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 盛灼去拜访了袁老师,她以为盛灼的生活早就步入正轨了, 于是和盛灼简单聊了一下大学的选择后,欣慰地长舒了口气:
“老师就知道你这个孩子不一样。”
盛灼低头笑笑,还是不太习惯袁老师对自己不加掩饰的喜爱。
袁钦摸摸盛灼依然很短的头发,又道,“你这几年肯定过得不好,老师觉得你变成熟了很多, 但是有时候看着你,又好像是哪儿也没变。”
盛灼看着袁老师,心中微叹, 这位心思细腻的老师竟然察觉到了,那一丝丝即使盛灼极力控制但还是流露在外的东西。
“老师, 人都是要长大的。”
袁钦竟然因为盛灼这一句话红了眼圈,几次想要开口都哽咽, 最后只是伸手抚了下盛灼的头顶。
大年初三,盛灼收拾好行李回到省城,袁一说吴教练带着老婆孩子去南方旅游去了, 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温白的短信她没回。
但是字里行间, 盛灼明白, 曾经那个数次对自己伸出援手笑意盈盈的女孩子,开始认真了。
距离高考还有最后的半年,温白也没办法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她老爹的考验上,如果连一个大学都没考上, 温家会直接放弃温白也说不定。
毕竟温家在明面上的几个人, 履历都是闪闪发光。
在温白真正投入到地下战争之时,盛灼已经去大学报道了。
即使是这般想的, 盛灼还是无法心安理得地住在西柚医生的诊所,那把被她破坏掉的门锁,死死压在盛灼已经紧绷得快要断裂的神经弦上,甚至不敢给自己找借口,不敢碰不敢胡乱安置。
只能任由它压着自己坠向更深更凶恶的未知之境。
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是那天看到袁一从墙头一跃而下。
恐惧,狠狠地鞭打着她的心。
咽下所有的情绪,盛灼拖着行李箱来到了城内唯一一家春节期间还在营业的书店,买了十几本卷子,还有些教辅材料,塞满了行李箱。
回到‘蛋壳’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蛋壳’已经开始营业了,几个熟悉的面孔穿梭其中忙着重新摆放桌椅。
“姐你怎么回的这么早啊,不是休到初八么?”一个剃着平头的瘦高男孩子迎上来,很有眼力见的把行李箱拎到自己手里。
在‘蛋壳’里不少人管盛灼叫姐,大部分新人不曾听说盛灼那尴尬的来历,只是因为在他们为数不多的真刀真枪战场中,都是盛灼站在他们前方,教他们怎么能赢,也救他们于水火。
他们中的很多人并不知道盛灼的年纪,但是这一声‘姐’是真心实意。
“啊,也没什么事,回来呆着。”盛灼笑道。
这个男孩子她有点印象,大概也就十四五岁吧,家里穷,没钱继续念书了,若是在哪个小镇小乡县找个厂子也能过活,可偏偏在这省城,严禁雇佣童工,省里还开了个记者招待会,严肃认真地传达这一指令。
所以小孩转投青枭社。
像这样的小孩还有不少,盛灼都有印象,混战中如果发现他们谁有危险,也会尽自己所能帮一把。
暗地里还有阿枭也在像照顾当初的自己一样照顾着这群小孩。
过年店里留了几个人,这个小孩之所以留在店里,是家里人知道他加入了帮会,拒绝接受他回家过年。
“那敢情好,晚上玩两把红五吧姐,毅哥也不会,这两天可给我无聊坏了。”
刘平,那个平头男孩,笑嘻嘻的把行李箱提上楼去。
他们和盛灼年纪相仿,平时也能感受到盛灼的照顾,所以说起话来也就亲近些。
盛灼本来是要回来就投入到卷子的怀抱的,但此时看着刘平瘦得就剩骨头关节的手臂,已经到嘴边的拒绝还是收了回去。
点了点头,道:“看来阿枭没少给你压岁钱啊。”
“哎哎哎咱们可说好了,不掺钱哈姐,咱们玩脑瓜崩。”
“那没劲。”
“您那手劲多大啊我可知道,我们已经是提着半条命和您玩了。”
盛灼微微一笑,沉重的心情略微放下了些。
高三下学期的开学,紧张得和战场差不多,还没等盛灼收拾好新的座位,雪花般的卷子已经一张一张飘下来,班级里没有往日假期结束回到学校的热烈气氛,大家看着黑板上醒目的高考倒计时翻看手中的卷子。
只有阵阵窃窃私语。
谭菲这回换到了盛灼的旁边,此时正面容戚戚地盯着盛灼。
盛灼被看的莫名其妙,不得已问道:“怎么了?”
“唉——!”谭菲一声长叹,“我可太羡慕你了,我爸说这回我要是考不上东大,要么复读要么自己打工挣学费。”
盛灼挑眉,“东大,你使使劲还是有可能的。”
“你不懂,越是这种我使使劲就可以的,我心里越没有底。”谭菲捂着心口,“我现在已经开始紧张了。”
盛灼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粗略地看了下手里的卷子,都是些基础题型,应该是害怕有人在假期玩野了,发下这些卷子巩固一下基础。
“哎哎哎!”
谭菲突然像是打了鸡血,胳膊肘疯狂怼盛灼的桌子,“你看你看,谁来了!”
