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陈林告诉你我去京西废弃工业园区的吧?”宗忻捂着额角, 被自我感觉良好的谢遇知搞得有些无语,“不过,今天确实多亏你赶到的及时, 但我还是有些疑问。”

  这时候,绿灯亮了,红红绿绿的灯光在满是水洼的柏油路面投射着模糊的影子。

  “什么疑问?”

  远光灯劈开密密的雨幕,谢遇知发动车子穿过路口。

  宗忻目光在谢遇知那张不是和性格很搭调的冷峻脸颊上停驻片刻:“邱诃、朱英杰、还有今天的那个陆远,我想知道的更详细些。”

  “你觉得,从我这里能得到有用的线索吗?”谢遇知侧目,回视他一眼, “那可能要让盛副支队长你失望了。邱诃、朱英杰我已经都跟你说过了,至于陆远,我的确不清楚, 他情况特殊, 是在我们毕业前三天才被塞到三班的。对于他, 我知道的仅仅是他叫陆远, 男性。至于出生年月、家庭背景、以及在进公大之前是什么情况, 全部一无所知。”

  宗忻觉得很诧异:“也就是说, 你和他,根本不熟?”

  这种情况,应该不正常, 一个无论是政审还是分数要求都极为严格的双一流公安部高级警官学院, 绝对没有可能随随便便塞一个人进去。

  “不能说不熟吧。”谢遇知笑道,“应该算很生。”

  宗忻愣住了!

  三秒钟后,宗忻长长的吐了口浊气, “……有多生?”

  见宗忻锲而不舍发问,谢遇知突然来了兴趣, 大拇指搔搔下巴,一板一眼地回答:“我跟他没说过话,能对他有点印象多亏床头柜里那张毕业照。不过,他居然会和深网也有牵扯,我还是挺意外的。”

  宗忻收回定在他那张拽得二五八万脸上的目光,略微琢磨了下,“你觉得,什么情况下,他们会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搞到公大学校里去?”

  “嗯……”谢遇知想了想,回道:“深海那样的特殊群体吧,深海当年执行任务的时候只有十七岁,任务结束后隐藏身份在松远警院待了三年多。还有就是……”他看看宗忻,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些行事低调的官二代三代,他们顶着家里的殷切期望放弃自己的梦想,跑去考警院,邱诃就是很好的例子,一般这种情况的人叛逆心理较强,按照这种思维逻辑分析,陆远肯定不属于官二代成分,虽然我和他只有短短三天的相处,但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太顺从了,而且非常沉着冷静。”

  “那你的意思是,他的情况应该和深海差不多?”宗忻下意识开口问道。

  “也不太一样。”谢遇知若有所思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好像很别扭,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别扭,总之,就是一种生理上的感受,形容不出来,很奇怪。”

  谢遇知看着宗忻,四目相对,两人心里忽然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伪装。

  这件事很明显,能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塞进公安大学,就说明他有着和别人不一般的背景,而且,公大的教授们和学校领导班子肯定都知道其中的原因,只是没有人说出来。

  再者,进入公大后的陆远,不热情不主动不融入,几乎独来独往,他身上有秘密。

  怪不得李副局说,要联系汪教授。

  “汪教授是我们的|□□,同时在省厅兼任职务,两年前到了年纪已经退休在家了。去年我回京台的时候,还去拜访过他。”

  没等宗忻开口问,谢遇知先开了口。

  “说起来,我们这届,是他带过的学生里牺牲最多的一批,他对我们这些人,有着和其他学生不一样的情绪。”

  雨势越来越大,一道亮的发白的闪电劈下来,紧接着轰隆雷声接踵而至,巨大的声音仿佛在耳边炸开。

  雨刮器不停地来回扫着泼在车前窗玻璃上的水。

  三月的雨,大的有点忒反常。

  “等明天抽空,我带你过去看看汪教授吧。”谢遇知说。

  宗忻看着雨幕,觉得这个案子,就像这场下着大雨的春夜,又急又凶,牵扯的人越来越多,有些让他看不到真相了。

  邱诃、朱英杰、陆远……

  还有,谢遇知。

  他下意识侧脸,目光落在谢遇知身上,而这时,恰好第二道闪电落下,把整个车厢照的发白,只是短暂的一瞬间,惨白的光打在谢遇知脸上,透出种诡异和空明感。

  宗忻的心下意识一紧。

  “怎么了?”谢遇知右手还握着他的左手,发现他脸色不对,关心的问了句,“冷吗?手这么凉?”

  “不冷。”宗忻勉强笑笑,随即若无其事恢复常态,“我在想,你和秦教授,你们真的是表兄弟嘛?”

  “当然是。如假包换!”谢遇知肯定道,“我奶奶和他爷爷是亲兄妹。怎么突然怀疑起我和秦展的关系了?”

  前一秒还在和自己分析陆远,下一秒就扯到他和秦展的亲属关系上了,谢遇知觉得宗忻思维真是有点跳跃。

  “我就是觉得,你们俩虽然外表相象,但骨子里压根就不是一种人。”宗忻无声地一勾嘴角,“秦教授是那种性格和外表都不食烟火的清冷,你嘛……就……”

  “我?你觉得我怎么样?是不是比他帅?”

