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堂——

  这个名字让安室透的记忆回到了那个充满蝉鸣与炎热的午后。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并记住这个名字。

  萩生慎虽然不忌讳把自己曾经喜欢男人的事情说出来,但是他大多用这件事情当做拒绝女孩子的理由,并不会太过详细描述有关唐堂的一切。

  他的损友曾经一度怀疑,这个男人根本就是萩生慎虚构出来的。

  有的时候,安室透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是在临近毕业的时候了。

  他和萩生慎的关系变好了,为了决定去往哪个部门,警校会让学生们在各个部门当实习警察,进行为期一天的体验生活。

  安室透和他的青梅竹马诸伏景光,以及萩生慎安排在了同一片区。

  炎热的夏天末尾,仿佛要耗尽自己所有的热度发光发热,就连知了也叫得烦人。

  他不管不顾地抓完小偷,交警的巡逻车被他弄坏了,他和萩生慎只能穿着制服,在太阳的烘烤下,沿着马路一点点推着巡逻车走回来。

  因为是他太过认真,只顾着追小偷而造成的情况。

  他为了表示抱歉,选择扶着车把在前面推,而让萩生慎走在后面帮忙,炎热的夏季,一路的记忆是吹得哗啦作响的树叶,以及夹在树叶中的蝉鸣。

  他推得浑身发汗,萩生也热得不行。

  半路,萩生被路边的小卖部吸引,买了两根冰棒。

  于是,情况就变成他推着巡逻车,萩生慎走在他旁边,双手拿着两支冰棒,一支自己吃,一支时不时递到他唇边喂他一口。

  安室透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是推着摩托车的他实在没有办法空出一只手吃冰棒。

  天气热得难受,他稍作犹豫就咬上了递到唇边的冰棒。

  萩生慎的眉眼在树荫的缝隙中闪闪发光,他眉目含笑地问:“甜不甜?”

  很甜。

  固体糖水混着凉气被含进嘴巴里,于是,那天炎热的回忆就变成了带着凉意的夏日。

  推着巡逻车很累,累的仿佛要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热意在胸腔躁动,可是风吹在满是汗水的脸上很舒爽,含在嘴巴里的甜凉混进四肢百骸很美妙。

  咔嚓咔嚓的嚼冰声从旁边传来,他闷头推着摩托车,望着地面两道慢慢前进的影子,忽然觉得自己可以推的很远。

  然后,就在这时,他们听到路边的小巷子传来打斗声。

  “打死他,看他还敢不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脏兮兮的小崽子。”

  “你不会不洗澡吧,这么脏!”

  安室扭头看过去,几个穿着国中制服的小男孩正在围堵一个可怜的孩子,他们不断地扯着他的头发,推搡他的身体,把他推到在地。

  “你们在干什么?”萩生慎大声呵斥。

  正沉浸在校园霸凌中的小男孩们循声望过来,看到他们身上的警察制服,立即被吓到,鸟做群兽散。

  “小兔崽子,跑得怪快,下次见到你们再欺负同学,我就把你们拷到警察局去!”萩生扬声警告,声音穿透街道,传得很远。

  那群穿着国中制服的小家伙们跑得更快了。

  接着,萩生把冰棒塞安室嘴巴里,安室透被冰了一个激灵。

  然后,他就看着萩生走到少年面前,伸出手,想要亲自扶少年起来。

  少年没有领情,而是带着靑肿的嘴角,扶着墙自己站起来了。

  少年有着黑色的头发,下巴瘦瘦的,眼睛藏在头发里,绿色的眼眸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安室透把摩托车立在巷子口,三两口吃完塞到嘴巴里的冰棒,跟在萩生后面走过去。

  即使面对警察,这个少年也倔强地不想要让人帮忙。

  萩生虽然颇受欢迎,但是他不是那种会热脸贴冷屁股的性格,隐藏在温柔和亲的外表下,他的本性还颇有些高傲。

  或许是警察的职责,他并没有在意少年的冷脸,反而尽职尽责地询问少年的情况,教导他如果再受欺负一定要找他,甚至强迫地拉着少年来到附近的药店,要给少年上药。

  少年使了吃奶的力气都没能挣脱萩生。

  萩生把少年按在小花坛旁边的桌椅上,强制地给少年上了药。

  安室透只能推着巡逻车跟在萩生后面,看着他热情地帮助少年。

  少年也被萩生强制的好意弄得再也摆不出冷脸了,他绷着脸,瓮声瓮气地询问,“警察都像你这么不顾他人的意愿吗?”

  安室透在旁边看得不由露出微笑。

  少年不会遮掩,融化的心即使怎么掩饰也会从眼睛里露出来。

  萩生微微一愣,安室透本以为萩生会回答说,无法看着这么小的孩子不管之类的话,却不想他的回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萩生回答:“当然不是。”

  少年呆住了。

  萩生金色的眼眸很认真地看着少年,“我虽然是警察,但是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那么好的,你是不一样的。”

  少年呆呆地望着萩生金色眼眸,一秒,两秒……腾得涨红了脸,头上仿佛在冒烟。

  安室透看得清清楚楚。

  真的是腾得一下红透了,眼中泛起羞怯的水光。

  萩生真是一点都不收敛自己的魅力。

  不等少年张开紧张地嗓子眼,结结巴巴地询问,为什么不一样,萩生望着少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人。

  萩生的声音很温柔,比安室透听到过的任何时候都温柔:“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人,他和你一样,倔强地认为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拒绝所有人的帮助。”

