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晏破舟察觉到什么,翻身跪坐起身子,蒙着发带的眼望着他,半晌,有些怒地问他:

  “你喜欢别的龙?”

  蛟龙何等聪慧,他了解萧行绛,怎么会猜不到,但他不想说,胡言乱语一般问:

  “什么货色比我还好看?告诉我,我杀了他。”

  萧行绛笑起来,探手将他拥入怀中,又问一遍:“好不好?”

  晏破舟在他怀里挣扎两下,渐渐不动了,许久,萧行绛察觉到怀中的人肩背微微发抖,泪水毫无征兆地浸湿了发带,又染湿了萧行绛的月白袍子。

  晏破舟一把扯掉发带,攥在手里,那双眸子在月下如同被水清洗一般,两点赤红亮的惊心动魄,玄晖散在他瓷白的面庞上,轻轻落在他泛红的眼角。

  “别哭,”萧行绛吻了吻他的眼角,说:“骗你的。”

  晏破舟怎么会信,他从萧行绛难得的正经里明白过来,泪珠登时大颗大颗地滚落,他攥住萧行绛的衣料,急急问他:

  “天道来找我了,是不是?”

  萧行绛自知瞒不过他,蛟龙太聪明了,他沉默半晌,笑道:“舟舟好聪明。”

  继而不等晏破舟说话,便将他按在怀中,说:

  “别怕。”

  晏破舟挣脱开他,站起身,撩开乌发,在脖颈后摸到一处凸起的骨,抬手一抽,生生从脊柱里抽出一把骨剑。

  这是魔尊的龙脊剑,数千年前晏破舟就是靠着这一把剑一统魔界,苍白的骨泛着阴凉的光,剑锋在月下一挥,斩出一道狠戾的剑气,晏破舟在这时显现出魔尊的暴虐来,他瞧着混沌境前那片黑雾,沉郁地说:

  “我杀了天道。”

  “舟舟!”萧行绛恐他一时愤怒强行破阵,从身后抱住他,说:“没事。”

  晏破舟挣扎的厉害,周身缭绕起浓黑的魔物,霎时间包裹了二人,混沌之境随之波动,湖水掀起波涛,隐隐泛着黑红的颜色,白日散开的黑云又凝为一片,阴沉沉地压上来,电闪雷鸣。

  白玉塔外,寒凉的风自塔顶黑雾席卷而下,顷刻间在镇祟山的草滩上铺开,长风迅疾,守夜的小仙冷们不丁遭了这一下,登时神魂震颤,皆是发起抖来。

  “白玉塔又有异动!仙尊呢?快去叫仙尊!”

  “仙尊不在殿内!”

  “我见着仙尊进了塔,怎么会......”

  混沌境内,黑云翻涌,一只温热的手掌压住晏破舟的剑,纵然是仙尊,面对这样浓黑的魔雾也难免受影响,何况他的神识还未痊愈,但萧行绛声音沉稳,听不出来痛意,依旧缓声说:

  “什么事也没有,相信我。”

  晏破舟有些失神,压着深渊般的暴怒,头顶闷雷翻滚,藏着一场瓢泼的大雨。

  “晏破舟!”

  萧行绛见状,抬手划出一道绳,剧烈的挣扎见骨剑划伤了他的手,他却浑然不觉,压着晏破舟,一手将那古剑抽出,贴在晏破舟的后脊。

  藏剑如鞘,晏破舟千元气大伤,稍不留神便会失了神志,眼下难以自控,双手又被束缚,竟是一张口,咬在萧行绛侧颈。

  萧行绛的皮肉渗出血,却一言不发,任晏破舟啃咬,紧紧环着他的腰,强稳着声音说:

  “没事了。”

  心上人的血味在晏破舟嘴中弥散,鼻尖熟悉的气息终于让他恢复一丝神志。

  萧行绛看着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抬袖一挥,霎时间风平浪静,乌云退散,湖面澄澈,混沌境又成了他一手编织出来的样子。

  法力铸造的天际浮现一点鱼肚白,天要亮了。

  “要杀,也是我杀了天道。”

