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颔首:“我们找到两名目击证人, 一名证人不能确定对方是周宴琛,但指认了那辆车牌号D打头的酷路泽,这车16年就停产了, 郢口没有这种进口车。另一名证人是三娘湾渔民,说下班回家的路上见过周宴琛,但没有注意到人去了哪里。之后我们立刻找到三娘湾村镇派出所,在派出所同志协助下,调查了三娘湾所有路口监控,可以肯定那辆酷路泽进入三娘湾地区后就没有再出去。”

  黄子扬继宋经之后也赶到了郢口公安局,此刻正坐在谢遇知旁边, 插言道:“老大,咱们出警吧?”

  谢遇知没搭这个话茬,眉宇间压着一层忧虑。

  见谢遇知没表态, 黄子扬搓搓手, “要不……再等等看看?反正我刚过来, 什么都还不明白, 正好也得熟悉熟悉案情。”

  “先去找小宋吧, 他在技侦口。”谢遇知说, “我去趟扫黄大队。”

  “你去扫黄大队干什么?”黄子扬满脸疑惑。

  谢遇知给民警递个眼色,示意他可以离开了,民警很会察言观色, 转身出去了。

  “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起身走到窗户边, 双手插进裤子口袋,声音低沉道:“周宴琛肯定还有别的同伙,而且小花找到的那本手账, 太可疑了。”

  “手账?”黄子扬不明所以,“什么手账?没人说过啊。”

  谢遇知看看他, 用手指了指桌面上的黑皮书。

  黄子扬起身,拿过书本翻开,突然就变了脸色:“这是,什么?酒店电话簿?”

  “往后翻,翻到最后一页。”谢遇知说。

  黄子扬垂目,翻开书本最后那页,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

  “这这这……”

  谢遇知点点头,“没错,周宴琛在国内每个城市,上至一二线下到十八九线,全部设立了网络点,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

  “那怎么办?”

  黄子扬很清楚谢遇知言下之意,这么庞大的犯罪网络,而且还是在国内,网安科居然都没有拦截到过,只能说周宴琛这个人,很厉害,太会隐藏了,这么会隐藏自己的人,不可能会把自己暴露在险境之中。或者说,这种人主动把自己暴露在警察眼皮子底下,一定是有其他更危险的目的。

  “大黄。”

  谢遇知脸色严肃,沉定看向黄子扬。

  他一向外表给人感觉疏离冷淡,不是那种能说会道嬉皮笑脸的性子,但像现在这样大义凛然要慷慨就义的模样,也确实从来没有过,就算是之前在深夏公安局,接到让他去大毒枭潘季后身边卧底任务的时候,他仍是挥一挥衣袖风淡云轻,这次,却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黄子扬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心里一揪一揪的,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老……老大,你你……你要说什么?”

  “帮个忙。”谢遇知平静道,“今天不处理案子,陪我去趟商场。”

  “去商场?”

  “嗯。”

  谢遇知把黑皮书扔进材料柜锁起来,提歩往外走。

  黄子扬拔腿跟上,“不是,老大,这时候你去商场做什么?”

  ·

  商业街人来人往。

  闹市区最繁华最大最顶级的珠宝品牌柜台前,黄子扬眼花缭乱大开眼界,作为一个底层打工人,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顶奢珠宝,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直接呆傻在原地。

  “对戒,订婚用的那种。”谢遇知抬手叩叩防爆玻璃柜面,“上个月的时候,我在这里定下的黄金素圈,北极星钻。”

  导购恍然大悟,立刻想起来了,拿着钥匙转身去了后面的定制区,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奢华灰钻戒盒,小心翼翼捧到谢遇知面前。

  “先生,很抱歉,您定的这款钻戒因为约定的取货时间是本月底,单号还没有入库,所以刚才我……”

  “我知道。”谢遇知接过钻戒盒打开,“是我没有提前通知你们,不关你的事。”

  导购听他没有计较自己找不到单子的意思,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攒起职业微笑,道:“多谢先生理解。”

  谢遇知把素圈拿出来,对着射灯看了又看。

  当时他要求用北极星钻石镶嵌,是因为北极星在天空中,永远不会改变位置,虽然不是最亮的,但一抬头就能看见,就像他和小花,永远都是彼此的北极星,是迷失方向后的引路者。

  送给小花的那枚戒指,内圈刻着一哥知字,是他的名字,而他自己留下的这枚内壁则刻了一朵太阳花,那是小花的名字加执行任务时用的代号组合而成的植物。

  盛阳、三花,太阳花。

  其实,钻戒他本来打算让小花送给他的,但想了想,小花没有钱,买不起什么钻戒,再说,订婚用的戒指本来就该上面的那个出,这叫彩礼,干脆就直接定了一对。

  这戒指挺好看的,两枚都是男款,北极星钻石大气,戴在小花的手上,一定非常熨帖吧?

  导购见他没有再说话,生怕金主爸爸被自己给得罪了,赶紧刷了一波存在感:“先生,您和女朋友的感情一定很坚定吧?”

  “很坚定。”谢遇知笑着把戒指装进首饰盒,“不过,他是个男人,而且还是警察。”

  导购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谢遇知也没有再理她,招呼黄子扬:“大黄,走,打道回府。”

  黄子扬跟在谢遇知身边怎么说也有几个月了,谢遇知是富二代的事不是秘密,整个市公安局基本都知道,谢遇知也从不藏财,时不时就会给他们几张顶级酒店的VIP卡作为出任务的犒劳,但这种坐地起价的顶奢珠宝品牌,跟那些酒店VIP卡还是不一样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那些酒店VIP卡和这两枚戒指一比,简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黄子扬现在就像跟在老板身边的小开,走出珠宝城仍旧时不时回头看两眼。

  上了车,黄子扬拉过安全带系上,问谢遇知:“老大,你专门回京台,就是为了取戒指?”

