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幽幽转醒。
映入眼帘的是小青那反光的眼镜片, 她的头皮麻了。她很想找到再次昏厥的感觉,但无奈身体已经先她一步清醒过来并开始微微颤抖。
“Mia, 这人醒了。”小青听起来格外开心,和先前愤世嫉俗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朱丹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破旧的桌板上。灯光昏暗的小屋内,只有小青正目光熠熠地盯着自己。
定睛一看,才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长发女生,身子隐在阴影中, 只露出一双洁白如新的鞋子,看不清面目。
早先脑海中一条条缜密的计划都在这一刻化为泡沫,朱丹现在只想活下去。
这是能废自己一条手臂的狠人, 对自己都下得去手,对敌人更不肖多想了。
朱丹趔趄着摔下床, 双腿已然瘫软无力,便要伸手向那阴影处爬去。
谁料手刚擎起来, 她只见余光中一道金色的弧芒宛若流星般追来——猝然间便穿透了自己的手掌。
剧痛袭来,朱丹徒自张张嘴,一时间不知是震惊还是恐惧, 迫使她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刺穿手掌的赫然正是小青头上的金筷子——自那细端伸出一截尖锐锋利的突刺, 此刻正淋淋滴落下鲜血。
“贺家还是温家?亦或者曲家?”小青隐藏在镜片后的双眸闪过一丝冷光。空气中弥漫开的血腥味仿佛一支特殊的药剂, 彻底唤醒了她的凶残。
朱丹疼得泪如雨下,捧着受伤的手,面色惨白,“我...”
“我建议你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小青双手拄在膝盖上, 俯身看向她。散落的长发自背后滑下,给她一张温和的脸上添了几分诡异的阴寒。
“也就是我脾气好, 你若是碰上别人,可没办法这样全须全尾的坐在这。”
对未知的恐惧顷刻间便侵占了朱丹的心,舌头死命抵住牙尖才勉强维持住清醒,“温家。”
她听见自己存不下一丝侥幸的声音。
“噗。”小青忍俊不禁,“温家那老二还真是锲而不舍。”
阴影中似乎也传来一道轻飘飘的笑声,言语间夹杂着些戏谑的意味,“要不是她碰上了你,这样的小耗子也不好抓。”
“确实。”小青点点头,将那金筷子拔出来,从兜里拎出一袋湿巾开始细细地擦拭,全然不顾疼得倒在地上打滚的朱丹。
“之前那些,一看就是练家子。太好辨认了。”小青悠悠道,在金筷子较粗端按了一下,如同一根按动笔似的那尖锐的突刺便收了回去。
小青用那筷子状的金簪重新把长发挽好,“其实你是个有脑子的,也怪你运气不好碰上了我。”
“你想知道你的破绽在哪么?”小青问。
朱丹并不想知道,她现在只想赶紧把手包扎上,血一直在流。
“一个刚进来的新人,不苦大仇深已经够坚强了。怎么会对其他人露出善意的笑容呢?”小青自问自答,给出了解释。
朱丹楞了一下,回想起刚看到小青时,为了拉近距离也为了表明自己并无恶意,她确实做出了一个和善的笑脸。
聪明反被聪明误。
朱丹绝望地看着小青那张年轻的脸,这监狱里头到底关着些什么怪物?!
“嘭。”阴影中的女人按响了打火机。
朱丹循声望去,只见那黑暗中乍然升起一簇火光,照亮了Mia的脸——
精致。
她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形容词。
精致到仿佛是画师呕心沥血,极尽画功将毕生最绚丽的想象力倾注于那女人的脸上。
如墨的眸子斜睨着看向自己,饱满的唇珠下含着一支金咬嘴的细杆香烟。
暖色的火光笼罩着那女人的脸,却还是有冷冽的锐气扑面而来。
火苗一亮即逝,朱丹屏住呼吸盯着那黑暗中忽闪忽灭的红色光点。像是看到了聊斋中吸人惊魂的山妖精怪般,她的心脏重重一震。
美则美矣。
只是这人...应该就是盛灼吧。
朱丹一片浆糊的脑袋开始回忆温白交给自己的那个照片,照片上是还在念高中的盛灼。
和Mia,七八分像。
“温家现在什么情况?”小青的声音由远及近,打乱了朱丹的思绪。
她赶忙低下头,是了。
若非是盛灼,没道理问贺温两家的事。
“温江少爷和温沁小姐都已经回国。温家现在气氛比较紧张,几乎上得了台面的高层都开始选择阵营了。”朱丹思虑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黑暗中荡出一团白色烟雾,伴随着一道薄凉的声音,“温白呢?”
