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夜声:“……”

  有没有可能, 他既不是同性恋也不是异性恋。

  他是鱼性恋。

  “话又说回来。”殷幸奇怪地问,“老大,你干嘛随身带只海螺啊。”

  他身边的坐垫上放着那只凤尾螺, 甚至还摆了零食和一罐可乐,简直是把它当成某只人鱼的替代品贡上了。如果不是因为体积过大揣不进兜里, 恐怕连出任务的时候都会带着。

  周夜声保持高冷:“不懂的事少问。”

  殷幸:“哦……”

  章元镇偷偷笑。他是知道这种海螺有什么实际用途的,但猜测这是王和配偶玩的一点小情/趣, 于是也看破不说破。

  暮色降临,周夜声离开地下室,但没有直接回异管院,沿海沿线独自飙车去了海边。

  今天正好是虞晓离开的第十五天。

  半个月的期限到了。他请了一天假, 待在宿舍里什么都不做反而更焦虑,才跑出来消磨时间。

  距离他莽撞的告白也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不懂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只是一天比一天更紧张, 紧张虞晓会带着什么样的答案回到他身边。

  这天晚上, 他在最初捡到小红鱼的礁石旁转了好几圈,独自在海边待到月上中天。

  章元镇的安慰出自真心, 也不无道理。但他有种奇怪的直觉, 总觉得虞晓今晚不会出现,以后就都不会出现了。

  这种不祥的预感,随着夜色愈浓而逐渐被现实论证。

  这位王原本就是突然降临在他的世界里,就算再突然消失,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就算虞晓真的不回来,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漆黑的海水翻滚如沸,今夜的海洋似乎更加躁动澎湃。海滩方圆几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周夜声把凤尾螺放在礁石上, 吹着凄凄惨惨戚戚的冷风, 想用沙子把自己埋起来。

  零点悄无声息地度过。

  天际泛白,第十六天的日出蓄势待发。

  春天好像不会到了。

  “幸亏没有相信你。”

  周夜声对着海螺自言自语,“差一点……就相信你了。”

  到最后还要靠嘴硬给自己挽尊,丢脸。

  可比起失落,他感到懊悔更多。

  他明明比任何生命都更渴望王的垂爱。

  都怪他没有亲口说出来。

  破晓之时,金红色的霞光燃遍海面。周夜声一言不发地看着涌到脚边的潮水,忽然站起身,脱掉了外套。

  耳麦里传来异管院的任务通知。他没有理会,脱完衣服,只穿着一条短裤跳进了大海里。

  一百米,两百米。

  初春的海水冰冷刺骨,他在暗涌中不断地下潜,视野逐渐暗了下去。

  三百米,四百米。

  日光在海水的阻隔下完全消失,他依旧没有停止下潜,仿佛靠这样就能逃避第十六天的到来。

  五百米,六百米。

  深海鱼困惑地穿梭在他身边。他的眼球在海水的压力中出现血丝,渐渐逼近体能的极限。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头脑中毫无想法,只是不知疲倦地游。

  在海洋的更深更远处,不符合常理的光亮隐约出现在他的视野边缘。

  周夜声调整下潜的姿势,很清楚肺里的氧气早已不足以支撑自己回到海面,却毫不犹豫地朝着光源游去。

  越过海底山脉,鱼群变得更加密集,各类海洋生物齐聚在一片巨大的平顶蒸发岩上,十几条人鱼齐齐出现在那里,美丽斑斓的鱼尾形态各异,逐次匍匐下去,亲吻王的鱼尾。

  无数夜明珠堆积成小山熠熠发光。年轻的王倚在缀满珊瑚宝石的砗磲王座上,一只手懒散地撑着脸,将华美的金红鱼尾伸出去,接受远道而来的亲族们献上吻礼。

  空灵美妙的吟唱以王座为中心向周围传播,裹挟着精神力将疲惫与焦躁洗涤一空。臣民们轻轻摆尾,沉醉其中。

  周夜声依靠手脚划水的动作像一枚不和谐的音符,引起了人鱼族群的注意。

  一只闯入加冕仪式的陆地生物,无疑十分冒犯。

  氛围陡然变化,充满了对入侵者的排斥。

  周夜声被庞大的精神力瞬间包围,几乎要挤压出他胸口的最后一点氧气。无数双机敏的眼睛紧盯着他,似乎下一秒他就要光荣地变成鱼食。

  在入侵者被处死之前,红发碧眼的王回眸一望,惊讶地轻启嘴唇,吐出一串气泡。“……喔?”

