捏,哪怕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也不能交心。

  应付这种愣头小子,他有的是手段,就没有失过手。

  “黑豆。”

  宗忻却没有接着滕纾德的话继续往下说,反倒是不轻不重地喊了声旁边正开车的黑豆,音调明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却听得滕纾德心头一跳,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果然下一秒,宗忻说的话就让滕纾德的心立刻凉了大截。

  “前面拐道,去糖水湾。”

  滕纾德神情突然一顿,紧接着眼神就变了。

  “等等,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宗忻向后深深靠进座背,声音非常自然随意:“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滕老板就吓成这样。也是,你现在心里肯定在想虎落平阳被犬欺,等回到自己的地盘儿就让我好看,但我的立场也并不是那么坚定,谁对我有利,我就和谁合作,滕老板不想有我这个盟友,我就只好和周宴琛做盟友,把你抓回去,算我投诚,取得他的信任再杀他,和取得滕老板的信任借滕老板的手杀他,其实对我来说并没有很大区别。滕老板觉得呢?”

  滕纾德死死盯着他那张略显苍白病弱的脸,第一次生出被逼到坎上的感觉。

  僵硬半晌,滕纾德终于缓缓垂下头,声音低沉道:“我说,我全说。”

  “‘飘沙’自研制初始配方就有两份,白飘作为合成药剂完全适用于医疗行业,但仍然对平滑肌有较强的兴奋作用,所以要和阿托品合用。红飘因为吗啡剂量使用的更多,有强大的致瘾率和致幻性,则偷渡出境直接以毒品形态在市场上流通于。白飘出自盛祈言之手,他个难遇的人才,从警真的可惜了。”

  宗忻瘦削的身体裹着黑色大衣,闻言只是抬了抬下巴,“继续。”

  “其实,红飘的研制一直都是失败的,红飘刚研制出来盛祈言就把配方毁了,陈丁卯没有拿到红飘的配方,我手里的红飘配方还是在把盛祈言灌醉后偷来的半成品,并不完整,东山出手的这批红飘有欠缺,药性太烈,致死率相当高,控制吸食或注射的剂量有些难度。”

  “下个月初十,这批‘不达标’的红飘会在荡山不夜侯茶馆出货,到时东山接货的人伪装成搬家公司上门,以搬运旧家具物件为由把货物带离境内。”

  “这次交易一个月前就开始算鸡头挂了,本来定的这月中,但两次卦象都不好全是大凶,不吉利,干我们这行很看重卦象,如果不吉利就宁愿更改时间。”

  ·

  两个穿着休闲西装的男人,一前一后走出楼梯,径直钻进一辆黑色红旗H9轿车。

  开车的男人脚上皮鞋纤尘不染,他的眸光很深,举手投足之间透着沉着内敛。

  副驾上的男人西装笔挺有型,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模样,他抬手压了压领子下面的隐藏式记录仪,又看了眼手腕上的绿水鬼手表,冲开车的男人点点头。

  “东山,不夜侯茶馆。卫星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