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黑了, 夜色和大海几乎融为一体,那艘橡皮艇看着又小又远,为了不引起注意, 还关上了唯一一盏照明灯。

  就算他们目力再好,也已经看不清楚橡皮艇。

  “那艘船肯定有问题。”苏韫亭说,“刚才的船祸明显就是它主动撞的,这船是哪里的船?”

  宗忻看他一眼,说:“是三无船舶。没有船名船号,应该也没有船舶证书,非法营运的。”

  调到京台市公安局之前, 他在思安码头分局干了好几年,对于船舶的了解远比苏韫亭多得多,一眼就能认出船只是否合法。

  “我知道。”苏韫亭咬咬牙, 低声问他, “咱们现在怎么办?冲吗?不是我怕死, 主要是我没打过水战, 看上去对面那辆艘船上的人, 应该人人手里都有家伙, 我们这边……”他看看吴小妹,“一个妇,”又看看宗忻, “一个弱, 再加上我一个旱鸭子,冲上去就是自杀啊。”

  “我水性好,我自己过去, 你们走远些,如果没记错, 这条航线有海警巡逻船,报警。”说着,宗忻解下救生衣,还不等苏韫亭回答,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哎————”苏韫亭傻眼了,“盛队,你救生衣,你……”他伸手在水里抓拉两下,什么也没捞到,宗忻一下水就跟条鱼一样丝滑,他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槽,两口子都是泥鳅转世来的吧!”苏韫亭骂骂咧咧掏出手机,“喂,老秦,我们找到谢遇知了,不过遇到点小麻烦,两艘船撞一起了,一艘严重损毁现正在下沉,你帮我查一下渤海湾这片儿海域隶属哪个海警局,我们需要救援。”

  郢口公安局,局长办公室里。

  邓局和李副局俩人听到这么炸裂的消息,都坐不住了。

  “你们也太胡来了!怎么会两艘船撞了?”

  “都撞船了,船都要沉了,还小麻烦呢苏队?你们现在怎么样?小阳呢?小阳有没有事?”

  秦展示意他俩别激动,让苏韫亭等着,然后给渤海湾海警司去了个电话。

  ·

  谢遇知凝眉,回看着那艘沉了一半的货轮,眉梢忽然一跳。

  周宴琛坐在他旁边,捂着手臂,刚才逃跑的时候太紧张,都没注意到绷带绑着的伤口已经裂开,鲜血早就染透了绷带和衣服袖子,麻醉剂一次剂量只够撑四十分钟,肩膀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好在救生艇是他亲自准备的,除干粮外,小药箱里也塞得满满当当,止痛片、消炎药还有麻醉针一应俱全,足够撑到明天早上到达糖水湾的份量。

  “现在,咱们俩又到一起了,运气还是这么烂,生死一线。”周宴琛笑的很淡,“以前是被陈丁卯的雇佣兵堵在双子楼,现在,又被困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上。”

  谢遇知只是看着远处渐渐下沉的货轮,没有接他的话。

  周宴琛也不计较,自说自话,神态表情从未有过的放松,“我就觉得我们之间有些微妙的缘分,不然为什么每次在我有生命危险的时候都能遇上你呢?不是张三也不是李四,就是你。”

  谢遇知始终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他的注意力全被那个攀爬上货轮的劲瘦身影吸引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周围环境漆黑,货轮夹板上挑着的灯也昏黄不亮,但他就是看清楚了,那是小花。

  他怎么会来这里?

  怎么摸上的货船?

  为什么没有人跟着他?其他人呢?大黄呢?局里那些人在干什么?居然让他一个人行动,跑到这种地方!那艘货轮马上就要沉海了,他必须得想办法稳住周宴琛,在不引起对方怀疑的前提下,回去看看小花的状况。

  “你在看什么?”

