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神像还不到一尺高, 和其他杂物一同放在桌上,灰尘遍布,很是不起眼。

  走进一瞧, 像上之人长发垂腰, 面容似男又似女, 分不出性别。

  洛珝问:“这神像有什么不对吗?”

  青旸凝眉:“方才我在岭南,也见到了这尊神像。”

  洛珝道:“人首蛇身...这应是伏羲或女娲像吧?凡人不论地域, 皆奉女娲为尊,倒也正常啊。”

  青旸沉吟:“关键就在于地域。岭南与此地相隔千里, 虽然凡人供奉女娲像是常事, 但各地神像的面容、衣着、大小、乃至铸造工艺皆有所差异, 但这一尊,却与我在岭南所见一模一样。”

  “你的意思是...是有人刻意所为?”

  “要做到完全一样,除非, 这些神像都出于同一匠人之手。先将一大批神像做好, 再分批运送到大江南北。”

  洛珝思索道:“凡人供奉神像, 通常是为了求神仙帮忙完成心中所愿, 而被供奉的神若完成凡人心愿,则可得到相应的功德。这人如此大费周章, 莫非...是在刻意积攒功德?”

  青旸眉头微蹙, 抬手拾起神像,握在手中打量, 忽地, 手掌用力一收。

  神像瞬间碎成齑粉, 粉末中, 躺着一片漆黑的鳞片。

  青旸眸色一变:“果然。”

  洛珝:“什么?”

  青旸切齿:“这是一尊蛇鳞所化的邪神。”

  洛珝一惊:“邪神?”

  “寻常神仙靠凡人信仰获取功德, 增长法力, 而同样是领受凡人信仰,邪神替人完成的,则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诸如杀人敛财、作恶寻仇一类。手段肮脏,却可快速提升修为。”

  “那条蛇法力那么高强,竟是这么来的!”洛珝恍然大悟,旋即又不解,“可那么多信众,他哪里管得过来啊!”

  “他根本无需亲自动手,只要让手下替他完成凡人的愿望,愿力就会增长他身上。也正因那些愿望都是些私人恩怨,没有造成大的伤亡,才瞒过了神族。”

  青旸眉头紧锁:“螣蛇吸收了三千年来无数凡人的功德,如今修为深不可测。阿珝,我们且先回天界,再行定夺。”

  *

  宽大石椅上,男人眉眼英俊冷沉,正闭目小憩。

  一旁的笼子里,小青凤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予独不耐地睁开眼睛,冷冰冰道:“你是不是想找死?”

  男人周身都冒着阴冷的寒气,小青凤却半点儿不怕的样子,张着小嘴嚷嚷道:“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回答她的是男人冰凉的声音:“没有,饿着。”

  小青凤气得用爪子踢了踢笼子:“你把我饿死了,还拿什么要挟我娘亲?”

  予独眉眼陡然阴鸷下来。

  他闭了闭眼,咬牙切齿,朝一旁的侍从挥了挥手。

  片刻后,一盘还在蠕蠕扭动的虫子被端了上来,放在笼子跟前。

  予独冷冷道:“吃吧。”

  小青凤很嫌弃地瞥了那堆虫子一眼,朝远离盘子的地方挪了挪爪子:“我不吃这个。”

  予独不耐烦地皱眉:“你一只鸟,不吃虫子吃什么?”

  “我平时都只吃灵丹,甜甜的,吃了可以增长修为的那种。”

  予独嗤笑一声:“看来你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我提醒你一声,你现在是阶下囚,不是天界的小公主。再过些时日,等我杀了你爹娘,就送你下去和他们团聚。”

  小青凤哼哼两声:“那正好,你不给我吃灵丹,我就什么都不吃,饿死自己,这样爹爹娘亲也不会受你引诱了。”

  予独面色一变,狭长眼眸阴冷地盯着她:“我此生最恨受人要挟,你要么吃虫子,要么就什么都别吃了。”

  “不吃就不吃!哼!”

