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青欲曙,晏破舟倦怠睁眼,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榻上了,昨日湿掉的衣裳已经干了,齐整的挂在一旁,吃了一半的胭脂也被放好了。

  “醒了?”

  头顶传来萧行绛的声音,晏破舟阖上眸子,往他怀里拱了拱,哑着嗓子应了一声:“还困。”

  “都叫哑了,”萧行绛揉他的耳尖,问:“寻点仙丹给你润润喉?”

  晏破舟抽出一条胳膊,搭在他身上,闭着眼睛摇头:“你陪我睡会儿。”

  萧行绛两指向下一划,屋内遮光的帘落下了,周遭又是一片昏黄的静谧,晏破舟不大一会儿便睡着了,萧行绛有意问他能否感应到龙珠,却见他睡得熟,便没问,此前与红蟒大战受了伤,精神不济,眼下哄着晏破舟,不消半个时辰,也闭上了眼。

  如此一日,直至日落西沉,万籁俱静时,晏破舟翻了个身,睁开眼。

  那双红瞳亮起一瞬,随即暗淡下去,他瞧着萧行绛,没做声,指尖送出一缕魔息,那是缕令人沉睡的气息,萧行绛呼吸平稳,闭着眼,晏破舟起身他也没什么反应。

  皎洁的月下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往山下去了。

  万物阒然,这时本该熟睡的萧行绛睁眼,指尖环绕着一缕魔息。

  金色的龙瞳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抬手画了个小阵,将魔息送进去。

  魔息在其中涌动一阵,化为一点荧光,朝屋外飞去。

  萧行绛起身,随着荧光而去。

  ***

  山下的小城没有霄禁,彼时方才入夜,长街熙熙攘攘,人群涌流,花市灯如昼,顺着河边走几步,便可见一条挂着红灯笼的画舫,牌匾上挂着“香苑”二字。

  乐声飘动,夹杂着舞女歌姬银铃般的笑声,富家公子烂醉在席间,搂着怀里的美人索吻,嬉笑一片,好不快活。

  “小美人儿,给我——亲一口!”一个身着景蓝云纹公子衫的男子扶着面前美人的香肩,求道。

  “朱公子轻薄奴家,奴家不愿。”身前女子腰若纨素,掩唇娇笑,斟出一盏酒,在朱公子眼前晃了晃,男人醉糜的眼登时跟着酒杯晃动。

  那女子玉白的足踏在男人肩上,将酒盏递到朱公子嘴边,柔柔地说:“奴家喂公子喝呢。”

  朱公子痴痴张口,可那女妓手一偏,一盏酒尽数倒在她自己身上,琼浆玉液顺着那光滑白皙的大腿滴落在地,王公子哪里禁得起这样撩拨,当即虎扑上去,将美人抱在怀里,胡乱索吻,惹得怀中人娇笑连连,推着他的脸,又欲拒还迎。

  “哎呦,公子好心急啊。”她笑着,却听一阵鼓擂声起。

  朱公子的动作停下了,这擂鼓声沉而闷,盖过缥缈的乐声,一时间众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有些风月常客眼里流露出饥渴的神色。

  却见画舫中央的宽台上,一台兽皮大鼓摆在侧旁,击鼓的小厮停了鼓缒,四下安静一瞬。

  继而猛然一声弦响,铮然有声,弦音未落,又是一段婉转琴音,如山间流水,就这么一高一低的应和间,高台上不知是什么机关,陡然张开了一张大红绸子,如同一朵怒张的芍药。

  待那红绸落下,高台上赫然静坐了一位美人,肤白似身姿绰约,一段腰身裹在裙中,勾勒出修长的体态,带着面纱看不见唇瓣,却能从那双眼尾上挑的媚眼里瞧见一些睥睨之色,又暗含秋波,看得一群人兴奋起来。

  “素姬!”

  “花魁出来了!”

  台下客官们不由得聚拢,有的放开了手上的小美人,那些女子自然心有不愿,却不敢多言,袅袅娜娜地翻个白眼,退至一边了。

  台上美人端坐不动,好似隔在云端,这时侧旁登上一个簪着花的老鸨,唇角一颗大黑痣,身材倒丰腴,就是面色有些蜡黄了,她摇着扇上台,手中小扇一指,指向台上的花魁素姬。

  “各位爷,花魁每十五日一见客,常来的不常来的都知道咱们素姬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儿,也听说过咱们香苑的规矩,价高者得!”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喊着出价了。

  “五十两!”

  “一百两!”

  “一百五十!”

  一声比一声高亢,一价比一价高,众人欢腾,争相出价,却听众人之后有一男声响起:

  “一千两。”toazi

  霎时间众人没了声音,纷纷转头看何人出价如此阔气。

  却见一男子身着玄色衣衫,乌黑的发用红色发带高高束起,似是哪家的小公子。

  “呦,这位爷,好大的手笔,不知是哪家的贵人?”

