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发的青年并没有马上放景断水离开。

  景断水当然想走, 但是秋离给出的说辞是这样的:

  “主人确定要顶着这幅模样出去吗?”

  因为没有出去见人,景断水披散着头发。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衣。

  他一开始没有理会秋离,而是向外跨出了一步。

  早春的风还带着料峭寒薄, 刀割一样挂在脸上,这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主人的身体不好,要慢慢养才能够养回来, 这样吹上一趟风想必要发上好久的烧。”

  “那样阿离会心疼的。”

  景断水衡量了一下秋离的话,向后退了一步关紧门窗。

  原身的衣服很多,多到景断水自己都记不住,而且这些衣服很不好看,都是特别寡淡的颜色。

  娇气的小仙君最不喜欢的就是白色和黑色。

  这些衣服之前由巫新苗打理, 现在又是由秋离在打理。不过自从秋离来了以后又给景断水添置了很多颜色鲜艳的衣裳, 极尽华美。

  景断水一直穿得是秋离给他添置的新衣裳, 丝毫不知道他的那些旧衣服已经全部被雪发的弦师给扔掉了。

  当然, 有一身衣裳幸免于难。这就是他在秘境里穿得那身广袖流仙的白袍子。他曾经看着秋离很不要脸地吸那件衣服的味道,然后称呼那段经历是他们之间甜美的回忆。

  “仙君,明天天气转暖, 不如明天再走吧。”

  “阿离也好帮仙君制备一些行头。”

  景断水记得, 秋离说过只给他两个小时的自由。那有什么行头可以整理的?

  秋离继续说:“仙君放心,两个时辰从仙君走出沧明山的那一刻算起,现在都不算的。”

  景断水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

  晚上, 景断水躺在榻上, 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

  两个时辰的自由已经足够他干很多事情了。

  书里对于弦师血脉能力的记叙只是冰山一角, 景断水不能确定能力的作用范围和作用时间。

  他怕即使把秋离封印在了山崖底下, 自己依旧还是秋离操纵的一具傀儡。

  怎么样才能把他和秋离之间的因果联系给斩断呢?

  景断水最先想到的是秘境之中随手拿的那件宝贝。

  他最近把这件东西忘了,在搞了个宝贝认主的契约之后就把这块石头丢在了一边, 一直没有拿出来研究过。

  这是一块灰扑扑的石头,质感和路边随手捡的鹅卵石没有什么两样。

  景断水把那块石头在手里盘玩了两下,然后把那块石头映在烛光下看。火光下的石头呈现出非常漂亮的纹理。

  可惜他看不出来这块石头究竟是什么做的。

  从秘境中带出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东西,景断水有些生气。他想要把石头重新收起来,就在这个时候秋离突然推开了他屋里的门。

  他像是受惊的猫一样从床上直起,摆出攻击的姿态:“你这么晚来干什么!没看见我在睡觉吗?”

  秋离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道:“我知道的,主人明天就可以出去玩,现在肯定激动得睡不着觉,阿离是来提醒主人,睡着了养足了精神才能有力气玩。”

  “毕竟明天主人应该回想出去好好逛逛的,这一逛就容易不知道回家。要是找不到路夜里在外面冻着可是很容易生病的。”

  有这么一瞬间,景断水都觉得秋离要看出自己逃跑的心思了。可随即他又镇定下来。

  秋离愿意解开两个时辰的因果线,想必就是为了享受一场猫拿耗子的游戏。并且雪发的青年知道这个鱼饵对他来说非常的诱人,哪怕这是个陷阱,他也会心甘情愿地往里面跳。

  所以秋离看出来了又怎么样呢?不管怎么样,他都会要逃跑,他的计划都不会改变。

  他要让秋离知道,轻易地解开控制猎物的枷锁会是一件多么令他后悔的事情。

  “阿离是来给主人送养神茶的,喝了这碗茶,主人想必能够睡上一个好觉。”秋离把端着的茶碗放在景断水的床边。

  茶碗里的茶水是非常诱人的粉红色。

  景断水刚刚想要端起茶碗喝茶,雪发青年却比他快一步把茶碗端了起来。

  景断水以为秋离是想要亲

  自把茶水喂给他,毕竟最近他时常要被迫承受这个疯子的投喂欲。

  结果出人意料的是,秋离竟然把茶水端到了自己的唇边,然后就着碗直接喝了一口。

  喝完以后,他重新把碗放下,舌头舔了一圈嘴唇,对着景断水道:“主人放心,阿离试过了,茶水的温度刚刚好。”

