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的背面是一个配方, 是韩冰答应的,给她纱布的配方。
她只草草看了一遍就将那纸折起来。
就是过去这么久, 她还是没有真正把死亡和那个喜爱穿红裙的如妖如魅的女子联系到一起。当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那个夜晚韩冰微醺着要来吻她的窗前,看到这个或许被韩冰小心保管了十几年的香水瓶。
她才真实地生出颓然的无力感。
盛灼艰难地通过一只手将轮椅推到窗前,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晚迷人醇厚的酒香。
韩冰说看这世间皆是疯癫。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是与非,韩冰做错了么,确实是做错了, 刨去翁培这个大众男人的贪心,贺仙仙也被她置于丈夫精神□□双出轨的不仁不义之地,这么一想, 或许贺仙仙这么恨她也是可以理解。
可韩冰又在哪里做错了呢,那个让她就差把心捧出来的男人, 在和她在一起时为了前途选择了贺仙仙,她被迫成了小三, 就这样,那个男人依然不放过她,不断给她扭曲的希望, 纠缠了好几年。
韩冰和她说过自己是如何给翁培下药, 日复一日, 终于让翁培再也硬不起来,再也没办法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说这话的时候,韩冰是有些愧疚的,毕竟这对贺仙仙并不公平。
盛灼也清楚, 韩冰的痛苦来源于——她是个好人, 却在做着错事,日日饱受煎熬, 也许这个结果对她来说,并不亏。
翁培废了,贺仙仙在昔日总是好生哄着自己的哥哥面前的形象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何况贺仙仙现在是否还在乎作为男人已经废了一半的翁培还不好说。
她用她的死,也算赢了一回。
盛灼想起阿枭对自己说,‘出于立场问题,这次我没法给你讨要个说法了,只有这十万块钱,等你以后长大了,再出这口恶气。’
阿枭似乎是十分相信自己,十分肯定自己会成长到足以击败贺仙仙。
思及此,盛灼无声地笑笑,算了吧。
这日子眼看就要结束了,这些也该随着结束了。
在床上躺了半拉月,医生惊叹着说没见过自愈能力这么强的人,一顿仪器检查之后,才将盛灼的石膏拿下来。
完事之后,盛灼在房间里待了一天,没忍住,还是跟阿枭打听了位置,带着酒和一束火红的玫瑰花,去了韩冰墓前。
那玫瑰花不便宜,老板娘说是什么空运来的,胜在确实鲜艳漂亮,和初次见面的韩冰一样,盛灼就一咬牙买了一束。
那十五万都用来修这墓了,其中说是给盛灼的十万,其实那是贺仙仙给阿枭的钱,她说什么都没要,直接让阿枭给韩冰修墓了。
不愧是花了大价钱建的墓地,处在市郊一个面向城市的半山坡,青色理石块从山下直接铺到墓碑前,刷了白漆的精致雕花石拱门,往前便是视野开阔一望无际的省城,韩冰的墓碑倒是朴素简单,和她本人一点也不像。
盛灼将花放在碑前,看了眼那墓碑上笑靥如花的女人。
她打开酒,倒了一半,自己留了一半。
想起韩冰总说要不醉不归,盛灼喃喃自语。
“我今日便同你喝个不醉不归。”
天色渐晚,盛灼才摇摇晃晃地下了山。
北方的冬天风如刀割,吹得盛灼紧了紧自己的外套,街道两边都是些卖对联红灯笼的小贩,行人不少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热热闹闹,衬得那秃溜溜的枝桠都喜庆了几分。