  予独只当这小不点儿嘴硬,懒得理她,继续闭目养神。

  十个时辰过去,小青凤一直安安静静,连一口水都没沾过,饿得肚皮瘪瘪,蔫蔫儿地趴在笼子里,跟只剩半口气吊着似的。

  最终,予独暴跳如雷地摔了那盘虫子,吩咐一旁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的侍从:“去给她找灵丹来!”

  半刻钟后,灵丹端上来了。

  小青凤欢快地跳起来,跟没事儿鸟似的,气得一旁的男人头冒青烟。

  她啄了一颗灵丹,嚼下肚,啾啾道:“怎么只有百年修为,我要吃千年修为的。”

  予独恶狠狠道:“好啊,你现在修为这么低,多吃几颗千年的,刚好爆体而亡。”

  小青凤一缩脖子:“还是不了,我觉得百年的比较好吃。”

  吃饱后,小青凤顶着圆滚滚的小肚皮问:“喂,大坏蛇,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娘亲?”

  予独冷冷瞥她一眼:“凤族于我有灭族之恨。”

  小青凤想了想,斩钉截铁:“那肯定是你们先干了坏事,娘亲才会为民除害。”

  予独冷笑:“无知小儿。”

  小青凤气呼呼道:“你才无知!我听爹爹说,现在除了我,天底下就只有我娘亲一只凤凰了,我问你,是不是你们干的?”

  闻言,予独心情似乎好了些,勾唇一笑:“你猜对了,我的父亲,把凤凰全族都杀了,除了你娘那条漏网之鱼。”

  小青凤一动不动,亮晶晶的小眼睛睁得溜圆,像是蓦然被震住了似的。

  半晌,她脆声道:“既然大家两败俱伤,你们的恩怨已经抵消了,你为什么还要抓着我娘亲不放?”

  “抵消?”予独冷哼一声,脸色陡转阴戾,“只有所有凤凰都消失在世上,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他指尖拈起一颗灵丹,喂到小青凤嘴边,轻笑道:“吃吧,这是你最后几顿饭了。”

  *

  凌霄殿。

  天帝高坐于王座,众仙侍立两旁,皆是神色凝重。

  洛珝站在人群中,望着高坐于王座上的杀父仇人,指尖攥得深深陷入皮肉。

  他垂着眸,几乎拼尽全力才能压下眼中的滔天恨意,不让旁人看出端倪。

  爹爹从小教导他,凤族虽避世,远离纷争,但既为神,便有神的责任。当人界有难,当以苍生大义为重,私人恩怨为轻。

  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掌将他的手握住,安慰似的轻轻捏了捏。

  洛珝抬眸,对上青旸温柔的目光。他敛了敛神,抬头时已经面色如常。

  ——他早已不是从前那只被全族人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小凤凰了。

  大殿上,一老臣沉声开口:“陛下,凡界大难,天道降罪于神界,削弱众神之力,如今我等修为已不足往日五成,若那魔头打来,恐怕神界危矣。”

  天帝面色凝重:“众位爱卿,可有解法?”

  众仙喁喁私语。

  半晌,有人出了主意:“凤族少主既已恢复正身,不如让他用凤凰火,把那些螺人都烧一遍。”

  洛珝还未回答,站在他身侧的青旸立刻道:“不可。螺人数量众多,已占了凡界半数人口,阿珝修为尚浅,短时间内根本烧不尽。”

  他声音沉冷地分析:“况且那些螺人虽然魂魄散落各处,肉.身却在,尚不算亡者,若是此时烧掉体内妖魔,魂魄不归,肉.身无主,亦无法存活。如此一来,便是造成凡界的更大伤亡,神界力量会被削减得更薄弱。”

  “可若是不杀,放任他们为祸人间,屠戮百姓,天道依然会降下罪罚。”

  “这...”

  “这可怎么办啊...”

  众仙一下陷入两难之境。

  洛珝灵机一动:“我倒有一个法子。”

  一人轻蔑道:“何法?”