  周宴琛觉察到他神态不对,立刻警惕起来,顺着谢遇知目光略过的方向看过去。

  寂静的海面,细浪荡漾着一层一层白线,前后左右看不到任何边际,给人恐惧的、孤立无援的吞噬感,救生艇就像一片浮萍一样毫无根基。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谢遇知的肩膀。

  谢遇知忽然收回目光看向他,“那艘货轮就要沉了,你真的不管你那些手下了吗?还有那个拼了命替你挡枪的马仔阿彪。”

  周宴琛愣了下。

  四下寂静,半晌后,他才回了句:“阿彪不会有事的,这本来就是我的一步棋,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掺和进来。”

  对谢遇知,周宴琛好像格外的纵容,根本不打算做任何隐瞒。

  “这次我来国内,其实不完全是为了见你,不过,也在计划中。京台市公安局调查的蜂后案确实让我损失了不少,但这个风险在我承受范围之内。这些年,以我在缅甸的影响力,还不足以把整个人体器官和毒品交易市场拿下,苦营这么多年,有了自己的根基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把成功路上的绊脚石清一清,所以最开始我借滕纾德的手对付冯春来,故意在贺雅楠那批货上搞了漏洞,让思远警方盯上。其实,当时追冯春来的那几个警察没有失手打死冯春来,真正打死冯春来的人,是滕纾德。”

  听完这些,谢遇知终于不得不正视眼前这个,已经完全蜕变成比陈丁卯更具有社会危害性的人。

  “冯春来的尸体是技侦回收的,从他心口取出的子弹,确实是当时思远公安局警用枪|支的子弹。”

  谢遇知很好奇,为什么他们会有警用型号子弹,而且还和小花枪支里的子弹编号一致。

  “很简单,那支枪被掉包了。”说起这个,周宴琛还有些小得意,“当时情况非常混乱,他们还有两名实习警察,机敏性太差,如果当时滕纾德想杀他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但那时候冯巧实力还在,这种明目张胆撕破脸的戏码,滕纾德不会蠢到去做,功劳自然便宜了那几个警察。”

  “你当时站谁?”

  谢遇知边和他说话,边不着痕迹的看向沉没的货船。

  他们和货船的距离越拉越远,已经完全看不清货船现在的情况,也不知道宗忻有没有得救,谢遇知现在急地如坐针毡。

  “我谁都不站,只有把他们双方都搞死,整个市场才是我的。”周宴琛略笑了笑,“我做的比大毒枭陈丁卯还要好,比他那个废物儿子更是不知道强多少倍,那个潘季后就更不中用了,他们都是失败者。而我不同,我现在可以控制整个欧洲市场。”

  他看着谢遇知,目光灼灼:“谢遇知,我们联手吧。”

  “我拒绝。”

  谢遇知毫不犹豫。

  周宴琛笑了笑,也不在意:“没关系,不同意就不同意吧,只是现在我们是绑在一起的蚱蜢,一个救生艇和茫茫无际的大海,谁也离不开。等到明天一早,救生艇在糖水湾靠岸,你就更离不开了,那里全都是我的人。我当然不会让他们伤害你,我可以不逼你背弃你的信仰你的国家,包括你从警时的宣誓,但你要留在我身边。”

  “囚禁?”

  谢遇知现在的状态实在算不上好,因为不知道宗忻的安危,甚至显得略有些暴躁。

  “你要是这么认为,那就算囚禁吧。”周宴琛根本不恼,“对了,说点别的,那个被我灌了药的条子,你把他救走了,怎么样?催|情|药发作起来,痛不欲生吧?怎么给他解决的?我好不容易淘到这么绝色的人,没能得手觉得很可惜。不过,一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条子换一个你不亏…”

  “畜生。”谢遇知狠狠一拳掼过去,咬牙切齿,“我们的职业,绝对不允许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去侮辱!”

  他这一拳,力道之狠,直接把周宴琛打飞出去,周宴琛半张脸都浸在海水里,嘴角的伤碰到腥咸的海水,瞬间泛起钻心的疼,但这种疼却让他觉得极度兴奋,呼吸急促起来。

  他捂着脸坐直,非但没有闭嘴,反而变本加厉的刺激起谢遇知:“装什么正经?你不知道他中了药后有多风骚,吹弹可破的皮肤霞粉一片,那手感那身段……啧,我玩过的所有人和他一对比,全部黯然失色。可惜你说你性取向正常,放着这么一个人间尤物,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上别的…”

  “不要说了!”谢遇知咬牙拽着他的领子把他高高提起,“再说一遍,我保证现在就让你葬身在这片海域。”

  “你喜欢他?”周宴琛天不怕地不怕地回看着谢遇知,诧异道,“你真的喜欢他!原来你说你性取向正常是骗人的,你喜欢那个姓宗的条子!”