盛灼呼出口雾气,春节要到了啊。
来到蛋壳之后,也就每年的春节能歇息放松两天,再狠再辣的□□头子都要过节,大家都是平平安安地过完年再重拾旧日仇怨。
往年阿枭都会回南方过春节,袁一和袁钦老师每年都邀请她去家里过节,她都拒绝了,基本都是和同样孤苦伶仃的韩冰一同吃顿饺子,看看电视节目,年就这么过去了。
袁一刚刚还给自己发信息问她要不要一块回去,她以办公还没回来的理由给否了。
为了瞒住袁一,不得已骗她自己被外派邻省去办公了,再三保证下次一定带她一起之后才得到原谅。
盛灼去了躺超市,去年是韩冰包的饺子,今年只能买点水饺凑合一下了,超市里没有韩冰发明的什么木耳鸡蛋胡萝卜饺子,加上超市老板态度不太好,她快速捡了一袋素三鲜的就出来了。
晚上回去垫垫肚子。
还有两天就过节的时候,盛灼收拾了东西,回了仪阳镇。
以往都是头两天回来奶奶坟上看看,当天就往回走,这回盛灼打算过了节再走。
盛家奶奶的坟在临近火车站的地方,盛灼背着书包下了车就直接上山,和韩冰的墓比起来盛奶奶的坟就寒酸了不少,杂草丛生的小山包上,那墓碑连碑都算不上,大石块上刻了几个字,潦草可笑,连张照片都没有。
盛父盛母是连骨灰都没留下的,盛灼只是在奶奶坟旁立了个木板,权当留个念想。
盛灼放下书包,挽起袖子将坟上自由生长的杂草走连根拔掉,又折了几个树枝当扫帚把周围的地面清理干净,最后才从包里一束三两支的叫不出名的小花,放到了奶奶碑前。
“等我以后有钱了,给您换个好地方睡觉。”
盛灼微微翘起嘴角,靠在墓碑前,头摩挲着,难得的放松下来。
她的生日在12月末,但是小时候家里太穷,每年都和春节一起过。她那个糊里糊涂的爹妈,怕老太太知道偷偷给盛灼操办,就索性不告诉奶奶她真实的生日。
盛灼还小的时候,也不懂这些,只知道每年春节,奶奶都会给自己格外煮一碗长寿面,还有集市上五毛钱两块的花生糖,只有两块,那时候的糖不便宜,也不是很甜,唯有包装花哨些,她却舍不得一口吃掉,总是在晚饭后不惧寒冷偷偷躲到没人的地方,剥开糖纸,舔两口。
就着凛冽的冬风,一颗糖能吃好久,甜蜜的花生香味会伴随盛灼的整个春节。
可无论再喜欢,留给盛耀的那颗却始终没有动过。
只是可惜有的时候等了盛耀好几天好几天,他都不回来,最后糖坏掉了。
后来长大了点,奶奶去世后,她再也没过生日,没人会在意她哪天过生日,她也就自然淡忘了。
但是小时候那伴随着春节而来的甜蜜滋味,却让她默认了春节就是生日,这是盛奶奶给她留下的深切缅怀。
盛灼坐了一会儿,觉得太冷了,便起身收拾东西往山下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盛耀还没死呢,也不知道来祭拜祭拜您,等我把他找到,拖也给拖来,怎么着也得给您磕个头。”
星光熠熠,月色通透,火车站在不远处的地方闪烁着令人心安的光亮,盛灼将羽绒服的帽子扣上,又觉得漏风,索性将帽子两边的抽绳拉紧,拉到下巴下面系了个蝴蝶结。
这个羽绒服真的很厚,蓬蓬起来好像充了气,穿起来和看起来一样,暖和柔软,是她最喜欢的一个,不过现在系了帽子估计看上去不太美观,盛灼心想,反正这大晚上的也没人看。
盛灼刚走到火车站前街,就听街边一个卖苹果的大妈扯着细嗓子叫唤:
“干什么啊干什么啊,我看你这人长得挺俊,怎么砍起价净学那些黑心的人张口就来?你这价格老婆子我还活不活了啊!大过年的我不回去和我老头子躺热炕头,来这遭你这罪?你是成心不想让我过好年吧?!”
