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珝害怕地四下张望,可周遭除了幽闭的大红轿子,什么都没有。

  忽然,嘴里被塞进了一块东西。

  软软糯糯,表皮撒着糯米粉,散发着丝丝缕缕清润的甜意。

  竟是凡间集市上随处可见的糯米糖。

  “唔...”他本能地抗拒着,推挤舌尖要把东西吐出去。

  可那无法捉摸的森冷气息却强硬地捏紧了他的嘴,逼着他吃了下去。

  一片枯寂中,歌谣又响了起来,这次那些孩童的声音变得异常欢喜,甚至夹杂着银铃般的笑声。

  “新嫁娘,新嫁娘,吃过喜糖便是娘;新嫁娘,新嫁娘,吃过喜糖便是娘...”

  洛珝心头一惊,歌词居然变了!

  吃过喜糖便是娘...和之前那句“不要旧娘要新娘”一样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思索间,之前他掀到头上的红盖头忽然被放了下来。

  视野再次被遮盖住,一股冰冷的恐慌攫住心脏,洛珝试图用术法掀开盖头,却惊觉自己的术法全都失灵了。

  阴风从他的额头游走到背后,将他被绑起来的手解开了,可洛珝心中却半点儿没有双手重获自由的喜悦。

  因为他发现,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傀儡术操纵般,连想要自己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也无法开口说话。

  这时,咔哒一声,轿门上的铁锁开了。

  沉重的铁门缓缓张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吱声。

  有人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而不同于一直以来围绕在身边森寒湿冷的气息,那掌心竟是温暖干燥的。

  他在盖头下垂下眼帘,却只能看见自己的手呈现出一个被人握住的形状,而无法看到对方的手。

  对方就像是一个隐形人,摸得着,看不见。

  那人将他牵出了轿子,带着他缓缓走出山神庙。

  耳边歌谣欢欣地唱着:“新嫁娘,新嫁娘,忘却来路去洞房;新嫁娘,新嫁娘,忘却来路去洞房...”

  洛珝一震,歌词竟然又变了。

  他忽然明白过来,原来用盖头遮住他的视线,是要他看不见自己走过的路,好“忘却来路”。

  可这“洞房”又是哪儿?

  视野被挡住,洛珝只能垂眼从脚下的路判断他们身处何处。

  可诡异的是,一开始他还能看清自己是在山野间行走,可渐渐的,脚下的泥土和草叶都变得越来越昏暗,越来越模糊,仿佛被什么雾气挡住了。

  到最后,视野中竟然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诡异的黑暗中,只有咿咿呀呀的稚童之声,和身侧缭绕不去的阴森寒气。

  在这种境况下,浑身都还受制于人的感觉实在太糟糕,洛珝心脏狂跳,气息慌乱,掌心都漫出冷汗。

  牵住他手的人仿佛感受到他的不安,温热指尖在他掌心刮了刮,安抚似的。

  洛珝竟然对那人生出了一丝依赖之感,只因他是这暗无天日中,唯一的温度。

  黑暗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就在洛珝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失明了时,脚下飘来一缕微光。

  这光芒泛着幽幽的蓝绿色,水波一般漂浮在他身侧。随着前行的脚步,光芒越来越盛,如千万条银色游鱼朝他涌来。

  一道白影与洛珝擦肩而过,正当他以为真的有鱼时,忽然在脚下瞥见一张白惨惨的东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不是身体被控制,洛珝肯定已经被吓得大叫出声。

  这是一张稚童的脸,皮肤苍白森冷,眼瞳漆黑,因为占据了眼睛的大部分而显得格外渗人,直直朝他盯过来。

  更让他恐惧的是,这张脸,仅仅只是一张脸,身体的其余部分从脖颈开始逐渐隐去,化作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雾气。

  就像是...一缕鬼魂。

  眼前遮挡的红盖头忽然漂浮起来,从他头上飞离,往上空飘去。

  周遭的一切头一次清晰地展现在洛珝眼前。

  他仿佛身处在一条河流当中,或是一片深深的湖底。

  不对,不该说是湖底,因为这“湖”根本望不见底。而他的身体,竟是漂浮在半空中的。

  四周的光芒千丝万缕,忽明忽暗,像是一汪银光闪闪的星河落入了湖中,千万颗星子随着波浪涌动,变幻着奇异的光彩,美丽得不似人间之景。

  可洛珝没有半分欣赏美景的心思。

  ——他的周围,这片如遗落星海般的湖中,密密麻麻漂浮着成百上千张稚童的脸。

  这些白惨惨的幼嫩面庞上,一双双黑洞似的眼睛,齐刷刷黏在他身上,殷红的嘴唇翕张着,共同唱着那曲调欢快的歌谣:“新嫁娘,新嫁娘,入了洞房幸福享;新嫁娘,新嫁娘,入了洞房幸福享...”

  忽地,耳边飘来一道喑哑的声音。

  “好香...好香的生魂呵...”

  那声音不是这些幼童的脸发出来的,而是一个老者的声音,仿佛枯枝刮过地面,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洛珝四望,只见一张骷髅似的老脸在离他不远处徘徊,却忌惮似的不敢靠近。

  那脸上的眼窝深陷成两个黑窟窿,皱陷的皮肤像一层油纸附在骨头上,看得人浑身不舒服。

  老骷髅喋喋哀叫着,仿佛八百年没吃过饭:“让我吃一口...就让我吃一口...吃一口...”

  不知何时,越来越多的幽魂聚集在他周围,层层叠叠的眼睛如同渔网般锁在他身上。

  一道女声桀桀笑道:“嘻嘻嘻,那群小娃娃又带生魂来啦。”

  “好久没闻到这么香的生魂了,这次我们一起上,我就不信连一口魂都扯不下来。”

  “好香...好香...嘿嘿嘿..香香...”

  歌谣声骤停,围绕在洛珝周围的幼童们龇牙咧嘴,发出震天般的嘶叫,像是在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鬼魂。

  终于,老骷髅头按捺不住,流着涎水朝他逼了过来。

  瞬间,他左侧的一个幼童身形暴涨数倍,脖子以下的身体藤蔓般飞速生长了出来。

  只是原本苍白幼嫩的小脸上,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突兀地从眼眶中脱落出来,血淋淋地挂在面颊处,一张樱桃小嘴撑开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几乎占据了大半张脸,流着脓水的舌头掉出来,耷拉在嘴皮上。

  赫然是一只狰狞的厉鬼。

  她如一支利箭,疾速撞向老骷髅头,血盆大口撕咬住他的脖颈,喉咙里发出动物似的嗬嗬低吼。

  见状,又有几个洛珝身旁的幼童扑了过去,不同的是,有的变得满面焦黑,仿佛一把烧焦了的骨头;有的面颊肿胀发泡得面目难辨,像是在水里泡了十天十夜;甚至有一个脑袋和脖子都分了家...

  洛珝心下暗惊,这看起来像是各种各样的惨死之状。

  老骷髅头甚至都没能近他的身,就被前赴后继的厉鬼撕成了碎片,撕心裂肺的哀鸣如沉重钟声撞在洛珝心上。

  这些幼童...似乎是在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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