  **

  在海洋观念里,进入成熟期的人鱼才是正式的王。以至于当虞晓以成熟期的体态苏醒后,整个海洋都为之轰动,亲族们跨越大洋,不远万里来参加他的成年礼。

  在成年礼上加冕为王,是海洋中的第一例。为了赶上这一难得的盛事,分布在各个海域的亲族源源不断地赶来问候。虞晓不得不坐在硬邦邦的王位上保持端庄,日以继夜地接受表示效忠的吻尾礼。

  期间他唯一可以放松心情的乐趣,就是侧耳听一听王座上镶嵌的凤尾螺中又传来了怎样的碎碎念。

  这原本是他留给周夜声的通讯器,只要有一只凤尾螺留在海里,另一只无论在哪,都能传播彼此的声音。

  离开时太匆忙,他忘了告诉周夜声海螺的用途,回到海里后又坏心眼地故意不出声,只悄悄地听着。

  因为他发现周夜声在独处时出乎意料的健谈,仿佛能把平时羞于启齿的内心活动都说出声。

  在他面前都没有那么多话,对着一只海螺自言自语的却很能说。半个月来,他趁机听到了很多有趣的心理活动。

  他一句不落地接收着来自小猫咪的,别扭的思念。

  被牵挂的感受十分奇妙,似乎是站在自由的对立面,但却并不令他感到讨厌,有一种独特的满足感。

  【你是来迎接我吗?】

  虞晓离开王座,拨开水流游向来自陆地的不速之客。拥挤的鱼群为他让出一条道路。

  缺氧让视线变得模糊,更加难以思考,周夜声望着眼前发光的轮廓,晃晃悠悠地半跪下去,亲吻异常美丽的人鱼尾尖。嘴唇碰触的地方,感受到一个小小的缺口。

  只有虞晓的尾巴上会有这样的缺口。

  周夜声恍惚地想。

  他的身体在进入成熟期时会根据自身意愿重塑,焕然如同新生。明明可以分化得毫无瑕疵,他却唯独保留了这片无伤大雅的齿痕。

  是只为一个人留下的,专属的印记。

  意识到这一点时,周夜声的手脚温暖起来。仿佛有新鲜的空气流入身体,他终于明白,自己不要命地游下来是为了什么。

  原来只是为了离春天更近一点。

  **

  周夜声在一片呼啸的风里醒来。

  沿海公路上,巡航摩托时速飙过两百。他坐在机车后座上环抱着虞晓的腰,前胸贴后背,双手被一副湛蓝的水形手铐牢牢固定着。

  “Wuhu!”虞晓紧握车把,沉迷于飙车,霞光般美丽的红发被强风往后吹。

  周夜声被风中凌乱的发丝疯狂抽打脸颊:“……”

  身上只有一件湿淋淋的短裤,他被风吹得发抖。虞晓察觉他醒来,把车停在路边,拿剩下的衣服给他穿。

  激.情跳.海时落在礁石上的衣服,虞晓拖着他游上岸后全都捡了起来,给自己套了条裤子和T恤。周夜声不怕冷,冬天衣服也穿得不多,但拆开来还是勉强够两人蔽体的。

  水铐解开,周夜声把厚外套接在手里,顿了一下又还给他,“你穿这个吧,把短袖给我。”

  虞晓眨了下眼,很配合地脱掉T恤,换厚外套穿上。裤子也是一样。

  周夜声把有厚度的衣服都给了他,跨上车又叫他坐后座,飙车时靠身形挡住大半冷风。

  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却把他当成脆弱的宝贝呵护起来。

  虞晓享受着这份呵护,竖起衣领挡住半张脸,鼻尖蹭着领口的内衬轻轻吸气。

  陆地空气和海水的味道不同。周夜声和其他生物的味道也不同。他很喜欢。

  他们回到异管院时,封春正在宿舍楼下抓狂,“周夜声你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只请一天假吗?一大早出任务找你找不到害得队长临时换人还把我一顿骂!你这……诶你回来啦?”

  抱怨声戛然而止。封春瞄着他大码长外套加黑色紧身保暖裤的混乱穿搭,嗤地笑出声,“怎么穿得奇奇怪怪。”

  怪归怪。他的双腿笔直修长,匀称的腿型穿这种紧身裤居然还挺好看。

  “改天调班再补吧。”周夜声把车停楼下,敷衍了一句就拉虞晓上楼,“先回去换衣服。”

  虞晓顺从地伸出手,被他紧紧握住拉进宿舍,咣地一声关上门。

  四目相对,不知所措。

  半个月没回来,都有点生疏了。

  周夜声抓了下头发,去衣柜前给他拿衣服,一转身的功夫再回头看,虞晓已经原地脱光了。

  “……”

  顺利进入成熟期后,虞晓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奇妙的改变。

  他的五官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原本柔和的面部线条变得更立体了些。身高也只增长了一点点,看起来更像是正式加冕为王之后带来的气场加持。他的身体形态改变的关键在于——性别特征的局部表达。

  周夜声双眼发直,好像盯着一尊美术馆在逃雕像。

  空气安静得诡异。

  几秒钟过去,虞晓歪下了脑袋,正要开口问,忽然惊讶地冲上前去,帮他捂住鼻子,“你在流血!”

  “……”

  “坐下。”

  虞晓匆忙拿起纸巾盒放在他手里,半个月没说人类语言,声调显得有些生涩,有异样的磁性,“你需要补充水分。我帮你拿饮料?”

  周夜声一只手捂住飙血的鼻子,另一只手撩起他长度到脚踝的红发,好歹遮住关键部位,虚弱地开口,“你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