朱丹看这架势,不说出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她是出不了这个门了。
“温白小姐的处境并不好。内有那两位同气连枝,外有青枭等地下势力的联手施压。而且温白小姐所做之事本就危险重重...”朱丹说道。
“Mia,听她这意思,那温白小儿把你弄进这大牢里,她在外头啥也没做成?”小青大大咧咧地说道,一屁-股坐到桌板上,眉目间尽是讥讽。
“别听她的。”
黑暗中的女人说完便站起身,碾灭烟头走了出去。似乎已经判定了从朱丹这里榨取不出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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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灼回到寝室楼。
曾经艳蛇的单间现在是她的寝室。
林樱站在房门口等她。
盛灼看了眼林樱那不复娇丽的面容,没说话,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只放了一张单薄的木板床,剩余的空间内摆满了健身器械,其中最瞩目的便是三个破破烂烂的沙袋。
林樱犹豫片刻便抬脚跟了进来。
“明天出狱?”盛灼倚在床边用纱布一圈一圈地缠在手上。
林樱点点头,昔日柔顺光亮的头发一截长一截短的,干枯毛躁,被随意绑在脑后。
“找我什么事?”盛灼手上的纱布缠好了,几步来到沙袋旁,破空一拳狠狠砸向沙袋。
缝缝补补的沙袋顿时发出一声闷响。
林樱手指绞动着衣角,毫无血色的嘴唇上下翕动着,反复几次才鼓起勇气说道:“我...我想跟你道歉。对不起。”
盛灼接连几次进攻,一拳比一拳重。手臂上紧绷的肌肉微微隆起一道优美的线条,直到手臂发麻,她才停了下来。
“不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理解。”她轻轻吸气调整呼吸。
“你...你真的待我很好。”林樱反而因为这一句冷漠的话语喉咙发涩,眼眶迅速红了起来,“只是...只是我怕你会输,没有你我在这里真的活不下去...”
盛灼将长发拢在耳后,有些不解道:
“你马上就要出狱了,还来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林樱擦擦眼泪,“是我背叛了你,在最要紧的时候从背后捅了你一刀。虽然不比从前,但我还能平安地度过这一年时间...我知道是你。”
盛灼低着头没说话。
“是你护住我了对么?”林樱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滑落,“否则我的下场,只会比那艳蛇还惨。”
盛灼摸了摸挂在耳上冰凉的小蛇,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一瞬间变得晦涩。她无言地走向餐桌,从柜子里拿出个一次性纸杯,倒满了水。
林樱见此脸色煞白。
盛灼将那盛满水的纸杯放在林樱手上。
“你知道么?曾经也有一个人,和你一样。”盛灼声音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她将落魄的我扶起,又朝我递出了刀尖。”
林樱握着纸杯的手逐渐用力,水从杯中溢出。
“所以那天你回到寝室问我下一步是什么计划,我闻见从你身上传来的,那股属于肥山的恶心气味时。我一点都没犹豫。”
盛灼轻笑一声。
“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重复跌倒。”盛灼转身,“那就太傻了。”
林樱却扑通跪在地上。
“我没有家人了盛灼,养父母已经同我断绝了关系...出去后我就死定了,那些讨债的不会放过我!”林樱泣不成声,“求你了...再帮我一把吧!你再给我次机会,我会向你证明我是有用的!求你了...”
盛灼回身,林樱将头磕在地上,怀里还紧紧捧着那杯水。若是当时艳蛇赢了,林樱便不会如此被动,一年时间足以让她为自己以后做好打算。
世事难料,或许只是一个微小的念头做出的选择,人生轨迹便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年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那么快就站起来。这一年你安然无恙就当做偿还了这份恩情。”
盛灼用鞋尖勾着林樱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
“我也就欠你这一杯水。”
林樱浑身抖得像筛子。
盛灼接着说,“现在也还给你了。”
林樱走后,盛灼坐在床上。
当年两人常常深夜讨论如何收拢人心、如何切断艳蛇势力的手足。星星之火只能彼此汲取温度,好在这火最后还是燃起来了。
林樱的能力无需置疑,盛灼也曾暗自规划过要将林樱放在出狱后计划的哪一环。
在明白林樱可能背叛自己的那一晚,她彻夜未眠。
如果那时她将计划尽数告知,或许林樱也不会坚持选择艳蛇。如果那时她愿意再给林樱一次机会...