  “啊。”谢遇知开心的把戒指拿给他,“看看,好看嘛?”

  “好看啊,当然好看。”

  黄子扬心说,十几万的对戒,能不好看吗?换成人民币,我都不知道要盯着看多久。

  “不知道小花会不会喜欢。”谢遇知笑了笑,把戒指收起来,“大黄,替我把戒指带回去给小花吧,本来我想订婚的时候亲自给他戴上,现在可能赶不及了。”

  黄子扬一怔:“老大,你要去哪儿?为什么赶不及?”

  “我对周宴琛这个人还是有些了解的,我不认为他能轻易让警察找到,这个人的心计和谋划很深,深地可怕,你们对付不了。他不是要方尖的命吗?现在只有方尖才能解决这件事,所以……”谢遇知看看他,态度十分随意,“这次,我可能回不来了。”

  黄子扬愕然:“老大,你听我说,你别冲动,这件事厅里不是已经往公安部上报了吗?你听我的,现在就等消息,留在郢口公安局,等公安部的消息,行吗?”

  谢遇知把戒指塞给黄子扬,漫不经心道:“大黄,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么多年,方尖的身份信息为什么没有像深海那样在内网里被抹除干净?明明净边行动已经结束了,陈丁卯也落网判刑,包括去年深夏市公安局逮捕的潘季后、贺雅楠一行人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为什么方尖的信息仍旧保存着?这件事没有公安部的允许,省厅难道能做得了主吗?你在体制内待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些明摆着的安排,不会不知道因为什么吧?”

  黄子扬握着戒指盒,迟迟说不出来一句话。

  “我没想过有一天会因为救了个十几岁的孩子,把自己送上绝路。”谢遇知掏出根烟点上,舔了舔嘴唇,“用不了多久,公安部的指令就会下来,告诉他们,必要时候可以将我和庄家一起击毙,不用有任何迟疑。”

  烟线很轻的飘散开来,车厢里的气压直线降低。

  “老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能告诉我吗?”黄子扬还是不死心,“我不是自己想知道,我是怕万一小白花问起来,我总得有话搪塞吧?再说,你们这不是还没订婚吗?你就忍心,让他还没过门就给你守活寡?你这……”黄子扬说,“你这挺坑人的。”

  谢遇知抬手在他后脑勺上一拍,没好气道:“学聪明了,会用激将法套话了?别想了,回去洗洗睡吧,小聪明不是这样耍的。”

  “我没有,刚才那些话我都纯然发自肺腑,是我的心声!”黄子扬捂着后脑勺辩解,“我好歹也是京台市公安局技术侦察支队支队长,你不能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吧?虽然平时我总老大老大的喊你,但其实,咱们同级,我……”

  “饵。”

  谢遇知简洁道。

  黄子扬:?

  “方尖是饵,留着投喂庄家的饵。不过,不重要了,是我主动要求的。”谢遇知弹弹烟灰,神情凝重严肃,“朱英杰死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是个大晴天,我送他上的路,用一把9|2|式,那个时候我就发过誓,要替死在我面前的所有战友报仇。现在,这个机会送到眼前,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去?”

  应该去,当然应该去。

  黄子扬被他问的哑口无言。

  谢遇知说:“我们是警察。”

  黄子扬机械地点点头。

  “警察,不只有个人感情,还有不能背叛的正义和信仰。我喜欢小花,很爱他,想和他结婚,想和他共度一生。但,”谢遇知勾唇,自嘲的笑笑,“我们这个职业,更多的可能不是共度一生而是共同赴死。”

  “可是,可是,”黄子扬急道:“你不回去把这一切和小白花说明白吗?”

  “不回去了。”谢遇知掐灭烟,靠着撤场掸掸烟灰,脸上辨不出什么是情绪,“告诉他,我临时回京台有事,要过几天才回郢口,让他别挂念,和宋经带着其他人好好破案。等一切尘埃落定,你再把真相告诉他吧。”

  黄子扬说不出什么,只觉得喉咙里卡了快铅,堵得慌。

  ·

  “我们的人和三娘湾派出所民警挨家挨户搜查,把附近几个渔村都排查了一遍,不仅没有发现周宴琛,就连那辆酷路泽得车影子也没找到。”民警锤头丧气的跟宋经汇报:“现在怀疑,是不是人已经通过乔装金蝉脱壳了。”

  “你们不是已经封锁了所有路口?那么大一辆车,要多显眼有多显眼,真跑出来会看不见吗?!”宋经拧眉,“他就不可能是跑了。”

  民警刚还要再说什么,被宗忻打断了。

  “三娘湾那边,除了路口,是不是还有渔民出海的海道线?”

  他天生长得好看,是那种浑身透着清冷味道的人,但又很平易近人,不会给人疏远的感觉,反倒有种温文尔雅的气质,汇报的民警都不好意思看他,多看两眼都觉得自己有点变态的程度。

  “有,我们在海上也安排了两艘巡逻艇,没有发现异常。再说……再说,车那么大,想装到捕鱼船上带走不太可能,渔政部门对出海捕鱼船只是有明确规定的,一艘船根本装不了一台汽车,还是SUV越野车型。”

  宗忻俊美的五官线条绷紧,气定神闲地回答他:“不,我是说,他们有没有可能为了隐藏起来,把容易暴露的车沉海了呢?”

  民警和宋经俩人皆是一怔。

  ·

  一间十五平大小的出租屋里,简单摆放着张桌子,桌子上蹲了俩泡面碗,汤汁撒的到处都是,靠墙位置是张硬板床,除了这些,整个出租屋里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被打翻在地的马仔捂着脸,看着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男人,惊恐地摇头,“不……不要……你不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