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宗忻微微皱眉, 神色凝重,“谢副队他怎么了?”

  李副局隔空虚点他一下,示意他坐, “蜂后案以及8·15爆炸案,幕后真正的操控者已经浮出水面了。”

  宗忻眼梢一挑:“什么?”

  “昨天晚上,省厅那边来人,”李副局把档案往前一推,敲敲桌面,“这是省厅网安部门,在对暗网线路进行反追踪后调查到的资料。”

  宗忻在他对面坐下, 摸过档案打开。

  李副局继续道:“比特币交易自由不设中央银行,匿名、免税、免监管,给不法分子提供了各种方便, 理论上来说, 这种拥有私钥的货币, 除用户自己任何人都无法操作, 想通过交易记录查到违法账户信息, 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过, 咱们省厅非常重视这起案件,专门从网安部调了特殊型技术人才过来协助,就是那个设计出天网系统, 大名鼎鼎的沈微, 他针对暗网安全系统制定了一套算法,虽然耗费了几天时间,但成功破译了密钥, 之后通过植入的窃取爬虫盗取了几名关键用户信息,帮助我们锁定了目标嫌疑人。”

  别看李副局跟小年轻坐一起像个被时代抛弃的老古董, 但获取网络最新信息很走在前端,什么虚拟空间、网络热梗,摸得门儿清,专业术语讲出来头头是道。

  宗忻神情严肃地看着手里的档案,目光落到岩阿温这个名字上的时候,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怎么了?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李副局见他神色凝重,以为他看出了什么端倪,毕竟羁押室里关的那些人能这么快被抓回来,是盛阳的首功,况且,也只有他和跑掉的俩人碰过面,应该知道的信息比其他人更多。

  宗忻放下那份档案,抬手揉揉眉心。

  关于这份档案,之前在川菜馆谢遇知就拿给他看过了,除岩阿温这个名字外,什么信息、线索都没有,基本等同于一张废纸。

  当时,他问谢遇知认不认识岩阿温。

  谢遇知的回答是:不认识。

  谢遇知说,大毒枭陈丁卯出资搞深网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岩阿温这个人。

  十几年前,净边行动,代号黑鹰的警方卧底被毒贩集团生生虐杀,在黑鹰主动暴露身份掩护下,深海和方尖才能顺利完成抓捕陈丁卯的任务,成功脱身归队。

  只是归队后,内网永久封存了深海所有档案,再也查不到他的任何信息,方尖却一直非常活跃,警务内所有人都知道,方尖仍在执行任务,因为,公安系统内网关于方尖的信息时不时就会更新更新。

  深网不停地有人在首页发布追杀令,悬赏金额从几万追加到几百万几千万,最终悬赏追杀金高到一个亿的离谱程度。

  宗忻因为参与过地龙村缉毒救援,曾经关注过内网缉毒信息一段时间,大概知道方尖的功勋情况,深网一直悬赏追杀方尖的这段时间,公安系统内网对方尖信息的每次更新,都是方尖人生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等功,三年三次一等功。

  公安部门有个不成文的调侃:三等功站着领,二等功躺着领,一等功家属领。

  活着的一等功,稀有程度堪比游戏里抽到概率为百分之零点一的超SSSSSR神级霸王卡。

  而方尖,活的,有三张SSSSSR的男人。

  深网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如果被深网的人知道方尖就是谢遇知……

  想到这儿,宗忻就觉得更头疼了,他心烦意乱地站起来,耗尽了所有耐心,语气烦闷道:“李叔,我现在没时间看毫无用处的废纸,你告诉我谢遇知在哪里?我必须马上见到他!”

  宗忻不是急性子,一向说话做事有条有理,情绪稳定,突然变得急躁焦灼,让人觉得震惊。

  李副局微愣了下,眉头微皱:“谢遇知……”

  “他在哪儿?”宗忻急道。

  “昨天在来市局的路上,”李副局沉重地叹口气,“他和一辆闯入市区的半挂油罐车撞在一起,人已经……”

  宗忻大脑嗡地一声空白一片,脸上血色尽褪。

  他站在那里,整个人瞬间安静,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心脏仿佛被人攥在掌中挤压,生命中仅剩的什么东西忽然碎裂开去,绝望无声蔓延。

  “他……死了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线很不稳,就像划破空气的断裂笔触,于沉静中崩裂。

  李副局无声地点了点头。

  一股腥咸的味道从舌尖扩散,宗忻麻木道:“我知道了,他的尸体在殡仪馆吗?”

