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河镇的街市上,洛珝还不放心地问:“那些鬼娃娃,都安排好去处了吗?”

  青旸握住他的手:“我已亲自将她们送到十殿转轮王处,转轮王向来恪尽职守,定会为她们寻个好人家。”

  洛珝问:“那七百多个新娘呢?她们已经是活死人,还能投胎吗?”

  青旸道:“原是不能的,但我向阴司禀明缘由后,那边便也通融了。”

  为避免引人注目,青旸将二人衣着换成了最常见的粗布衣衫。但在人挤人的街上被青旸若无其事地牵着,洛珝仍有些不自在,不由地想要把手抽出来,却被握得更紧。

  他小声道:“你别牵着我了,两个大男人在街上手拉手的好奇怪。”

  青旸温声道:“阿珝如今成了小傻子,我若是不牵紧了,阿珝跑丢了怎么办?”

  洛珝知道他又是在调侃自己,却又说不过他,直气得胸口疼。

  之前洛珝以为出了忘川,自己就真的会因为魂魄受损而变傻,在被青旸带出去的路上伤心欲绝,哭得稀里哗啦。青旸倒是一直笑着哄他,说阿珝傻了有他养着呢。

  结果回到凡界,洛珝发现自己并没有傻,欣喜若狂地问青旸,才被告知只有凡人去阴间才会魂魄受损,他不是凡人,压根不会有事。

  洛珝气又气不过,打也打不过,跑更是跑不掉,只得被青旸栓小鸡似的一路拴在身边,一同查探灾情。

  他有些丧气地道:“没想到搞了半天,查出来的东西和旱灾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说,会不会这本就是一场天灾?”

  青旸却摇摇头:“凡人自有命数,旱灾也好,洪灾也罢,生死皆由天定。若非事出反常,天界绝不会加以干涉。这次久旱,天界曾命风伯雨师布雨,但无论是多大的雨,在清河地界,总是还未落地便消失殆尽。”

  洛珝这下也奇了:“这么说,必定是有妖魔作怪了?”

  话音刚落,周围的灾民忽然一窝蜂地冲向前方不远处,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青旸眼疾手快地拦住一个闷头往前冲的灾民,问:“这位老伯,请问前面是在做什么?”

  老伯打量满脸不解的二人一眼:“你们是从别地逃荒来的吧?刘夫人前两日便开始施粥了,每次都是一抢而空,你们想吃就抓紧去排队,再晚没了。”

  说罢就要绕开二人继续冲,被青旸抓住,塞了一沓银票在手中。

  老伯觑着眼瞅瞅已经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再瞅瞅手中厚厚一叠票子,叹口气道:“你们想问什么,问吧。”

  洛珝道:“可否请老伯告知,这刘夫人是谁?她一介女子,哪儿来的财力施粥赈灾?”

  老伯道:“刘夫人是清河知县大人的妻子,虽说那刘知县是个狗官,在灾年还强征赋税,但这刘夫人可真真是菩萨心肠,平日里啊那是待民如子。自从开始闹饥荒,便想方设法地给大家找东西吃,这不,前日终于从别地儿运来了几车粮食。”

  青旸皱眉道:“你既说那刘知县是个狗官,强征赋税,他又怎会允许夫人耗费如此财力,为百姓施粥?”

  老伯扼腕:“唉,报应,都是报应啊!”

  洛珝更疑了:“报应?什么报应?”

  老伯道:“都是那刘知县作恶多端,欺压百姓,才会这么多年只得了一个独子,还从小就病怏怏的,二十年来寻遍了郎中,个个都说那刘小公子活不过二十岁哟!这刘夫人日夜忧心,求神告佛,行善积德,就是为了给儿子积阴德哪!刘知县念及独子,怕自己真绝了后,这才默许了刘夫人做这些事。”

  洛珝好奇地追问:“那刘小公子,如今几岁了?”

  老伯忽然想起什么般一拍掌:“哟!你还别说,这刘夫人积了这么多年德,还真起了效果。那刘小公子今年正好年满二十,眼看病得都快断气了,没想到前几日却忽然好了,整个人活蹦乱跳的,像是连病根儿都除了。”

  洛珝和青旸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刘小公子身上,有蹊跷。

  二人谢过老伯,打算径直往知县府行去。

  不想走了一段路,却又撞见黑压压一群人挤在一起哄抢什么东西,不过这次,他们却是趴在地上抢的。

  只听一人焦急地高声叫道:“这是我的!我的!你们要吃,自己到矿山上找去,那里到处都是,别来抢我的!”

  洛珝一瞧,那人背着个竹篓,扑在地上拼命护着怀里的东西,却挡不住一拥而上的灾民。

  不一会儿灾民们就散开了,个个怀中都紧紧抱着几个白面馍馍。

  洛珝定睛一看,心中悚然大惊。

  哪儿是什么白面馍馍,分明是一团团白花花的土块儿!

