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离后退了两步, 颇为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画作。

  这里这样冷,娇气的仙君一时半会儿可能不会到这里来了。

  不过,一想到未来的某一天, 漂亮的小仙君心血来潮地踏入这里,然后看见贴在墙上的绢画,那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秋离重新变成了姜槐里的样子, 搬起地上的瓶子往外走。

  ......

  景断水回到了山崖边上。他睡了三年,现在刚刚醒过来没多久,没走几步路就累了。他有点头晕,视线变得模模糊糊的。

  漂亮的小仙君一向爱面子,不好意思找别人帮忙。景断水索性找了一块石头做着, 打算等到身体状态好一点点再走。

  “小师叔。”景断水听见有人在叫他, 有人一路小跑来到了他的面前。但是景断水看不清面前的人, 只是凭着声音猜测:“巫新苗?”

  少女声音的回应让景断水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现在身体的状况不是很好, 并不是特别想搭理巫新苗。

  巫新苗把一杯热茶塞在了景断水的手里,又给景断水添了一件衣服。氤氲的热气熏着眼睛,景断水觉得自己稍微好了一些。

  “小师叔, 您才刚刚醒, 这么跑出来容易受凉的。”巫新苗道,“我去找师父的工夫您就跑出来了,您是有什么急事吗?”

  “师父请的医师马上就来,您先随我回去歇息吧。如果实在有什么事情要办, 让新苗帮您好不好?”

  景断水不可能告诉巫新苗自己跑出来是因为秋离这个心病。他现在好像没有什么急事, 想了一下决定现在就回去休息。

  “我叫姜师弟拿了一些玉液过来给这些弟子, 等他过来以后你帮着他分一下。我先回去再睡一觉, 你叫大家没有什么事情别来打扰我。”

  巫新苗乖巧地应了一声。

  休息了一会儿,景断水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好多了。他把手里的水杯给巫新苗, 然后晃晃悠悠地从石头上站起来。

  起来的时候景断水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一跤。

  幸好旁边有建了一半的扶手,景断水抓了一下扶手才避免自己摔倒。

  巫新苗有点担心,问:“小师叔,真的不用新苗扶你回去吗?”

  这里有那么多敢工事的弟子们看着,景断水实在不好意思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扶他回去。看起来就和他欺负人似的。

  景断水估摸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觉得没有太大的问题,于是对着巫新苗说到:“没有问题。你在此地等着姜槐里就可以了。”

  “可是——”

  “好了,没有什么可是的。我不喜欢有人一直质疑我的决定。”

  巫新苗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看见小师叔这副冷冰冰的样子还是没有说什么。

  她的这个小师叔固执得很,一旦他真的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人能够干扰她的决定。

  景断水现在整个人都很冷,腿脚也很软。他不再和巫新苗说什么,而是转身准备快点离开这里回去休息。

  山崖边上的路不好走,有好多尖锐的石头,稍有不慎就容易被绊倒。

  景断水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黑,他现在并不是特别看得清脚底下的路。他不怎么想请别人帮助,这在他看来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

  好在这段难走的路并不是很长,景断水觉得自己稍微忍一下应该就能够过去了。

  他刚刚抬脚走了没两步,肺部突然就一阵抽痛。景断水眼前一黑,身体一下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栽下去。

  漂亮小仙君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他出来的急,穿的衣服上也没有刻印保护的阵法,这样直挺挺毫无防备地栽下去肯定会受不小的伤。

  “小师叔——”巫新苗发出了一阵惊呼。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黑影从巫新苗的眼前掠过。景断水是闭着眼睛栽下去的,他都做好了自己受伤的准备。

  倒下去后,掌心传来的触感没有石头划破皮肉的那般疼痛。他整个人似乎被一块垫子给接住了一样。

  景断水耳边听见了心脏的跳动声,那阵心脏的跳动声不属于自己。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一阵抽痛地吸气声。

  漂亮的小仙君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谁的胸膛上。

  “小师叔,没有事情吧?”耳边传来了姜槐里的声音。

  景断水这个时候的视线终于恢复了清晰,他对上了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担忧与关切。

  ——姜槐里在他即将下落的时候,跑过来用身体接住了他。

  姜槐里长得高眉深目,他的瞳色是乌沉沉的黑色,从景断水的角度看上去深邃地有些可怕。

  姜槐里的手现在搭在他的背脊上。新来的小师侄高大强壮,手臂上全是结实的肌肉。肌肉隆起的触感透过一层薄薄的布料传递到了漂亮小仙君的身上。

  景断水感觉自己被一股很厚重的气息罩住了,他的身体忍不住僵硬。

  漂亮的小仙君终于意识的,现在的自己正以一种极其羞耻的姿势趴在他的小师侄身上。他的手指不自觉得绞在了一起,脸瞬间烫了起来。

  他颤抖着从姜槐里的身上爬起来。周围的弟子目光都望向这里,离他近的几个甚至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跑过来观察情况。

  景断水难堪地抿住唇瓣。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实在太丢脸了,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从这种难堪的局面之中逃离。

  好不容易站稳了,漂亮的小仙君无意间往旁边瞥了一眼。

  沧明山后山的山崖有着终年不会停歇的风雪,冷得叫人害怕。纷纷扬扬的大雪被狂风裹挟着落入黑洞洞的崖底之中,暴风嘶吼的声音恍如从野兽喉间发出的那般粗狂。

  太高了。

  人类对于深渊总是有着来自灵魂的畏惧。姜槐里刚刚抱着他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已经滑到了悬崖边上。即使有着高耸的护栏做保护,景断水面对深渊还是会控制不住地颤抖。

  更何况......