  小时候看着父母死在自己面前会哭,是因为害怕。

  原来,人长大了,就不会害怕了,不害怕的人,是不会哭的。

  但是,却会失去五感。

  李副局摇摇头,“油罐在猛烈撞击的瞬间发生爆炸,火势熯天炽地,消防队赶到现场的时候,警车已经烧的只剩框架,没有找到谢遇知的尸体。”

  “连骨灰都没有啊?”

  宗忻声音很轻很淡,他脸上什么神色也没有,却透出杂糅的万千情绪,看上去脆弱、无力,又疲倦……

  痛苦难受到极致,却发泄不出来,他好像听到自己的灵魂在呜咽。

  “好,我先回去了。”

  怎么走出的副局长办公室,怎么回到的单位宿舍,怎么爬上的床……他都不知道。

  宗忻浑浑噩噩,脑子里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躺在床上和周围物件融为一体,似乎是个静止的器具。

  窗外是大太阳,寒冬已过,春暖花开,就连杏花枝头停驻的两只喜鹊都叫得特别开心。

  卧室里很安静,挂钟的声音滴滴答答传入耳中。

  “你就不能再说点什么了?好听的那种。”

  “好听的?”

  “我想想啊……”

  “我爱你。”

  云贵盘山公路上和谢遇知的对话忽然从脑子里窜出来,宗忻鼻子一酸,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我也爱你。”他抓过枕头,紧紧捂上自己的脸,把自己深深埋进去大声呜咽:“我也爱你!”

  人在极度悲伤下哭,很容疲惫入睡。

  什么时候睡着的宗忻不知道,只是迷迷糊糊中,忽然觉得被褥凹陷了下去,下意识伸手去捞被子。

  扯了扯,没扯动。

  他缓缓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晶莹剔透的泪花。

  谢遇知撑着手臂,侧躺在他身边,衬衫领口微敞,胸膛湿漉漉的,紧实的胸腹肌条纹清楚刚硬,衬衫上略带着雪松气味的湿意,荷尔蒙简直爆棚。

  宗忻恍恍惚惚地看着他,忽然有点分不清楚李副局说的话和眼前的谢遇知哪个是梦境。

  谢遇知随手抓了抓还在滴水的头发,略微靠近些,足足看了他好几秒,才蓦地扯唇笑了笑,“醒了?”

  声音是真实存在的。

  宗忻暗自掐上自己的大腿,试图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不痛。

  他果然是在做梦。

  谢遇知死了,死在去市局的路上,和一辆半挂油车相撞,一抔骨灰都没给自己留下。

  不争气的眼泪又开始从眼眶里打转。

  谢遇知拧着眉毛,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我和秦展去省厅处理了些事情,回来是晚了点,你也不用这样又是掐人大腿又是哭的吧?”谢遇知虽然嘴上说教,行动却宠的很,伸手把宗忻揽入怀里,轻轻拍他后背,“委屈成这样,给老公说说,是谁欺负我的宝贝三花了?”

  虽然是做梦,眼前的谢遇知假的,宗忻还是紧紧抱住他,力道大的恨不能把谢遇知勒死。

  “咳咳咳……”谢遇知忍不住咳嗽两声,“小花,再这么勒下去,你男人要窒息了。”

  “不管,我只能在梦里见到你了,就让我和你多待一会儿吧!”宗忻说着,箍着谢遇知的手臂力道又加重几分。

  “等等等……”

  谢遇知一时没闹清楚宗忻这是怎么了,他竟然觉得自己在做梦?

  大黄说,小花从李副局办公室出来后,就跟丢了魂儿似的谁也没理径直出了市公安局,大黄还怕出事,交接完手里的警务赶紧出来找,找了大半天没找到人,才打电话给他,让他先回家里来看看。

  这当中……发生过什么事?