  漂亮的小少爷从来没有吃过别人吃过的东西,秋离喝了一口这碗茶。那么这里面的茶水还有这个茶碗就都不能要了。

  他被秋离这如此冒犯的动作而搞得气急,下意识地就抓起床边能找到的东西往秋离身上砸过去。

  刚刚那块被景断水把玩的石头也直接被他往秋离的额角砸过去。

  即使看见石头袭来,雪发的青年也没有躲避。于是那块石头不偏不倚地砸中了秋离的额角。

  景断水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有注意收住力道,那一下显然痛极,雪发的青年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下一刻,猩红的血液自额角往下淌。粘稠的血液挂在了秋离雪白的睫毛上,颤巍巍地摇晃,红与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晶莹的泪珠混杂着血水划过秋离的下颚,仿佛他哭出来的不是泪,是血。

  秋离的眼中闪过茫然,再然后他委屈巴巴地挪动着步子,想要把没有血的那半边脸埋在景断水的怀里蹭蹭。

  这么多天里,容易心软的小仙君终于对秋离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产生了免疫力。他重重地给了秋离一个耳光,然后一把推开了秋离。

  更多的泪珠啪嗒啪嗒地从秋离的眼里掉落到地上。雪发青年道:“主人,阿离疼。”

  “阿离的面颊疼,额头也疼,要仙君吹吹痛痛才能够飞走。”

  他试探着伸出手,拉了一下景断水的衣角,然后在景断水要打他的手的前一刹那把手缩了回去。

  “仙君给我吹吹嘛,吹吹阿离就不疼了。”

  见景断水还是没有反应,雪发青年一下子收敛了所有的表情。他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石头,那块石头上本应该沾满了他的血,此刻却是光亮如新。

  他像是看见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捡起了那块灰扑扑的石头好好把玩。片刻之后,他对景断水说:“仙君,我认识这件宝贝。”

  终于,气鼓鼓对他爱答不理的小仙君终于转过身,问他:“哦?这件东西有什么用?”

  见到景断水理自己,雪发的青年重新展露笑颜。他向着景断水介绍:“这块是问情石。”

  “问情,问的是情人之间的爱|欲。石头的持有人可以很简单地就能够知道其他人对他是否有爱意,而爱意又有多深。”

  “只要一滴血就够了。主人只要让对方在这块石头上滴上一滴血,然后等上一会儿。如果石头不发光,就证明那个人一点儿也不爱他。而石头的光亮越强烈,就证明那个人对主人的爱意越深。”

  六百多年前,正是因为这块问情石,秋离的祖先才彻底认清了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的嘴脸。

  “你说说,主人。阿离对主人会不会有什么爱意呢?”

  景断水瞥开了眼睛。

  一秒。

  两秒。

  三秒。

  很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那块石头始终没有发出一星半点儿的光。

  景断水只觉得自己不知不觉间松了口气。

  雪发青年似乎为现在的情况而感到扫兴。

  “原来不是吗......”

  “主人如此牵动我的心绪,我和主人待在一起就会感到很兴奋。我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欲,没想到竟然结果会如此。”

  他撇撇嘴,把那碗已经凉了的茶端了出去。过了一会儿,秋离又端进来一壶热腾腾的新茶放在了景断水的枕头边上。

  景断水以为这些秋离总该闹尽兴了,没想到雪发的青年在即将踏出房门的时候突然转过身对着他幽幽地喊了声:“仙君。”

  “很抱歉。”

  秋离道什么歉?

  秋离这么多天里干得比这个出格的事情海了去了,他怎么会突然为这件事情道歉?

  景断水正觉得奇怪,就听见秋离道:“仙君~阿离一定会努力让那块石头发光的。”

  “让石头亮到可以做成一盏长明灯,然后做成项链挂在仙君的脖子上,这样仙君晚上就再也不会怕黑了。”

  景断水没有回秋离的话,而是直接把床上多余的枕头往秋离的头上砸过去。

  ......

  景断水还是没有睡得好觉。

  那壶安神茶直到滚烫的茶水变得冰冷,茶水变得苦涩,景断水都没有动过。

  他在床上辗转难眠了很久,突然之间想起了一件事情。

  秘境之中,庄诺曾经用过一把淬过凤凰血的刀对付过秋离。传说凤凰超脱六道轮回之外,不沾世间任何因果,用其血液淬炼过的刀也有了斩断因果的功能。

  那柄刀之前是揽月宗给庄诺的,而现在在沧明山的禁库里。燕回芝本想等着掌门桑行山回来之后,拿着那把刀亲自向揽月宗为景断水讨个公道的。

  那柄刀或许能够帮助自己摆脱现在的困境。

  反正睡不着,景断水就索性不睡了。他披上衣衫,匆匆跑到禁库门口。

  掌门代行令轻松帮他打开了禁库的大门。

  扑面而来一股发霉的潮意,景断水捂着鼻子在禁库之中穿行。禁库里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摆放地整齐。景断水本以为庄诺的刀会被归在存放刀剑的区域中。

  他在那里找了好久,却一无所获。

  就在景断水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看见角落里有一个发着金光的盒子。

  景断水打开了那个盒子,庄诺的刀还有一根羽毛静静地躺在盒子里。那根尾羽大部分地方都是粉白色的,唯独羽毛地尖尖带着赤红色,煞是好看。

  禁库的东西都是分门别类放置的。这柄刀和这根羽毛放在一起,说不定这根羽毛也是和凤凰相关的东西,甚至说不定这根羽毛正是凤凰的尾羽。

  景断水犹豫了一下,把那根尾羽连着那把剑一起用白布抱起来带走了。

  ......