  萧行绛最后说,他的语气很平静,温和的似一潭静水没有波澜,眼里没有悲悯也没有凌厉,只有晏破舟。

  晏破舟没有答话,许久,他抬起头,眼中还是盈着泪水,眼尾泛着红,像情动,看着又实在可怜,他还攥着萧行绛给他的发带,开口时竟有些委屈:

  “不能不来,就算每月只来三次也好,我不生气。”

  “好好好,”萧行绛抚着他的发,温声说:

  “每月来三次我也觉得少,若是多来几次,指不定你能给我下个蛋出来。”

  ......本性难移。

  晏破舟涌上来的委屈霎时间退了大半,旋即又紧张兮兮地说:

  “没有会下蛋的公龙......若是有,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寻常人在一起这样久,自然不会怀疑伴侣,但蛟龙生性多疑,萧行绛十分明白,在千年内被问了上万遍,却从未恼怒,听得他又问,只是如从前一样耐心回答:

  “不会,就算是蛋,也只喜欢你下的。”

  晏破舟眼尾的红潮还没退,耳尖的淡红又浮现了,他浑身热气腾腾,又带着湖边的潮气,湿漉的眼望着萧行绛,最终憋出一句:

  “不正经!”

  “是不正经,”萧行绛忍不住吻他,又说:“不过现下却有一件正经事要做。”

  “什么?”晏破舟指尖都泛起红,嗓音有些粘。

  “借你魔体一用。”萧行绛道。

  晏破舟瞧着他,不说话,萧行绛便解释道:

  “天道游离魔界,你又在此地,魔界恐生乱,借魔尊大人一缕魔体,我下去压他们一压。”

  他今夜来之前便有小仙禀报,说低等魔物在人界各处涌现,神界已有不少神下界镇压了,便明白前几日那山庄中的魔物并非偶然,魔界鱼龙混杂,稍不加看管便会生出大乱。

  “要去多久?”晏破舟话音未落,一尾黑蛟攀附上萧行绛的腕子。

  这是晏破舟从本体上抽出的一缕,与本体一模一样,可体态不过巴掌大小,盘卧在萧行绛手心里,歪着脑袋瞧他。

  萧行绛将小龙收在衣襟里,吻了吻他的唇,说:

  “这月望日,必定回来。”

  ***

  无极魔境,血海翻涌,四下是焦枯的骨肉与残败的尸体,无日无月的魔宫里隐约传出野兽的嘶吼,又夹杂着喧嚣的笑声。

  先前蛟龙盘踞的宝座上,赫然缠绕着一条粗壮的蛇尾,这是条黑尾蛇,可浑黑的鳞片上却布着红斑,再往上看,便可见肌肉虬实的上半身,这是条人头蛇身的魔物,在魔界炼了千余年。

  魔尊的宝座下匍匐着一点润白的颜色,似蚌壳中的玉珠,缎似的白发从光滑的后白垂落,一条盈着蓝光的鱼尾蜷缩着贴在地面,尾骨处被一只铁环生生刺穿,汩汩淌着血。

  东海鲛女。

  “小美人,你就从了我们老大吧!”她身侧一只鼓眼兔唇的魔物调笑道。

  “我们老大修炼了几千年,身上哪一处不强壮?肯定叫你吃得饱!”又有魔物道。

  “晏破舟死了!”暗中老鼠似的魔物窸窸窣窣地说,登时在阴影中响起一片阴森猥琐的附和:

  “他被封印了!”

  “下一任魔尊就是老大!红虺魔尊!”

  “从了他!”

  一时间喧嚣四起,玉白的鲛女垂着眸子,在这下流的嘈杂里怕的发抖,却抿着唇一言不发。

  宝座之上的红虺嘶嘶地吐着信子,听着身侧的阿谀奉承,他哈哈一笑,摆了摆手,示意众魔物噤声,在一片阴暗赤果的目光下,蛇尾缓缓游下宝座,到了那鲛女面前。

  “如今那条黑蛟被压在仙界,生不如死,该死的天道又游离魔界......我修炼千年,不过是因为生了蛇身,便处处被那蛟压一头,几年前,等的就是这么一天......一统魔界。”

  “一统魔界!”