  别人不知道,可是他知道的,他在深渊之中关了一头猛兽。雪发的弦师就是一条疯狗,总是享受着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过程。

  漂亮的小仙君被吓得眼尾微红,一双眼睛里雾蒙蒙地泛着水光。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双手下意识地拽着姜槐里的衣领,以寻求着微薄的安全感。

  “小师叔。”巫新苗在这个时候终于跑了过来,“小师叔您还好吗?要不,要不还是新苗扶你回去吧。”

  “小师叔大病初愈,新苗和沧明山的大家都很担心。”

  漂亮的仙君僵硬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他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别人,自己好像有点恐高,能够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已经是竭尽全力。他现在虚弱地根本走不动路了。

  身旁的姜槐里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等到景断水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姜槐里横抱在怀里。景断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这个姿势在他看起来非常地丢人,他双臂交叠在额前,好让大家看不见他的

  脸。

  姜槐里的体格相对与漂亮仙君来说,实在太过高大了。景断水想要挣扎,却被姜槐里轻而易举地锁在了怀里。

  漂亮的小仙君终于意识到,姜槐里的身体里蕴含着他难以想象的力量。

  “小师叔,我知道你现在很不舒服,也知道现在槐里对您多有冒犯。”

  “但是请您务必忍耐,等到了医师那里就好了。一会儿,就一会儿就好了。”

  “小师叔放心,等到小师叔身体状况好起来了,槐里会主动去请罪的。”

  木讷的小师侄头上是一层细密的汗珠。意识到对方是真的在担心自己,漂亮的小仙君停止了挣扎,别过了脸。

  他不想承认,姜槐里的怀抱其实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安心。

  “那你快一点。”他道。

  姜槐里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强壮的小师侄抱紧了他,动作却意外地轻柔。景断水被姜槐里碰过的地方暖洋洋的,一道热流顺着姜槐里的手指流进了他的四肢百骸。

  漂亮的小仙君忍不住舒服地哼了一声。他意识到小师侄正在给自己输送灵力。姜槐里的灵力温和,景断水感觉自己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疼痛和连同渗透骨髓的寒意都随着灵力的循环驱散了。

  姜槐里走的时间比景断水想象的更久。一路上绕来绕去的,景断水有点心急。

  他被姜槐里紧抱在怀里,路上的每分每秒都是一种煎熬。

  怎么,怎么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景断水略略地抬起头,努力撑起眼皮——

  “你走错了,这条路不是去找医师的。”

  姜槐里的呼吸落到他的额头上,木讷的小师侄无措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小师叔。我初来乍到对沧明山的地形不是很熟。”

  他加快了脚步,一边走还一边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景断水本来火气上来了,看着小师侄这样子又忍不住心软了。

  算了,不骂他了,毕竟他是好心。

  身体的情况好了大半,这个时候困意就涌了上来。

  “算了,不用送我去医馆了,把我送回房间就好。”漂亮小仙君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弱了,不一会儿,悠长的呼吸声就响了起来。

  ——他睡着了。

  姜槐里,准确地说是秋离的脚步轻缓了下来。

  他看着景断水,目光带着显而易见地愉悦。

  漂亮的小仙君乖巧地在他的怀里睡觉。如果不是他披上了姜槐里的马甲,这种感觉恐怕这辈子都体验不到。

  睡着的小仙君真漂亮,浓密翘软的两排睫毛覆盖在一起。他之前一直努力忍着不哭,可是眼角和睫羽上还是不可避免地带着泪。

  秋离忍不住用手指拨弄着景断水漂亮的睫毛。

  安静地睡在猎人怀里的羔羊。

  秋离抚摸过景断水的眉骨,鼻梁,最后手指停在了他柔软的唇瓣之上。他在景断水的唇瓣上来回揉搓了很久才抬起手指。手指抬起的瞬间拉起了一根银丝。

  过了许久,擅长伪装的弦师轻柔地在景断水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像是足够有耐心地猎手在羔羊的身上打上了烙印。

  怀里的小仙君睡得很熟,丝毫没有意识到正有人对他在做什么。

  “对不起小师叔,槐里对回去的路也不熟悉。”秋离在景断水耳边颇为遗憾地低语。

  找回去的路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

  所以即使再不情愿,景断水也要以这个姿势在他的臂弯里待很久很久了。

  真好。

  擅长伪装的弦师露出了满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