  他上辈子爱看古装剧,剧里每逢灾荒,便经常出现这种土块儿,他便也对此了解一二。

  这土名为观音土,因为土质细腻,看上去与面粉类似,在灾荒之年便经常被饿极了的灾民用以充饥。

  观音土本身无毒,但无法被肠胃消化吸收。少量食用尚无大碍,但若是食用过量,土块儿便会堆积在肚子里,因为无法排出,最终活活把人憋死。

  见那些灾民把观音土抢过来就往嘴里塞,洛珝连忙要上前阻止,却被青旸拦住了。

  洛珝急道:“这是观音土,不能吃的!”

  青旸摇摇头:“我知道。但你若是这时上去,他们只会以为你要抢东西。”

  洛珝慌道:“那怎么办?”

  青旸叹口气:“阿珝,早日查出灾情根源,才能救更多的人。”

  洛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明白他说的才是对的。

  青旸走到那个被抢光了土的男人跟前,将他扶起来:“请问兄台,你方才说的矿山是什么山?在什么地方?”

  男人一脸颓败样:“就是刘知县下令开山挖矿的那座山啊,叫什么...啊,玉泉山。不过矿没挖出多少,倒是挖了不少观音土出来。对了,那山离这儿有十几里路,你们要是也想去找观音土,现在就得出发了。”

  青旸问:“这山是何时开挖的?”

  男人道:“好像是一年前吧,到现在都还在挖呢。”

  青旸点头谢过,又给了男子一沓银票,便拉着洛珝离开了。

  做神仙的好处便是,不用费尽心思找假身份乔装打扮,直接使个隐身术就进了知县府中。

  二人一间间房找过去,却不见刘小公子的身影。

  这时,两名侍女提着食盒从廊下走了过来。

  一人疑惑问:“公子一个人,真吃得下这么多吗?”

  另一人答:“哎呀,你才来不知道,公子自从前几日病好了以后,饭量大增,之前病得饭都喂不进去,现在一顿能吃四五碗!”

  “四五碗!那这十几盘菜,他也能吃得下去?”

  “当然是吃不完的,不过公子吩咐了,每顿的菜式不能少于十二盘,不然,我们要挨板子的!”

  “啊?”那新来的侍女吓了一跳,“公子脾气这么坏?人们不都说他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吗。”

  “唉,那是以前,他病好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动不动就对下□□打脚踢,而且像是被病愈前那次高烧烧坏了脑子,之前读过的书全都不记得了。一会儿公子回来了,你可千万要小心做事。”

  侍女连声应着进了屋,刚摆好菜,一阵吵闹声就从院中传来。

  只见院中走来一名衣着华贵的男子,正强硬地搂抱着一美貌女子,将她往房里拖。

  “刘公子,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那女子一路挣扎,哭哭啼啼个不停,却压根反抗不了男人的力量。

  像是被吵得不耐烦了,刘公子骂骂咧咧道:“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外面那么多人饭都没得吃,你乖乖跟了我,小爷保准你日后顿顿吃香喝辣!”

  他长相清秀,身段瘦削,动作仪态却粗鲁至极,与这副身体显得格格不入。

  洛珝气愤道:“这人哪儿像个世家公子,我看明明是个地痞流氓!”

  青旸道:“夺舍。”

  洛珝抬起脸:“啊?又是一个夺舍的?这夺舍也太容易了吧。”

  青旸幽幽问:“噢?还有谁是夺舍的?”

  洛珝想也没想就说:“我啊,我不就夺了这只鸡的舍吗。”

  话落,瞄见青旸像是要当场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反应过来自己又无意间触到了这只龙的逆鳞,吓得一抖,赶忙往青旸身上贴了贴,讨好地抱着人的手臂补救道:

  “不是不是,刚刚嘴瓢了,其实我是想说我看着这么多菜有点饿了,好想吃烤鸡,烤鸡多可爱,可爱又好吃,咯咯咯,咯咯咯咯。”

  青旸:... ...

  洛珝:... ...

  他是不是得了一种只要危险一来就会精神紊乱说胡话的病?

  洛珝开始生硬地转移话题:“是谁夺了他的舍?妖怪吗?”

  所幸因为他示好的亲密动作,青旸到底是不再跟他计较,继续道:“他身上并无妖物的气息,夺他舍的,应该就是寻常鬼魂。”

  洛珝道:“噢,那说不定就是个在饥荒中死去的饿死鬼,这么能吃。”

  青旸摸了摸他的头,蹙眉作出一副疑惑不解之态:“我怎么觉得,阿珝从忘川出来后非但没变傻,反而变聪明了?这可不太好。”

  洛珝气呼呼地把头一扭,躲开他的触碰:“你别逗我了,办正事要紧。诶,我们直接进到刘公子的脑子里,看看他的记忆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吗?”

  青旸笑笑,收敛了神情,正色道:“不可。凡界万事皆有定序,我们虽是神仙,却也不能随意扰乱人间秩序,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否则,神仙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洛珝问:“可是之前我们就看了阿妞的记忆呀?”

  “那是因为阿妞应允你看,我没有得到她的允许,只能将神识附于你识海中才能进入她的记忆中,其中一半原因,还因为她只是一缕鬼魂,而非受到天道与秩序保护的凡人。凡人若是不允许,我便是连一缕神识也进不去他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