  侧旁高喊声骤然炸响,红虺却忽地一探身,猛地凑在鲛女低垂的头前。

  火红的信子从鲛女惨白的脸上滑过,红虺在她耳边说:

  “取悦我,趁我还有耐心。”

  鲛女浑身上下剧烈地抖起来,她本是妖,却沦落至此,一条鱼尾本能地弹跳,却被铁环紧紧禁锢,拉扯间伤口又涌出一大股血。

  她仍然没有要松口的意思,红虺等了片刻,忽然直起身,粗壮的蛇尾缓慢地缠上她的脖颈,将她生生从地上拉起来,鱼尾处的铁环限制了她,不等她呜咽出声,红虺猛地一拽,将她生生从铁环上拽下来。

  漂亮的鱼尾活生生的被撕出一道豁口,魔宫内颤抖着传出一声悲鸣,却不是人的声音。

  红虺瞧着鲛女痛苦的样子,满意地笑起来,他的嘴角咧到耳根,一甩尾将鲛女砸到了侧旁的柱子上,蹿上宝座,盘踞其上,嘶嘶地吐着信子,说:

  “剖开她。”

  大大小小的魔物登时扑上去,在鲛女即将被魔物的爪牙撕碎时,一声龙吟自上界穿入魔宫,直直钉入红虺耳中。

  下一瞬,一条白影破开魔界业火,行动间的气浪掀翻了鲛女周遭的魔物。

  挺拔如松的仙人一身白袍,立于一片混杂腥臭的魔物中。

  “折青!是折青仙尊!”

  周围大小魔物惊慌一片,手脚并用地朝魔宫外边爬,红虺如临大敌,粗壮的蛇尾一甩,一道殷红的结界霎时间包裹魔宫,内里的魔物一个也出不去。

  “怕什么,”他说,“一条老掉牙的龙,也值得你们怕?”

  萧行绛还未开口,衣襟里的小蛟龙先嗤嗤地笑了两声。

  这是晏破舟的一缕魔体,自然与本体相连,眼下晏破舟虽不能至,却能借这一缕魔体将四周听得清楚,看的明白。

  “折青仙尊也有被说老的一天。”小蛟龙自萧行绛的衣襟滑出,顺着胸膛缠上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说。

  萧行绛不语,那魔尊听闻细细的声响,警觉地问:

  “你带了什么东西!”

  萧行绛立于原地,动也没动,红虺见他不回答,自觉被挑衅,飞快地吞吐着信子,尖锐的毒牙露出,缓缓地压下了身子。

  这是进攻的前兆,他覆着鳞片的手不知何时握了一柄黑红的长枪,萧行绛还立于原地,红虺却如离弦之箭,电光火石之间长枪便逼至萧行绛眼前。

  眼见长枪即将刺中萧行绛,龙脊骨剑划出一抹阴寒的剑气,生生挡住这一枪。

  龙脊剑后露出萧行绛金色的竖瞳,压着龙的凌厉,又带着仙人的睥睨。

  红虺猛地后退一步,惊道:

  “龙,龙脊!你把晏破舟......”

  千年前晏破舟靠龙脊剑一统魔界,这把剑是从他的脊骨中生生抽取出来的,不能离手,现下握着他的不是晏破舟,便只有一种可能:

  “你杀了晏破舟,抽了龙脊!”

  萧行绛握着剑,不动身色地微微点头。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龙脊剑,他有心借晏破舟的剑,可剑不能离本体,便只能借这一缕魔体化为龙脊剑的样子,内里注的却是他自己的法力。

  千年前的那一战他自折青霄剑,因此得了折青的名号,从此他没了仙剑,只能借晏破舟的龙脊一用。

  “若再放魔物为害上界,”萧行绛的金瞳盯着红虺,缓声说:

  “本尊便肃清魔界,以明正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上签,改了下文,明天还是3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