大妈身材壮实,围着绿色头巾,常年在外奔波脸颊上红红的两团,表情犀利,瞪着她跟前的客人,嚷嚷声音之大,好像要全火车站的人都来看看自己是怎么被黑心人欺负了。
小摊前站着个高挑的身影,穿着和盛灼差不多蓬蓬的羽绒服,在寒风中缩着脖子低着头,从那大面包般蓬软的羽绒服下,伸出穿着牛仔裤的两条纤细匀称的腿,来回踱着小碎步,身边还停着个巨大的行李箱,那人双手交叉在袖子里,根本没空管那箱子。
有这么冷么,盛灼这样想着,不禁也缩了缩脖子。
“停停停!好了好了,你别喊,5块就5块,给我称两三个!”女子咬着牙低声交易。
“两三个?!!”大妈声贝再度爆表,“你跟我什么玩笑啊,不卖!我两斤起卖!!”
“我自己吃又不是拿回去养猪,两斤你这不是在黑我??”女子被气笑了。
“爱买不买,你看这前街还有第二家卖水果的么?”大妈老神在在地往椅子上一坐,从身边的布袋里掏出一把瓜子,眉飞色舞地一个接着一个嗑了满地都是。
女子似是被这大妈的姿态震惊到了,小碎步都停了,背影略显萧瑟。
盛灼从刚刚就一直站在后面,看到这女子吃瘪只觉新鲜,竟笑出了声。
就在此时一个瘦小的男子突然跑过来一把拽过了放在旁边的行李箱,撒腿就跑。
女子僵硬地转过去看,只来得及看到那男子扛着自己重达二十来斤的行李箱飞奔而去。
我这玩意不是有轮子么?她有些疑惑。
还没等女子从那奇异的感慨中缓过来,只见身后冲出去一道白色的身影,那人一身白色羽绒服鼓鼓的有点可爱,幸好是短款的,没耽误那双大长腿几步就追上了那小贼,就是跑起来像是个小云朵在飘...
那小贼没想到还有人敢追上来,单手扛着箱子,另一只手摸出把小刀,在灯光下晃了晃,面容狰狞,眼神恶毒。
谁料刚要张嘴说台词,就见来人后退几步助跑,转身,抬腿,动作凌厉漂亮,迅雷之速一个回旋踢踹得他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这一踢行云流水,他才看到个残影,就觉得胸前被铁球重重抡了一记,身体还没反应过来,就要和那行李箱一同坠地。
下一秒,来人一个大步再次跟到他身边,抬起那从鼓鼓的羽绒服袖内伸出来的小手,小贼闭上眼睛,这到底是什么世纪奶凶铁板都被自己碰到了,怎么和武打片一样?
无了呀!
不想,迎接他的却只有一屁-股墩在地上的冲击感。
他睁开眼,见来人戴着收紧的帽子,只堪堪露出一张小脸的轮廓,逆着光看不清长什么样,那只伸出的手稳稳地扶住了行李箱。
来人脚尖在他手中一挑,那小刀便弹起翻了几圈滚进去路边的树丛中。
“还不走?”
小贼不想去深思那威力巨大的一个回旋踢竟然是个妹子做到的,捂着剧痛的胸口小声呜呜着抛跑开。
盛灼将行李箱放好,抬眼去看那呆愣在小摊旁的女子。
巧了——大大的黑色羽绒服,这人也将抽绳系起来了,黑色帽子收紧只露出一张愈发显得清丽素净的脸,额前还有几根呆毛被压在帽子边缘,此时正惊叹地微微张着粉嫩的嘴唇。
和一边震惊地都忘了嗑瓜子的大妈一同看着盛灼。
盛灼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一黑一白两只蓬蓬鼓鼓的派大星就这样静静隔路对望。
时间一度好像停止,寒风瑟瑟,谁也不动弹,若是刨除两人眼中对自己现下形象的尴尬,倒是颇有些仗剑侠客江湖再见的留白意境。
良久,女子拍拍手,“精彩啊精彩!”
盛灼严肃道,“穿的秋裤有些紧,否则可以踢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