  晏破舟正欲开口,头上的发带倏地紧了紧,他神色微变,改了口,说:“少管那么多,一千两,今夜她归我。”

  碎语一片,不少男子眼中都流露出嫉妒又愤恨的神色,却也只能怪自家没那么多钱供自个儿招花魁,知道这位不知名姓的公子今夜势在必得。

  一千两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可老鸨眼珠一转,略略笑道:

  “这位客人……近前一些。”

  众人不明所以,让出一条道,晏破舟便走过去,站在高台下抬头望那老鸨。

  画舫里脂粉气浓烈,夹杂着各式各样的酒香,可晏破舟却在这纷杂的味道里嗅出一缕不寻常气息。

  这抹气息淡淡的,却难闻。

  “怎么一股骚味儿。”他淡声出口。

  风花雪月之地香粉呛人,怎得会有骚味,身侧的人有些惊诧,纷纷凑上前来闻,奇道:

  “好像是有点儿……”

  “之前从没闻到过。”

  “哪来的怪味儿?”

  老鸨愣住了,晏破舟瞧着她,眼里一点狡黠,做出一副寻觅的样子:

  “好像是在……”

  眼看他便要指向台上老鸨,老鸨忙一挥扇,尖声道:

  “好了!”

  这一声高而锐利,把凑上前的众人吓了一跳,向后退去,唯晏破舟原地不动,抬头盯着她。

  老鸨的眼飞快地在他身上逡巡一圈,又给花魁素姬使了个眼色,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既然公子阔气,那便一千两,还有没有更高价的?没有今夜素姬姑娘就归这位公子了啊?”

  众人不语,默认了这番话,悻悻散去了,这时晏破舟束头上的发带紧了一瞬,忽的散开,飘到他身侧,猛然缠上他的手腕。

  那条红带缠的紧,隐隐带着主人的急切,晏破舟不再耽搁,对台上的花魁说:

  “姑娘,请吧。”

  ……

  时至深夜,花红柳绿的画舫依旧喧嚣吵闹,挂着大匾的门前站了一高一低两个身影。

  “加灯。”

  老鸨手中摇着绣花小团扇,一边四下张望,一边说。

  “妈妈,有贵客?”一旁稍矮的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儿,原是画舫里打杂做粗活的龟奴。

  从前有尊贵的大客来了,常包下整个画舫,这时便需“加灯”,以阻止外人进入,好叫客人玩个快活。

  这是香苑的规矩,久而久之,能在香苑“加灯”也成为大户人家的象征。

  所谓加灯,便是在门口多挂几盏大紫灯笼,红紫相间,便示意门内有大红大紫之人。

  “挂金灯。”

  老鸨摇着小扇,简短地说。

  龟奴畏畏缩缩地瞧了她一眼,问:

  “今日的贵客……不是人?”

  老鸨狭长的眼看着远处,低声说:

  “非人非妖,这么大手笔,不知道什么来头,他束发的红带上有别的气息,不是自己的,有人在找他……小心为妙。”

  龟奴明了,进了画舫,不大一会儿,抱出来一盏金光灿灿的大灯笼,灯笼光彩夺目,照的周围亮如白昼,可周遭进进出出的恩客们却恍若不觉,依旧醉里调笑风花雪月。

  老鸨点点头,屋檐阴影处,龟奴佝偻的身子渐渐萎缩成团,继而一只背壳皲裂的老鳖爬伏在地。

  老鳖伸长脖子咬住灯笼,慢吞吞地朝河里爬,老鸨看不下去,一脚将他踢下水。

  “噗通”一声,老鳖沉入水中,可周围的人竟是一点儿没发觉似的。

  只见那灯笼下了水,化开一般,登时盈盈地流动起来,运河暗波里金光浮动,老鳖口中衔着那点金光,在水中行动自如,很快将画舫用金光围了一周。

  金光闭环的瞬间,一层金笼结界自水下升起,人能进出,其他东西却不能了。

  老鸨满意地点点头,一转眼却见老鳖围成了结界,自个儿却被关在外边了,在岸边急得伸长脖子。

  “笨不笨呐你!”老鸨横刀一眼,说:“罢了,你就在外边等着吧。”

  ***

  夜已过半,灯火喧嚣。

  香苑二层是专供恩客下榻用的,顺着木阶上去,其间时不时有女子娇嗔之声,又有靡靡之音,好不热闹。

  二层最里的隔间前,挂着一只四角琉璃灯,熟客都知道,这间屋子是专供花魁用的,每十五日才开一次,据说里边春香软塌,琼浆玉液,进此屋者由花魁亲自服侍,是香苑中最销魂的去处。

  现下四角琉璃灯点亮了,盈着红光,便表明今日有恩客在花魁房中。

  晏破舟手腕上缠着红发带,愈发地紧了,他不动声色,瞧着面前的花魁。

  花魁玉手举起一只小酒壶,往酒盏中斟一杯酒,抬手递到晏破舟唇边,柔声道:

  “公子,喝一些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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