  少年怔怔地望着萩生。

  萩生语气平静,但谁都能听清他话中的遗憾,“那个时候我没能帮上他,我没能告诉他,还有人爱着他。刚才看到你的第一眼,你们真的好像好像,我没能告诉他,但是我想告诉你,你可以依靠我。”

  一朵乌云飘过,正巧遮住过于热烈的太阳,夏日的微风拂面,也带上了淡淡的凉意。

  萩生的制服袖子被吹得荡起,蹲在少年脚边的,一边说着,一边垂眸低头为少年处理膝盖上的伤口。

  绷带一圈圈缠绕上少年的膝盖。

  虽然被萩生当成弥补遗憾的对象,但是少年根本没有办法感到生气。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温柔真挚,即使知道那是给予另一个人的怜惜,也只会因为他停驻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而感到温暖。

  安室透在旁边听到了全部,在萩生的叙述中,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曾经被萩生朋友以玩笑口吻说出的初恋。

  在安室透的记忆中,萩生是温和又高傲的,他受欢迎却只交自己看得过眼的朋友,不会太过在意别人的目光。

  即使面对喜欢自己的人,对方做法不符合他的心意,他也会直接温和的翻脸。

  但此刻,他的眼神是垂下的,语气是纵容的,底线是让步的。

  不是对少年,是对记忆中与少年相似的某个人。

  安室透当时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他只是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凉意,刚才吃的冰棒似乎太凉了,从肠胃凉到肺腑,让他的肠胃搅在一起。

  一直叫个不停的蝉鸣也仿佛变成了扯着嗓子的尖叫。

  好烦。

  被萩生的真诚打动,少年态度软化,对萩生说明了自身的情况。

  安室透听得漫不经心。

  少年的父母离婚了,双方都不想要孩子,就交给了孩子的奶奶抚养,奶奶的年纪大了,没有精力、也没有办法为他处理校园霸凌这样的事情。

  反抗只会迎来更加猛烈的霸凌。

  少年没有办法,只有暗自忍耐。

  如萩生一眼看穿少年的倔强,被父母抛弃的少年觉得谁也没有办法依靠,只能拼命让自己独自忍耐,不想再对别人产生希望。

  萩生帮少年包扎完毕,站起来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如果不在意的话,以后可以麻烦我,亦或者旁边的警察哥哥。”

  少年看了眼安室透,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最后,安室透和萩生绕了一圈路,把少年送回了家。

  离别前,少年看着萩生,踌躇着不肯离开,在萩生疑惑的目光中,少年问了一个问题。

  “我可以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吗?”少年剔透的绿眸满是认真。

  在那一瞬间,安室透下意识去看萩生的面容。

  斑驳的树影落在萩生身上,静默片刻,那个名字被萩生用无比温柔的语气从唇齿间吐出。

  “唐堂。他的名字叫唐堂。”

  唐堂——

  这个名字在霓虹并不常见,至少安室透在得知名字后,根本没有遇到同名的人。

  现在,眼前这个人是吗?

  是萩生一直寻找的那个人吗?

  审讯室内一时间安静的可怕。

  唐堂望着安室透坐在他对面,原本淡然的神情在看到电脑上内容后,就抬头看着他怔怔出神。

  他一时间也有些迷惑了,不由回忆,他有说些特别值得在意的话吗?

  为什么安室透是这个神情?

  唐堂有点奇怪。

  “警察……”唐堂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安室透一下站了起来。

  安室透没敢看唐堂,“等一下,有点事情,我一会回来。”

  唐堂一脸疑惑。

  门哗啦一声被打开,风见在外面守着,顺便处理自己的工作,见安室透从里面走出来,脸上满是不解,“降谷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不,你忙你的,我想一下事情。”

  安室透知道唐堂是一个狡猾的人,他的丝毫动摇都会被对方看出来。

  他必须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哦。”风见不明所以,继续工作,坐在电脑后面,小心窥着安室透的神色。

  降谷先生的神色好像有点不对劲。

  安室透依靠在墙壁上,在审讯室内,他不敢再去看唐堂,此时走出来,他的脑海却不由回忆起唐堂的面容。

  对方坐在审讯室下的冷静,坐在九野小姐对面的漫不经心,站在傍晚繁花下凝视他的审视……苍白的肌肤在黑发下剔透的白,淡淡瞥来时的距离感。

  他是萩生喜欢的人。

  记忆仿佛天翻地覆,每想起一处,都会交替出现萩生或喜或怒或熠熠生辉的神色。

  唐堂,萩生……

  这两个名字不断交错,他有无数想法,无数复杂的情感喷薄而出,可是他现在正在工作。

  安室透将心中翻涌的私人感情压下去。

  他现在正在工作,他在心中重复这句话,强硬地堵住了所有情绪,他让自己用理智的想法回忆从前,从萩生以往的话语中提取有用的线索。虽然不确定,但是如果唐堂真是萩生口中的人的话,唐堂应该是孤儿,那个孤儿院叫什么来着,他应该去查一下……

  安室透倒了杯水,一口一口喝下。

  他冷静理智地推门进去,下意识地,他抬头望向唐堂的方向。

  唐堂也正静静看他,灯光如雪,覆在他肌肤,他的眼睛隐藏在光的阴影中,漆黑的眼眸凝着淡淡的华光。

  安室透撞入这双眼睛,突兀地想起第一次见到唐堂时的场景,青年静静站在那里,如花园的中心,目光淡淡的落在他的身上,便如一整园的光倾注而来。

  他当时觉得唐堂的这双眼睛和萩生的很像,现在想来,不是他们的眼睛像,而是他们身上的气质很像。

  唐堂和萩生身上都有一种魔魅般的吸引力,光是站在那里,便宛如聚光体般牢牢地抓住他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