但她没有。
盛灼从床下捞出一个文件袋。
隔着干燥的纸面抚摸里面那物件的轮廓。
厚厚一摞。
都是信件。
是谢溪又寄来的。
她一封都没打开,也未曾回信。
这些密封的信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盛灼——不一样了。
若在这里头安分守己度过四年,盛灼或许还可以心存侥幸去谢溪又跟前,倒一倒这些年的苦楚。
可这三年来的风雨。
她已经不是以前的盛灼了。
她因为林樱而微生波澜的心再次沉静下来。怀抱着文件袋,盛灼躺下阖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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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a!Mia!”
耳边传来小青的呼唤。
盛灼猛地睁开眼睛,握紧了怀中的文件袋。目光似刀十分戒备地在房中转了一圈。
“睡迷糊了?”小青嘟囔着。
盛灼揉揉眼睛,坐了起来,“怎么了?”
“还怎么了?今天下午你出狱啊!昨天你自己说的难道失忆了?”小青伸手探向盛灼的额头,想检查一下她有没有发烧。
盛灼目光有一瞬的恍惚。
是了。
今天是九号。
刚刚做了个梦,梦里自己坐在法-院的被告席上,接受判刑两百年。
而敲下法槌的正是谢溪又。
醒来之前她于梦里已是垂暮之年。
盛灼看向撇着嘴有些不舍的小青,嘴角勾起笑意,“半年后我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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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第六女子监狱外。
门口携枪的狱警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如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大门外。
只见门外原本空旷的水泥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若是普通民众也就罢了。
可那些人分为两伙。
一伙人俱是黑衣黑裤,由四个身形彪悍的男子领头。身后腰板笔直排列整齐的黑衣人,个个都面色严肃,双目凝神。一股杀伐之气腾空而起,凝而不散。
反观对面另一伙人。
几十个女人随意地站在那,穿得花红柳绿好不热闹。却见她们皆是目露凶光,眈眈虎视。一名白T白裤的高挑女人站在前头,脸上始终挂着难以压制的兴奋笑容,让看了人无端的心里发毛。
乌压压的两伙人,只间隔了一米的距离。彼此不断打量着,现场的气氛颇有些一触即发的紧绷感。
连带着不远处几个来接人的犯人家属也不敢出声。
狱警擦擦脑门上的汗,这大热天的在这里无疑就是等人。闹出这么大阵仗,她已经做好了稍有不慎便提枪抓人的准备了。
可诡异的是。
两方人马分明已经激烈的眼神交战许久了,现场却鸦雀无声。
像是场无声的默剧。
狱警拿不定主意,正准备拿起对讲机寻求上级的指令,就见监狱大门缓缓打开。
两伙人迅速整顿,盯着那个慢慢走出来的人。
狱警也被这气氛感染,伸长脖子看过去。
只见一名身条细长匀称的女子,身着银色裹身长裙,她并无刻意,却因那盈盈的腰线而显得摇曳生姿,步履款款。
烈阳下银亮的绸缎给女子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泼墨长发随意披在肩上,暗与光的极致碰撞,使她多了些惊心动魄的颜色。
狱警不用再往上看,便已知晓此人是谁。
她在心中埋怨自己出门不带脑子忘了今天是这个人出狱的日子。
随后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门外,将对讲机放到嘴边。
这些人实在是胆大包天,这可是国家监狱门口。如此嚣张实在是令她升起了满腔怒火。
但凡他们表现出一丁点帮派性质,她便要叫他们有来无回。
那女子终于停下,站在众人身前。
狱警紧咬牙关,将手指头放在对讲机的开关上。
紧接着原本相看两厌的人群。
齐齐弯腰鞠躬。
震声喊道:
“老板!”
狱警就要冲出来的脚步踉跄着止住。
没听错,是“老板”不是“老大”。
她有一瞬间的迷茫。
只见那银裙女子回眸冲自己淡淡一笑,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清凉:
“抱歉警官,公司员工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