  “把那些螺人先抓起来,关在一个地方,等找到他们的魂魄,我再用凤凰火烧死他们体内的妖魔,让他们还魂。”

  那声音嗤道:“如今凡界螺人不计其数,岂是你想抓就能抓完的?凤族少主未免太天真了些。”

  青旸目光如冷电射过去,见这三番五次挑衅之人,正是十年前,说洛珝是不祥之兆的司命星君。

  这司命星君仗着自身掌命盘、窥天机之特权,向来自觉高人一等,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可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青旸压下眸中冷意,道:“父君,儿臣以为,阿珝所说之法未尝不可。李天王的七宝玲珑塔收妖伏魔,广纳乾坤,倒可用于关押螺人。”

  二殿下容玉也上前一步:“父君,儿臣也认为此法可行,凡界修仙世家众多,可让他们协助天界,一同抓螺人,如此便可事半功倍。”

  天帝沉思片刻,道:“眼下也只有如此了,允。”

  忽地,洛珝心口猛然一缩,痛得弯下腰来。

  青旸忙扶住他:“阿珝,你怎么了?”

  洛珝捂住心口,艰难道:“我...我好像感应到瑶瑶了。”

  青旸眉目一凝:“她在哪儿?你不是说一直感应不到吗?莫非她出了事?”

  洛珝摇摇头:“她平安,之前或许是予独用了什么法子隐藏踪迹,但现在我能够感应到,瑶瑶在魔界。”

  “魔界?”

  青旸神情一凛,旋即脸色骤变,跪身道:“父君,予独或意图占领魔界,请允儿臣即刻领兵前去。”

  “报——”

  天帝还未答话,倏地有一人踉踉跄跄从殿外奔来,竟是那镇守南天门的增长天王。

  天帝面色不豫:“增长天王,你统领南天门众天将,当为众军表率,如此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增长天王满头大汗,俯身跪下:“禀帝君,臣有急事启奏!”

  天帝道:“准。”

  增长天王起身,众仙这才看清他怀中抱着一个大盒子。盒子打开,竟是一颗圆滚滚、血淋淋的头颅!

  众仙霎时大惊。

  “这...这是魔君重渊的首级!”

  “那大胆妖蛇,竟将魔君都杀了!”

  洛珝听不见周遭声音,目光仿佛被定在那颗头上,脸色惨白,身形一晃,被青旸扶住。

  只听增长天王道:“那魔头差人送来此物,说是旧魔君已死,如今魔界皆奉他为尊。还放话,要天庭三日之内交出凤凰,否则,就要率妖、魔、鬼三众,杀上天界。”

  闻言,司命星君忙道:“帝君,那魔头神通广大,连魔君重渊都不敌,为今之计,恐怕只有依他所言,将凤凰交出去。”

  “谁敢!”

  空中骤然炸响厉喝,却是两道声音,一道冰冷,一道暴怒。

  众人愣神,只见一颗头从那盒子里跳出来,立在地上,横眉怒目:“我看谁敢动我二弟!”

  洛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大...大哥?你...”

  重渊的头滚了几滚,又像是嫌慢,猛然跃起,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直至洛珝跟前。

  他脸上血迹斑斑,狼狈不堪,却满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二弟,多日不见,你可还好?那臭龙可有欺负你?”

  魔界之人向来放浪形骸,他眼下之举,只顾与洛珝寒暄,竟是全然没将天界众神放在眼里。

  洛珝好不容易回过神,还有些心有余悸,讷讷道:“你没死?可你怎么...只剩一个头了?”

  重渊嘿嘿笑道:“十年前你给我吃了那朵莲花后,我便有了不坏之身,那螣蛇每砍我一刀,我的身体就会自动复原,只是这次他不知耍了什么诡计,把我头砍了,还往上面涂了臭烘烘的毒液,弄得我身子长不出来了。我为了脱身,这才装死。”

  洛珝几乎要喜极而泣:“那你刚才怎么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你...”

  重渊哈哈一笑:“在那魔头跟前装死太久,脸有点僵了,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青旸忽然反应过来:“不坏之身...阿珝,你去昆仑墟采了舍予琉璃莲?”

  他猛然抓住洛珝肩膀,失控的力道捏得人骨头生疼,目光沉沉地盯住他,一字一句:“你把什么交换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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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嘿嘿,想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