  谢遇知轻轻推开八爪鱼一样抱着自己的宗忻,坐起来和他对视,表情郑重:“小花,你在做梦吗?”

  宗忻抹抹眼眶,老实点头。

  谢遇知舒了口气,“听着,你没有在做梦,你现在是清醒着的。”

  宗忻诧然,睁大眼睛看着谢遇知。

  “这不是梦,你已经醒了,你看时间。”谢遇知指指床头柜上的小闹钟,“下午四点半。”他又抬手指向窗外,重复道:“四点半,天还没黑。”

  “不,我就是在做梦。”宗忻固执地摇头,“我掐我自己的大腿,都不痛。你在我的梦里,才安慰我说你是真的人,我知道这些都是我想的,我潜意识告诉自己你没死,所以才做了这样的梦,小时候,我也经常做关于父母的梦,在梦里他们就跟活着的时候一样,我……”

  “不对!”谢遇知打断他,把自己大长腿往前一放,指着大腿内侧沉声道:“你掐的,是我的大腿,你当然不会痛,你看看,都青了!”

  宗忻垂目看过去。

  谢遇知一条腿半盘着,把宗忻箍在腿间,另一条腿屈膝半弯,露出被宗忻掐青的腿根位置,灰蓝色五分居家短裤裤腿松松垮垮只盖住一点点大腿,敞开的白衬衫下,是线条紧实的人鱼线。

  两人距离非常近。

  宗忻盯着他被自己掐青的腿,看了好一会儿才抬眼去瞧谢遇知的脸。

  “谢……谢遇知?”宗忻不确定地顿了下,伸手去碰谢遇知的脸,“你还活着?”

  谢遇知手臂半搭着膝盖,把脸凑到他面前,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胸膛怼:“摸,好好摸摸,全身上下都摸一遍,看看你男人是不是活着。”

  指尖触碰到谢遇知的胸肌,感觉无比真实。

  活着,真的活着。

  在眼框里打转的眼泪瞬间决了堤似的,宗忻抽回手,把脸埋进臂弯,“李叔说,你和一辆半挂油罐车撞……”

  谢遇知眉头紧锁,暗暗啧了一声:这老头,多管闲事!

  “省厅对方尖之后的行动有了新的指示。”谢遇知握住宗忻的手,托起宗忻埋在臂弯的脸看着他,瞳孔微微缩紧,“岩阿温是现在深网背后的操控者,岩阿温还有另一个名字——周宴琛。”他在宗忻额头轻轻落下个略带安抚的吻,“不管是岩阿温也好,还是周宴琛也好,从省厅调查到的信息来看,他和方尖从没有过任何交集。”

  “……”

  宗忻心里陡然一凉。

  “那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在暗网首页对方尖发布长达八年的悬赏追杀?”

  谢遇知摇摇头,“我猜不到。但我想,只有两个可能,净边行动的时候,方尖可能抓过他的朋友、兄弟。回来之前,我已经让秦展去查当年落网那些人的详细社会关系了,应该用不了几天就会有结果。”

  宗忻点点头,敏感道:“那另外一个可能呢?”

  谢遇知看着他,伸手在他头发上重重揉搓两下,“另一个可能就是,岩阿温或是周宴琛,都不是这个庄家的本名。”

  宗忻一愣。

  他的表情尽数落在谢遇知眼中,谢遇知蓦地一笑,“好了,想那么多没用。饿了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宗忻摇头,猛地一把抓住他,“我不饿,一点都不饿。你别走,我怕你一离开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好好,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谢遇知拍拍自己大腿,笑道,“过来,坐我身上。”

  宗忻这次没有忸怩客气,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谢遇知大腿上。

  谢遇知拿下巴蹭蹭他柔软的头发,双臂箍着他,嗓音柔和:“之前,我一直在明处晃荡吸引暗网那些人的注意,现在那些人上钩了,按原计划我就必须从明处转到暗处,所以呢,昨天那起车祸是故意做戏的,找个由头宣告出去,方尖因公殉职了。现在我是个黑户,以后就得靠你赚工资来养我了。养的起吗?嗯?盛副支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