  一说到这个,谢遇知就毫不掩饰自己的胜负欲了,而且他对自己很有信心,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们家小花肯定是夸他。

  “还是秦教授更帅一点。”宗忻老实道。

  谢遇知不满意了。

  “什么他更帅?他比我还矮一厘米呢,安全感少一厘米都不叫安全感!”谢遇知莫名其妙吃起飞醋,“再说,他已经有苏警花了。”

  宗忻看着他,貌似很随意道:“苏队原来是警花啊?我以为深夏市公安局的审美,警花应该是那种亭亭玉立的美女。”

  谢遇知说:“苏队他一米八六,已经很亭亭玉立了。”

  悍马飞驰穿过一座吊桥,巨大的路牌上写着:由此直行三百米,河廊码头。

  与此同时,一辆白色依维柯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猛然刹住,由于惯性原因,还是在雨中往前滑行了几十米的距离。

  透过反光镜,他们看到依维柯上走下来个穿着白衬衫黑长裤,一头黑长直的女人。

  隔着大雨,看不清容貌,但宗忻几乎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调头,是江雯!”

  宗忻这边话音刚落,谢遇知的悍马就一个急刹原地一百八十度调转,后车轮旋起大片水花,瞬间停在江雯面前。

  “先上车!”

  谢遇知拉开车门下车,把江雯一把塞进后车厢,自己又回到驾驶座坐好。

  他看看坐在后座浑身瑟瑟发抖的江雯,打开汽车空调暖风,又扔给江雯一件外套,“先穿上暖和暖和。”

  江雯接过他的外套披上,双手搓着肩膀,头发、脸上的雨水滴滴答答流到下巴,又落在披在身上那件谢遇知的外套,自己穿的白衬衫,斑斑驳驳好几块被雨水洇透的血迹。

  “你受伤了?”宗忻蹙眉,问了一句。

  “不,我没有受伤。”江雯摇头,“这些血不是我的血,是那些人的。”

  “陈林呢?”

  一看只有江雯自己开车出来,压根没见陈林的影子,宗忻能想到的只有陈林出事了。

  “陈哥……陈哥……”

  ·

  船头上,几个马仔穿着雨衣,刚刚清洗完甲板,雨水顺着凹槽蜿蜒流进两侧排水孔,很快锈浆色就被冲淡变得清澈。

  保镖撑着黑色的雨伞,站在周宴琛身边,几乎和夜幕融合在一起。

  周宴琛负手,看着慢慢开始下沉的麻袋,面容沉静如水。

  “这次国内之旅,还真是令人难忘。”

  他说。

  “没想到最后,手上还是沾了一个条子的命,我真的是很不喜欢杀人,至少,不是用这种沉尸的方式。”

  没有人附和他,只有急雨飞镞,激电奔雷,和春天的夜晚格格不入。

  “老板,货都装好了,起锚吧。”

  周宴琛搓搓手,转身进了舱里,随着一声汽笛的闷响,货船缓缓驶出码头,渐行渐远。

  只有三百多米,两分钟的路程,但等谢遇知和宗忻赶到的时候,码头上已经空无一船,集装箱零零散散堆了几堆,有些地方很凌乱,有明显打斗过的痕迹。

  雨势太大了,血迹早已经被冲刷的干干净净。

  “陈林?陈林!”

  宗忻冒雨在每个集装箱堆里寻找,呼喊着陈林的名字。

  “你听到了回应我一声!陈林!”

  没有人回答,除了雨声还是雨声,一个人的回音都没有。

  “陈林,你他妈的回话,你他妈的给我吱声!是谁他妈调到市局给我表衷心的?说什么绝不会死在我前头,要一辈子站在你盛副支队前面挡枪?”宗忻狠狠推翻一个集装箱,“我还没死呢,你给我整这出?你脑子他妈是不是坏掉了?你在哪你快给我滚出来!给我他妈的滚出来!”

  此时此刻,宗忻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了,他声音嘶哑,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在推到集装箱的时候,手指也被锋利的钉子划出深长口子,汩汩往外冒血。

  谢遇知看着他发疯似的推着集装箱,猛地把他箍到怀里,“你冷静点!”

  “815爆炸案,我的队友全部牺牲,谢遇知,我现在只有陈林了,我只有陈林,他不能让他出事,他的儿子还没满月!他媳妇才刚脱离危险,现在还在重症观察室里没出来!”宗忻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谢遇知,“他要是死了,我就只能拎着把枪,去陈林家属面前把自己崩了谢罪!陈林!陈林!”

  谢遇知抬手抹把脸上的雨水,从牙缝里往外挤了个操,提步跟了上去。

  “陈林?”

  “陈林!”

  他边跟着宗忻喊陈林,边观察着周围堆放的东西、物件,岸边有几条空麻袋,旁边堆放着些成段的绳子,应该是装过什么东西,谢遇知想,忽然他目光一瞥,看到了麻袋旁边好像有个银色金属片,转身去拉宗忻:“走,那边好像用东西,过去看看。”

  他蹲身,从地上把那枚银片捡起来,仔细看了看。

  “这是……什么?”

  “一种打包用的串口,比绳子好用,用它打包后,袋子都不会开,绳子有时候会松动,它不会。”

  宗忻从谢遇知手里把打包扣捏过去,仔细看了看,又看向地面,虽然雨势很大,已经把木板上的血迹冲走了,但木板上的擦痕很明显是新的。

  谢遇知抬头四顾,目光忽然一动。

  他看到了远处,水面上一沉一浮的麻袋,登时把外套一脱披在宗忻身上,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

  下雨的缘故,河面水流比平时湍急很多,麻袋离河岸已经很远,隔着相当大一段距里,想要游过去非常吃力。

  宗忻刚要往下跳,已经游出一段距离的谢遇知停下来回头,立刻制止他:“别动,就在岸上等着,麻袋里是什么不能确定,在我游回来之前,你在岸上再仔细找找!”

  这一嗓子,立刻把宗忻喊清醒了,他收起脚步,左右看看,立刻回身扯了根粗长的纤绳,一头拴了石头往谢遇知那边扔过去,嘶喊道:“绑在身上,绑起来!”

  谢遇知又往回游了段距离,拉过绳子解开石头,把纤绳系在腰上,这才重新向麻袋那边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