  另一边的秋离也没有睡着。

  他用了最快的时间灵鸽传书,用高价换了一块留影石。交易的卖家被那一大堆灵石给高兴坏了,甚至还送了秋离一个纯金打造的盒子,专门存放留影石。

  但是这个不知名的买家却拒绝了他的好意。

  卖家只觉得这个人人傻钱多,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得到留影石的秋离在灯下把那块大留影石打磨成了一颗一颗的扣子。这个过程在法术的加持下并不算是一件特别费力的事情。

  留影石小了之后存放的影像会变少。不过秋离也不是用它来存影留念的。通过他的改装,现在的留影石就和现代社会的小型监视器一样,对面所有的景象都会通过留影石传递到他那里去。

  做完这一切,秋离又叫来一只灵兽。他抚摸了一下灵兽的脑袋,然后让灵兽把一批杏红色的绢布连同那些他打磨好的纽扣一并送去成衣店。

  成衣店不是沧明山山脚那家宗门弟子常去的店,而是一家稍远一些的。

  ......

  成衣店的柳娘天刚蒙蒙亮就准备打开店门做生意。

  可是有一只长相奇怪的灵兽一直挡在店门口。灵兽的旁边还有一匹布和一堆打磨精细的扣子。

  灵兽长得就和隔壁邻居家的野狗差不多大,柳娘甚至没有认出来这是仙门才有的灵兽。

  “哪里来的野狗?”柳娘刚想拿出棒子把灵兽赶走,却在这一刻对上了灵兽的眼睛。

  灵兽的眼睛由黑色转向猩红色。

  柳娘突然之间把棍子扔在了地上。

  “哇。哪里来的布匹,这可是上好的鲛绡。”

  “还有这些扣子,都是用什么材

  质做得,流光溢彩,好看得紧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布匹和扣子抱进了店里,然后自顾自地开始做起了衣裳。

  门口的灵兽看了一会儿以后离开了。

  柳娘并没有感觉到一切有什么不对劲,这件衣服甚至被她很自然地按照景断水的尺码给做了出来。

  “快点,快点。过一会儿会有客人要它的。”

  ......

  景断水拿着秋离给他准备的行头,抱着他从禁库里偷出来的宝贝准备离开沧明山。

  他离开这件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

  为了防止他离开沧明山以后宗门遭遇什么祸事,他特地准备了一只灵鸽和一封书信。书信是留给留守宗门的弟子的,灵鸽是为了给燕回芝送信。

  只要两个时辰后他没有解决问题,这些东西就会立刻让他想看见的看见。

  秋离今天把景断水打扮地很漂亮。沧明山因为有阵法的维持,宗门内的温度要比外面高上些许。秋离给景断水穿了很多衣服,确保景断水今天下山不会感到冷。

  把景断水送下山,秋离又帮景断水整理了一下领子。

  突然之间,他对景断水道:“仙君,你说即使把因果线暂时剪断了,阿离会不会还有什么办法让仙君一直生活在我的监视之下呢?”

  “比如说趁着仙君不注意,阿离在衣服里面做上几个监视用的小阵法。”

  景断水被秋离突如其来的发言搞得头皮发麻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雪发青年突然对他甜甜地笑了一下。

  “仙君,阿离当然不会这么做的。”

  ......

  景断水离开了沧明山。

  两个时辰,虽然只有两个时辰。

  但是他闻到了自由的味道。

  他被秋离的发言给吓到了,而且他本身也不相信秋离。所以一下山就把秋离给他穿得衣服都脱了个干净,。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景断水不会脱,只好颤抖着手把所有的衣带子全部剪开。

  秋离给他准备的行囊也被他全部丢在了山脚。

  山下确实比山上还要冷,景断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最近的成衣店就在一里开外,但是那里景断水不敢去。他怕秋离提前预料到了他的行动,在那里埋伏他。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三里开外的那一家。

  一路上,他冷的牙齿都在打颤。

  终于,他来到了成衣店的门口。

  景断水扣响了成衣店的门。

  “来了,客人。”

  柳娘打开门,露出了招待客人的微笑。