盛灼应声看去,只见班主任孙雪晶抱着一摞资料进了班级。
身后,是一个一身黑色修身缎面长裙的高挑女生,艳光四射间,让盛灼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阮令?
好家伙穿着这裙子,能直接走红毯去了。
孙雪晶正要说话,余光也瞥见了身后的人,作为一名毕业就进入省高中六年工龄的老师,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也是一愣。
这人不是出国了吗?
“你好,这位同学,请问你有事么?”孙雪晶很想装作不认识这位,然后厉声呵斥告诉她马上就是班会时间,请圆润地走远点,但是话在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啊你好啊孙老师,”阮令面色淡淡地看了眼讲台上的孙雪晶,“我来找盛灼同学,有很重要的事,您开完班会我就把她送回来。”
孙雪晶只觉得心里一堵,却明白这已经是这位大小姐比较好的态度了,毕竟她也曾有幸亲眼看见这位去办公室让年级主任站着回话。
“盛灼同学?”孙雪晶将目光抛向试图把自己埋进卷子里的盛灼。
盛灼微微皱眉,这个学姐。
到底是怎么回事?
学校食堂,空无一人。
盛灼喝了口学校一块钱一杯的速溶咖啡,抬眼看着自从把她叫出来就一言不发的阮令。
又长又直的头发依然一丝不苟地掖在耳后,脸上没有化妆,只单单涂了个深红色口红,衬得那张高傲的脸上多了一丝成熟。
“学姐,”盛灼终于等不下去了,“你找我有事么?”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突然回来了?”阮令微微笑起来。
“可能是,回学校办什么手续?”
盛灼有点跟不上眼前这位的脑回路。
“我回来告诉你,我换手机号码了。”阮令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放在桌子上,被阮令推到了盛灼面前。
盛灼看着那张卡片,一口咖啡险些没咽下咳出来。
合着大老远飞回来就为了告诉自己换号码了?
这件事处处透着奇怪又处处可以解释。
因为除了来寝室扇了余欢一巴掌那次给了自己号码外,阮令毕业走的时候,又给了自己号码,还问盛灼要号码,盛灼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说自己没有手机。
当时阮令只是不知意味的地笑笑。
现在换了号码她确实也有理由告诉自己,但是如果说必须要让自己收到她的新号码的话,让别人通知自己一声不就行了?
“我之前调查过你。”阮令接着说。
盛灼放下杯子,这咖啡是喝不下去了。
“青、枭。”阮令轻声说,“我也调查过了。”
盛灼抿了抿嘴唇,换了个坐姿。
“之前,郭子一直让我不动声色,说谁都不喜欢被人在暗地里调查,谁都有点秘密,她教我,要保持安全距离。”阮令一本正经地说道。
盛灼终于皱起了眉,“学姐,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阮令目光中的带着震惊,仿佛在说你竟然不知道为什么?!
只听阮令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因为我喜欢你啊。”
盛灼:?
“哦是想要你成为我的爱人的那种喜欢,而不是女生之间的那种。”阮令生怕盛灼误会,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盛灼:...
“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的,郭子说我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阮令笑笑,勉强能从那意气风发的眉眼中找到一丝丝羞赧。
盛灼:!
见盛灼一直不说话,阮令又说:
“我尊重你的选择,也不会插手去干扰你,只是这个过程会很危险,如果你撑不下去了可以给我打电话,所以我的号码你一定要有。”
盛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教室的,她的脑子生平好像第一次被浆糊蒙住了。
喜欢?
爱人?
两个女生?
这是在开玩笑吧?
是在开玩笑么?
这种迷糊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盛灼晚上在【蛋壳】值班。
她今天在二楼,倚着玻璃围栏,盯着楼下的场子。
在这熟悉的场景里,盛灼迷迷糊糊的开始想起了韩冰喝醉的那个夜晚。
冰姐说,找个女朋友也可以,但是一定要比她漂亮。
找个女朋友也可以。
女朋友。
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了自己将脸颊贴在西柚医生皮肤上的画面。
盛灼的脸腾的烧了起来。
幸好现在灯光昏暗,她又戴着口罩。
“你装什么装?”尖锐刺耳的一声吼叫打断了盛灼的思路。
盛灼皱眉看去,只见一个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将舞池里一个女生围了起来,嘴里噼里啪啦说着不堪入耳的话。
此时正是切歌的时候,那些话一字不落的传入了盛灼耳朵里。
那女生一席吊带短裙,长发披散在胸前,巴掌大的清丽小脸上,一双倔强的眼睛正死死盯着面前那个矮个子的壮实男人。
那女生的胸前,如果盛灼没有看错的话,塞着十几张红色钞票。
是洛香。
盛灼顿了顿,这两年,洛香已经不去学校上学了,倒是成了【蛋壳】的常驻歌手,她每周的周四周六都来,唱完歌就去舞池里跳一会儿,任由那些有钱男人们在身上摸两下,然后揣着钞票离开。
盛灼觉得都是自己选择的路,看她一直也有数,从不跟那些男人走,盛灼也就没再关注。
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好像是出了点麻烦。
盛灼定睛,确定了洛香的神情确实是惊恐的。
她开始往楼下走。
正要走下最后一个台阶,盛灼突然被拉住了手臂,耳边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