  本来觉得谢遇知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周宴琛还有些失望,现在突然确定谢遇知是个给,他变态的心理一下子得到了满足。

  “做警察要克制自己的感情很难受吧?来,加入暗网,抛开那些限制你感情、自由的条条框框。做人如果不能随心所欲,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方尖,你本来也没有那么的伟光正啊,你接触过毒品、杀过人,这些从警的污点可以因为你立过功而暂时被抹去,可过段时间,当你的功勋开始贬值,污点就会被拿出来无限放大,最后成为刺穿你职业生涯的利器,甚至威胁到生命。你想做个好警察,可真正的好警察都死在了最光辉的时刻,你却活着,活着就注定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毫无瑕疵的卧底。其实你们卧底警察心里都清楚啊,从选择做卧底那一刻开始,手上就注定干净不了了,等到任务结束,那个代表正义的机关单位,它除了给你们开具一张因公犯罪的证明书,还能给你什么?”

  谢遇知看着他,轻蔑一笑,“信仰。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就在于人讲规则。”他松开薅着周宴琛衣领的手,居高临下傲气十足,“你永远也理解不了,信仰的力量。不过,有句话你说得对,我接触过毒品,杀过人,的确要为自己以后的前途考虑考虑。”

  他话锋转变的太快,以至于周宴琛一时没反应过来,惊讶地有些手足无措。

  “我这个人做事从来如此,不会让自己在一棵树上吊死,我答应和你合作,事成之后,我要你手里一半的钱和暗网交易服务器百分之八十的实际操控权。”

  只要能谈条件,那就说明谢遇知的投诚靠得住。

  周宴琛望着他那张自信满满的脸,眼底隐约浮现出碎光:“别说一半,只要你方尖愿意入伙,就是做个两头吃的坳上伯公,我也不会说什么。成交。”

  谢遇知神色平淡的答应着:“协议达成。周老板到了糖水湾等我两天,有些事我还没处理完,先去善个后。希望你这一路都能平安,别死在半路上,让我的合作计划泡汤。”

  说完,谢遇知把救生衣解下来扔给周宴琛,就扎进漆黑的海水里不见了踪迹。

  水冰凉刺骨,他在没有任何救生措施下几次换气泅游,才终于回到沉没的货船处。

  此时的货船,已经被海面吞噬了一大半。

  宗忻探出水面换气,继续奋力往回游。

  货轮上他都已经检查过了,除了几个被打死的马仔尸体,没有见到活人,刚才他看到几个人被绑上了另一搜游轮,那艘游轮虽然也撞烂了船头,但没有致命伤,所以还能正常行驶,此时已经离沉海的货船有七八百米。

  货船还在继续下沉,速度越来越快,照这个速度,最多再有几十秒,这片海面就会因为海水大量填充船内空气而形成漩涡把人一起卷进去,他必须快点远离这片海域,回到吴小妹的渔船上。

  宗忻身体本来就不好,虚弱,这样一泡,脸和嘴唇霎时白的没了样子,虽然体力上没什么特别大的影响,但他看着比较削瘦羸弱,在海水里多呆一秒都感觉会挣扎不上来直接溺毙。

  浮出水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憋住,又缓缓潜入水中,开始往渔船方向游动。

  忽然,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动弹不得。

  其实说缠住了有点不贴切,应该说,什么东西抓住了他,他回头去看,眼前全是气泡,遮挡住了视线,本身海水又咸,不像河水温和,砂眼角膜和眼睛,视线受阻后宗忻根本看不见东西,也不知道抓住自己脚踝的到底是个什么,只能凭借着感觉奋力挣脱,可他越挣脱那东西就缠的越紧,一路从脚踝摸到他大腿,又从大腿摸到腰,最后捏在他的双臂下腋位置,那力道好像是在费力往上托举他的一个举动。

  宗忻愕然,心说这是什么东西?别不是这附近海域里有什么未发现的野生海怪?

  下一秒,那东西往前倾身,柔软的触感封住了宗忻的嘴唇。

  “什……”

  一口空气徐徐渡进了他的口腔,须臾间,宗忻似乎闻到了一股冷凛的木樨香。

  明明在水里不能呼吸,他却真真切切的、神奇的闻到了。

  那是谢遇知身上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一种令人安心沉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